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她眼睁睁看着爹口涌鲜血断了气,如同被凉水兜头淋下,只觉自己一身血液都被抽了个干净。
一瞬之后,她泪流满面想要起身扑去,大声哭喊道:“爹!”
但身子又被娘亲死命拉在了怀里。
那匪贼将人提起一抛,同先前断了气的车夫下人尸身堆在了一处。
楚筠泪眼朦胧,只见他们又伸了手来粗暴拉扯,娘亲紧拽着她的手不得已一点点被扯开了。
她慌得直喊,朝娘的方向伸出手去:“娘亲!你们放开我娘亲!”
可只见那高举的刀光无比刺目,落在娘的颈间抹出一片血雾。
楚筠眼前一白,刹那间几乎什么都瞧不见了。
天旋地转中她被匪徒提起,倒扛在肩上。迷蒙模糊之中却一眼看到了娘亲未阖的双眼。
“爹……娘……”
“爹!娘!”
楚筠眼眸紧紧闭着,惊叫出声。
守夜的侍女早察觉到她惊梦,眼见整个人在打颤,但怎么也唤不醒。
夏文棠披衣而来,见她如此模样,忙将人捞出抱在怀里,顺着她后背安抚轻拍。
“好姑娘,没事的,快醒醒。”
楚筠被抱住,双手仍在胡乱推搡:“不要,娘亲!爹爹!”
夏文棠道:“在呢在呢,都在呢。”
她见楚筠这孩子做起噩梦竟会如此厉害,瞧着都心疼。
幸好她陪在这儿。
楚筠双眸一睁,终于醒过来了,可尚发着懵,泪眼之中分辨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只下意识紧紧回抱着,仿佛失而复得般喊着:“娘,娘亲。”
“娘在,娘在呢。”夏文棠拿过侍女手里递来的帕子,替她擦去脸上痕迹。
楚筠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周围,方知那些可怖的景象都是梦而已。
梦里几乎要被碾碎的心又缓缓跳动起来。
太好了……是梦,只是梦。
夏文棠仍在安抚着她:“不怕,娘在呢。”
楚筠做的这一场梦快将自己力气耗尽了,此时凝眸看清抱着她的人,才想起自己迷糊之中乱喊了什么。
她涌出一阵羞意,一时顾不上梦境带来的心悸悲痛,只想将自己埋回被窝里去,小声喃喃:“我,我不是故意的……”
夏文棠见她终于清醒,问道:“可好些了?”
她见楚筠一脸窘迫的神色,宽解道:“这有什么,不过就是提早喊了两声罢了。”
“这是做了什么梦,一头的汗。”
“梦到了爹娘……”
楚筠庆幸之后,亦想与人倾诉梦中的惶恐,不知不觉便说给了夏文棠听。
夏文棠没想到她做了个如此惨烈的梦。难怪情绪会如此激动。
她抱着楚筠安慰了一阵,等下人送来安神汤喝过,又看着她重新躺下,才轻轻掖好被角离去。
做了这么个梦,楚筠其实不敢再睡,可又担心夏文棠会撑着陪她,只好面向着内侧乖乖闭眼躺着。
许是白日里歇过几个时辰,果真到天亮前她都再没生出困意。
不过知晓是梦,爹娘都还好好的,楚筠一颗心也渐渐安稳了。用早膳的时候,炽热阳光晒落眉间,那可怖的梦中景象似乎也都在逐渐模糊。
何况她还不敢回想。
夏文棠见她看上去已经无恙,这才稍作收拾回去了。
回去后看到儿子过来,便告知了楚筠那儿的情形,亦说到了后半夜的事。
魏淮昭闻言皱眉,问母亲:“她做了怎样的噩梦?”
第32章
夏文棠将楚筠那梦告知后, 见儿子神色有异,疑惑道:“怎么?”
魏淮昭回过神:“没事,娘。她本就不经吓,会做噩梦也是难免的。”
魏淮昭离去后, 魏颂慢慢悠悠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 伸手揽人看向儿子离去方向:“你儿子是心疼人呢。”
夏文棠将肩一抖, 看着他道:“不是你儿子?”
“以前那脾气可和你年轻时一般无二啊。”
“是是是。”魏颂怕夫人翻旧事, 连声道。
不过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刚刚我没听错吧?我的未来乖儿媳竟都已经喊过你娘了?”
