“否则,哪怕是为了顾及我薛家心情,皇后至少不会对那个谢济怀那样的恩赏。”
薛留良如今倒是句句都对。
任何关系都是禁不住试探的,谁都会以自己利益为先。
从薛留良当真被栽赃陷害开始,有些事情便已注定。元后为了元家名声,必然不会顾及薛家的利益。
这试出的结果自然会令人心凉。
薛重光见多识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也明白自己确实不可能毫无芥蒂。
他既心存芥蒂,皇后自然也是会心存猜疑,那么许多事情就变得没意思。
这样明明白白的挑拨,也许方才是最不能避。
眼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薛留良图穷见匕:“既已闹至这个地步,儿子和元仪华再过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只盼与她和离。”
对于这桩梧侯府的家事,卫玄并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
但薛重光却觉得卫玄在打量自己。
自己亲儿子替这个小卫侯将了自己一军,如今他已与皇后有嫌隙,此刻再不允和离,又显然是拒绝了太子。
无论如何,梧侯府终究是要选一个的。
薛重光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也许还有许多感慨,但既已是如此局面,他终究还是下了决断:“既闹成如此,大约是没什么缘分,也便如你心意,只盼你不要后悔。”
夜色已深,这一夜元后却仍没有睡。
寝宫之中明烛高烧,元仪华深夜被接入宫中,哭得跟泪人儿一样。
元后平肃并不算是个会安抚晚辈的长辈,可如今却让元仪华伏在自己膝头痛哭。
元仪华既端庄,又自信,在薛府当家做做主母那么多年,早就不是个小女孩儿了。
可现在,元仪华哭得比小女孩儿还要狼狈。
直到现在,她仍不肯信自己得到消息,她口中说道:“大郎为何如此?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使我如何自处,使族中姐妹如何自处?”
她的手指慢慢往下摸索,摸着了自己的小腹。
元仪华身子骨不错,如今又怀孕了,这腹中胎儿已有两月。
不过她跟薛留良的关系一向都没好过。
有些男人就是这样,纵然跟你同床共寝,也不代表他对你有什么情意,更何况元仪华本就貌美,比家里两个小妇还要美上许多。
薛留良本来也没吃亏。
元后慈和的听着元仪华哭闹,哪怕今日元后已经历太多折腾事,她仍表现出一种细致的耐心。
等元仪华哭声小了些后,元后方才用手帕擦去她面颊上的泪水。
“所谓名声,本也不打紧,日子久了,这件事情本就会淡忘。只要我这个皇后娘娘仍然好好当着,元家女儿也不会嫁不出去,仍是别人急切求娶的好女娘。”
“至于你如何在薛家自处,我也知晓你与薛留良相处时情景,知晓你平素受了委屈。以你品貌,本就可惜了。所以璧儿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便与薛留良和离便是。”
元仪华如遭雷击,喃喃说道:“和离?”
她从未想过和离,她从来把薛家当作自己的事业,薛留良爱不爱她不要紧,她只要好好做好她这个当家主母,使得薛府兴盛强大。
可现在姑母却让她和离?
元后温声说道:“是呀,你也该和离了。这正经夫妻间相处,并不是你跟薛留良那样的。这夫妻之间,确确实实有这个个利字,不然怎么生有门户之别。可除了利益,也要多多少少有些情意。”
“就如我和陛下,我心里仰慕陛下,陛下固然也有用得着我之处。但正因为我们夫唱妇随,什么都是一条心,自然也有些相濡以沫之情,彼此之间并不觉得厌倦,日日相对也觉亲切。可你跟薛留良却一点情意也没有,你要向东,他却向西,两看生厌,那这日子过着也没什么意思。”
“阿仪,夫妻之间不能全指着情意过日子,但也不能一点情意也没有。你还这么年轻,又这么美,不该枯在梧侯府,一朵鲜花也平白凋谢了。只要你和离,很快姑母便会给你挑个新的,你不要想着偏要勉强,要想着合适。”
元后那些话仿佛有些道理,元仪华却不由得抬头,颤声说:“可是我与薛留良已经生了孩子,孩子怎么办?梧侯不会同意我带着自己儿女,我这个当娘的如何自处?我,我怎么能舍得自己亲骨肉?”
元后倒是很沉得住气,她伸手擦去了元仪华面颊泪水:“你也知晓,这两个孩子梧侯府必定是会加意照拂,不会薄待。更何况,还有我这个皇后面子在。而且你再嫁也选个京城里的,要瞧孩子能走多远?孩子有什么委屈你能不知道?”
“你怕离得远,孩子跟你生分了。却不知小孩子最厌管束,你时常瞧一瞧,反倒记你好。等两个孩子长大,见你和蔼可亲,有权有势,又心疼他们,谁不肯认这样亲娘?”
“如若你继续折在梧侯府,这以后日子恐怕是比不得从前日子了。梧侯从前虽器重你这个新妇,可薛留良才是他的亲儿子。这样的倚重,当不得真。你若强留,最后不过闹得一身怨气,彼此折磨,孩子们见了也不喜欢。”
元仪华没有吭声,元后便知晓她已经被自己说动了。
元仪华把做个主母当作自己事业来做,如今在梧侯府做不下去,大约是要另谋高就了。
见元仪华已被说通,元后终于再补充一句:“至于肚里这个,吃一贴药,打了就是,莫再多误一年的好光景。”
到了次日,元仪华和薛留良和离的消息便传入了谢冰柔的耳中。
谢冰柔虽猜出了几分,但也没想到人家居然整得这般迅速。
这效率令人叹为观止。
据闻二人和离之际,薛留良态度倒是便好了,还人前感慨一番。薛留良居然说元仪华自从嫁入薛家处处尽心恭顺温良,只是如今闹出此等事情,彼此之间有了嫌隙,这日子终究过不下去,却并不是元仪华的错。
旁人也是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居然还闹这一出。
也不免有人猜测,恐怕是薛留良怕得罪了元后,故而方才这样言语。
但此话大约也说不通,从前薛留良和元仪华素来不和睦,那时也没怎么看元后面子,更何况如今还是元家不占理。
谢冰柔倒是猜出了几分薛留良的心理。
一个人如若占尽上风,便会显得宽容,更何况薛留良也想装一装大度的人设。
沈婉兰是直到今早才知晓元璧之事,又听闻了薛留良跟元仪华和离。她寻谢冰柔时容色如常,只是似乎隐隐有一些平日里没有的兴奋。
如今沈婉兰轻轻的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薛夫人一心贤良淑德,做好她这个薛家妇。可她虽嫁入薛家,终究是元家女娘,也是被元家所累,平白被元璧连累,闹得名声不怎么好。她也是可惜了,想来也是很难受。”
沈婉兰话倒是说得很漂亮。
谢冰柔不动声色望向她,忽而说道:“薛夫人当初为了维护自己弟弟,却对你很是无礼。婉兰,你却没放在心上?”
沈婉兰含笑摇头:“只不过是些小事,我若放在心上,搅的却是我自己清净。”
“其实,阿斐之前还来寻过我,他总是不甘心,想劝我说我还是有机会。”
“可惜我已不相信他的许诺,还觉得从前的自己很傻。女子总是这样,盼着能抓住什么,救一救自己,哪怕这块木板并不怎么牢靠。可是到最后,她却发现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我没有理睬他,心里已经将他放下了。冰柔,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好?”
谢冰柔目不转睛盯着沈婉兰,点点头说道:“自然是很好。其实,你不似样子上那般柔弱,婉兰,你总是会自己救自己的。”
沈婉兰忍不住冉冉一笑:“我连阿斐都放下了,怎么还会跟他的阿姊计较?如今我只会为了薛夫人感到惋惜。”
谢冰柔心想,这倒也未必。
这世间恨比爱更长久,哪怕沈婉兰已经放下元斐,却并不代表她一定能放下元仪华对她的羞辱。
毕竟元仪华那时候那些话实在是太过于难听,说沈婉兰要不要做元斐的小妇。
元仪华是打心眼儿里看不起沈婉兰,言语里没有半分客气。
其实今日沈婉兰便算嘲笑元仪华两句,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的人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圣人,这也是在情理之中。
可沈婉兰却表现得很大度,她仿佛并不愿意在谢冰柔面前展露半点污秽。
有些姿态摆得太过,便显得太假。
当然这也许不过是沈婉兰的一种个人处事习惯,原不必吹毛求疵。
沈婉兰接着又提及了谢澈和秦玉纨一家子。
谢济怀既已获罪,不过一个晚上,这一家人处境便是天上地下之差别。
秦玉纨昨日还得意洋洋,觉得自己生了个宝贝儿子,破了奇案,立下大功。
可到了今日,谢济怀不过是沽名钓誉,意图栽赃的杀人凶手。
谢澈是觉没脸见人,干脆闭门不出。这关键时刻,出来丢人的终究是家里的女人。
秦玉纨见过温蓉这个大夫人,只说如今多有不便,便想要迁出府去,离开京城,以避那些个流言蜚语。
温蓉自也知晓这其中为难之处,故也已应允。
沈婉兰柔声叹息:“谁也没想到济怀是这样的人,若不是你立下大功,就凭他之所作所为,只恐怕还会连累谢家。不过,家里人终究是被他连累的。冰柔,你说我们要不要去见见兄嫂,加以宽慰?”