这重要么?夏文棠瞥了他一眼,就不再搭理回了房。
魏颂心想, 这重要啊。当年儿子与那粉雕玉琢的小小姑娘定下亲事时,他就想着何时能听楚丫头喊声爹呢。
因为长公主有过吩咐,楚筠夜里的情形也被侍女告知了云宁。
于是她又遣了医女过来,再为她好好诊一诊脉, 看是否需另开个方子。
楚筠连连说着不必。
她不过做了个吓人的梦而已, 谁都会做噩梦的,不用如此。
她本就怕苦,汤羹药膳虽掩过苦味她都不太想吃,药汁更是一点都不想碰。
楚筠这心思全都写在了皱起的眉头上,加之医女诊过后说无须再开方,长公主也就不再提起。
小郡主这一番玩闹所造成的动静不小,何况连皇上都得知了, 还送了赏赐来。此行随圣驾前来行宫之人,几乎都听说了一二。若说楚筠先前借狸奴得了长公主看重, 那是运气好,眼下救了小郡主一命, 可就全然不同了。
已有各家在提醒小辈,若得机会, 可与这位楚姑娘走得近些。楚少卿这女儿据说是个心性简单的,性子也软,想来交好关系并不难。若往后家中何时有需要在长公主面前讨个好的,也能借她这路子说上两句话。
话虽如此,但之后的日子里,旁人才发现楚筠并不爱出门,根本连面都见不着。
行宫不似京城,楚筠先前若不是要陪着小郡主,她自己是不乐意出门的。
走上一段路兴许就要遇上宫里的某位贵人,甚至可能会见到皇上皇后。
因先前在季府险些被喊出来抚琴,楚筠想到皇后还心有惶惶。也怕自己一紧张,将那季府抄家的梦给说漏了嘴。
自明华郡主被禁了足后,长公主这儿的宫院可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安静。
楚筠又因那日之事,被云宁殿下叮嘱着好好休养。
长公主似乎是因女儿的顽皮,对楚筠生了几分亏欠之心,待她甚好。每日分送给宫里各贵人的东西,都会记得让人给她也送一份。
楚筠又连吃了好几日的药膳,是一点儿不想再闻见药膳的味道了。如此休养了些时日,楚筠气色瞧着也比之前好上许多,才终于停了那药膳。
这日侍女端了碗楚筠喜欢的甜水汤来时,说道:“楚姑娘,奴婢刚回来时,瞧见魏公子去见了长公主殿下,然后正往这儿来呢。”
话音未落,魏淮昭果真来了。
侍女本想去问过楚姑娘,可要将人请进,他道只是见人说些话,就不便入内了。
楚筠一听见魏淮昭的声音,嘴角就不自觉弯了弯,一下起了身要过去。待见着人时,又反应过来自己这样,仿佛有多喜欢他似的,要叫人笑话。
而且这会儿又想起来,那日自己哭得满脸泪定然很丑,还被他背着,说了些傻兮兮的话,哭湿了他半个领子,顿时又不太想见他了。
魏淮昭眼见着小姑娘的脸色好一番变化,笑容缓缓收敛显出窘色,最后竟默默抬了手搭上门沿,仿佛作势要关,瞬间抬起胳膊一手抵了上去。
他道:“筠妹妹这是,想请我吃闭门羹。”
楚筠讪讪收回了手,笑出甜甜梨涡说:“怎么会呢。”
魏淮昭漆眸微凝,落在她红润潋滟的脸色上,细细打量了一遍,方显出满意来。
他的眼眸深邃,泛着冷意盯着人看时就格外有威慑感,可他落向楚筠的视线却只藏着几分柔和,这么被瞧着,虽无压迫感,却有另一种紧张。
“怎么,有东西?”她刚喝了甜汤,难不成是嘴角没擦干净?
楚筠正想去擦,却见魏淮昭笑得眉眼舒展,便知他又是逗她的。
魏淮昭探向怀中,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子。
楚筠好奇地接过来问:“还是驱虫的?”
上回的驱虫药粉尚未用完呢。
魏淮昭笑意稍敛,同她轻声道:“上回听母亲说,你做了噩梦。”
季府寻了人扮作匪徒,杀了告假回乡的楚氏夫妻,掠走楚筠。这梦境与前世他所查得的如此相近,于她而言当真仅是个梦?
楚筠愣了下,点头道:“就是一个噩梦,其实我也快忘了。”
魏淮昭循循再问:“之前可还被魇过别的?”