谢冰柔望向了沈婉兰,沈婉兰确定秦玉纨见到自己会感到安慰吗?
但沈婉兰确实是一派担切之色。
谢冰柔轻轻说道:“可是想到阿韶的死,我到底有些不愿意去。”
沈婉兰面上便迅速浮起了一点儿愧色:“是我思虑不周,忘记冰柔去了后会触景伤情。”
谢冰柔则说道:“我只是想到阿韶的死可能还有什么别情,故而无心去做别的事。”
第048章 048
谢冰柔此言一出, 沈婉兰脸上流露恰如其分的惊讶之色,是一分不多,一分也是不少。
无论怎么看,沈婉兰的反应也没什么异样。
然后沈婉兰面上泛起了关切, 殷切伸手握住了谢冰柔的手:“这又是怎么回事?莫非阿韶的死还有什么曲折?冰柔, 却不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谢冰柔手是凉的, 沈婉兰的手反而是温的。
谢冰柔缓缓说道:“其实今日上午,我还特意去见了谢济怀。”
沈婉兰啊了一声:“我还好奇你上午去了哪里, 今日我来拂雪阁寻你,却见你不在, 这心里不知晓多担心。所以我上午寻你一遭, 下午也再来寻你。冰柔, 你可有些不妥?”
她似是对谢冰柔关心之极,言语切切,话也多了很多。
谢冰柔摇摇头, 说道:“我无事,其实是谢济怀想要见见我。我只不过是想要听一听,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可他见着我,是又求肯,又喊冤, 最可笑的是, 他居然说阿韶并不是他杀的。他是被人算计,被人栽赃陷害。”
“怎么会不是他?不是他, 又能是谁?”
沈婉兰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眼神也很关注, 她喃喃说道:“这其中说不定真有什么隐情——”
然后她又皱眉:“也许,他只是死不悔改, 使了什么计策,只盼你能救他活命。”
沈婉兰最后又说:“对了,他究竟攀咬了谁?”
谢冰柔目不转睛看着沈婉兰:“没有,他并没有说是谁,大约当真是胡言乱语。”
其实谢济怀并没有说这些话,谢冰柔固然又去寻了谢济怀,然而却是她问了谢济怀一些问题。
沈婉兰轻轻皱起眉头:“他这个人,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是这般死不悔改,真是令人觉得可厌。”
沈婉兰这么皱眉说话时,眉宇间对谢济怀的厌恶倒确实是货真价实。
然后这日入了夜,沈婉兰院子里倒是来了个访客。
谢冰柔梳了男装,提着灯笼,特意来寻沈婉兰,身边也被带婢仆。
阿萱摇醒沈婉兰时,沈婉兰本睡眼惺忪,听闻谢冰柔来访,倒是忽而清醒过来。
得知谢冰柔来找自己叙话,沈婉兰眼底一瞬间掠动了一缕光芒,不觉紧紧珉紧唇瓣。
大半夜的被人摇醒,沈婉兰也没什么起床气,而是匆匆穿衣打扮,来见谢冰柔。
谢冰柔等了一阵,很快便见到了沈婉兰。
沈婉兰似未想到谢冰柔这么晚来还来拜访自己,面颊隐隐透出讶然之色。
不过她反应很快,很快流露出欢喜之色,展露出欢迎沈婉兰样子。她伸手拉着谢冰柔入内,那一双手又温又暖,反倒是谢冰柔的手掌透出几分冷意,不过沈婉兰竟不以为意。
谢冰柔轻柔说道:“婉兰,有些话,我想和你说一说,也只想和你说。”
一瞬间沈婉兰面颊似透出了几般异色,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又恢复了温婉容色。她含笑说了声好,然后唤退了阿萱,做出一副要跟谢冰柔说体己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