楚筠当他只是随意一问,虽记不大清了,但还是下意识去想了想。
“还梦过……一大片的火。”
魏淮昭呼吸一紧。
至于季府那个,楚筠刚要开口,抬眸看了眼他又忙摇摇头:“没有了。”
魏淮昭并不在意,只安抚道:“不怕,一个梦而已。”
他指了指小木盒道:“这是我找了袁太医讨要的安神香,香性温和,日日可用。”
袁太医是医术高明的太医院使,平日里也只听皇上一人旨意。
魏淮昭一朝回来,眼下既无权势也无面子的,为讨这一盒安神香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连着磨了好些时日。
属实不易。
“袁太医?”楚筠惊讶。
御医向来只为宫中看诊,听闻袁太医的方子和药,私下里千金都求不来呢。
楚筠一时瞧这木盒子都珍贵了起来,心想她就是做噩梦罢了,多小一桩事,他何必费这心思。
“其实我也没有很怕的……”醒过来缓缓便好了。
魏淮昭却道:“若是还睡不安稳,就用着吧。”
无论是何缘故,于她而言,那些前世之事早就该消泯散去。
何必忆起。
将安神香拿回来时,侍女听说是袁太医那儿得来的,惊讶地多看两眼。
侍女是初来行宫就在楚筠院里服侍的,知她性子柔好说话,笑说:“魏公子待楚姑娘很是用心呢。”
楚筠不作言语,紧抿的唇却泄漏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明华郡主此回被禁足的日子,可谓从未有过的长。但因表现尚可,也有过反省,长公主逐渐心软下来,便不再拘着她了。
虽仍不许她去别处乱跑,但已允她出了房门。
于是小郡主往楚筠这儿徘徊了两日后,终于是小心翼翼踏了进去。
自明华被禁足后,楚筠没再见过她了,意外道:“小殿下。”
小郡主左右打量了一下,凑了过来叫苦道:“楚筠姐姐,我真的快被闷死了。”
骨子里定下的性子,哪是一次禁足能改的。况且长公主的本意并不是希望她变得寡言瑟缩。
不过明华经此一事,知有时太过执拗任性,是会惹出大祸事的,因而确实懂了收敛和改变。
“母亲大人不让我往别处去,那我还来找你玩可好?”
“小殿下若是闷了就来吧。”
从头到尾,小郡主虽然爱闹,但并不存坏心,意外的事楚筠自然是不怨她的。
明华在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不得已乖顺了这么多日,眼下能够放松玩乐,兴致别提有多高涨。
她张开小手臂甩了甩,东瞧瞧又西看看,找找楚筠这儿有什么好玩的:“楚筠姐姐,你这儿正打算做什么呢?”
楚筠指了指院中小槐树下所摆的琴道:“抚琴。”
明华笑容僵住:“啊?”
……
宋誉一路过来,远远竟看到了魏淮昭的身影,于是上前说道:“魏兄怎在此处?”
他日日忙于公务脚不点地,魏兄又不知在做什么,已是许久没有遇见了。
眼见他正靠在一侧院墙,瞧着是无所事事的模样,可视线却是投往一处方向。
宋誉顺着瞧去,记得那儿是长公主殿下所在宫院。
走近之后,似乎隐约还能听见从那儿传过来的渺渺琴音?
宋誉立即便明白了。
“原来魏兄如今还有了听琴的喜好。”
魏淮昭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转了话题:“你何时去陈州赴任?”
“大抵秋后便要去了。”宋誉说道,“我是早已准备妥当,只是府上母亲惯来操心。”
“远离京城,舍不得也是自然。”
“陈州先前官役贪污纳贿被处置后,当地仍旧混乱。”魏淮昭道皇上将他调出京,既是那陈州缺人,亦是希望他多加历练,让他放心去了就是。
宋誉一笑:“我知道。”
说来也怪,自猎场魏兄得皇上留意之后,他对皇上的脾气可谓掐准摸透。圣上的心思也是一猜一个准。
他身在魏家想必将来能做大将军,但宋誉觉得他更像是天子近臣的苗子。
“就是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你和重旻。”宋誉想起了人,说道,“他随他父亲留在京城,不知眼下在做什么。”
魏淮昭心道,莫老爷怕不是在忙着与同党密谋瑞王的帝位吧。
瑞王年纪尚小,他即便无心,但架不住被心怀叵测的大臣们哄骗恐吓,撺掇着去碰那大殿内的龙椅。此事其实皇上并非全无察觉,他今年大费周章来澄山避暑,多少是存了将京城视作鱼塘的心思,想等着多翻腾出几条有异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