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芬珠笑道:“那也得给您多带些衣服吧,南方多雨,怕您到时候冷。”这也说不准康熙要南巡几个月。
胤G扬了下唇角:“你看着多拿些也好。”
胤G抛开脑子里的思绪,专心看儿子好胃口地吃饭,这能让他短暂地放松些紧绷的心神。
几天的悠闲日子之后,胤G随康熙再次出发,这次的南巡的目的之一是祭泰山。
圣驾驻跸山东德州,进入行宫的时候天上飘着雨,胤G惯常地保持沉默,在康熙打发他们仨人离开之后,自顾自回屋子,康熙不传召他,胤G就只上午在院子里溜达溜达。
对于胤祥往胤i屋子里跑的情况,胤G置若罔闻,与胤祥处了这么久,胤G能看出来这是个心软的弟弟,胤祥对太子或许有不满,但那是一种挺正常的意见相左,胤祥不认同直郡王和八贝勒,对太子基本是支持的,胤G不可能就政治立场与胤祥达成一致。
又一天早上,胤G睁开眼,四处张望了下,就看到苏培盛难掩恐惧的脸,胤G缓缓坐起身,招手,等苏培盛过来,轻声问:“怎么了?”
苏培盛的声音很低很低:“爷,院子门口来了御前侍卫,咱们不能出去。”
胤G声音平稳:“只要能把食物和水送进来就好。”
苏培盛无声点头,胤G躺回床上,他并不惊讶,太祖传位太宗,太宗传位世祖,世祖传位他汗阿玛,这三次都是见了血的,赫舍里家也同样摸过兵权,在见到汗阿玛对太子的打压和汗阿玛未见衰老的身体时,做些过激之事不足为奇。来自关外的尚武风气依然存在,像索额图这辈人根本就不信什么儒家忠君之说。
胤G被关在院子里,每顿用的膳都很少,他总不能让汗阿玛觉得他没心没肺,不能去问侍卫发生什么了,以免引起汗阿玛的审视,胤G绝对相信汗阿玛的心情糟糕至极,他只能担心地问他们一句汗阿玛可安好?然后再用饭量锐减来表下态了,总不能等见到汗阿玛时,汗阿玛瘦了,他白胖了吧?
胤G不怀疑康熙能控制住局面,如果是太子赢了,他应该早就能见到太子,随行的只有他和胤祥,胤祥尚未成亲也没有爵位,太子一定会需要他站出来帮着说服众人,现在他必须安静地等待。这样的情况,胤G能理解为什么会出现,但是却不可能不害怕,他得怎么办?等看到汗阿玛,得如何回话?
胤G完全失去了消息来源,他不知道康熙已经召索额图来德州侍奉太子,德州本地的官员只是知道太子病了。
胤i的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破碎的瓷片,能扔得基本都被胤i给砸了。
侍卫进来请胤i去见驾,胤i冷笑一声,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见到康熙,父子两人对视,康熙怒道:“怎么?你还要说朕冤枉了索额图不成?”
胤i摇头:“儿臣不敢,但是汗阿玛,您为什么不相信这是有人刻意陷害呢?”
康熙冷笑:“索额图的密信和他在京城干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难道这是假的吗?”
胤i断然道:“不可能,索额图的人品,还有他对汗阿玛您的忠心,您为什么就看不到呢?”
康熙漠然:“恐怕他是对你忠心吧。”
胤i直接跪下:“汗阿玛,儿臣幼时索额图就很照顾我,他的这种出于我额娘的照顾,与纳兰明珠为了自己的野心一意捧着大哥是不一样的,如今明珠端坐府邸,您只恨索额图,这岂非随了明珠的心思?”
康熙一时没作声,索额图的犯上他是决不会再忍了,但他想知道胤i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胤i终于是哭了出来,索额图真的危险了,汗阿玛把他弄出京城,肯定是要彻底查了他家,索额图想要兵变的事儿胤i不知道,但是他替毓庆宫用银子笼络官员并对一些人威逼利诱的事儿,胤i一清二楚,但这真的是迫不得已啊。
胤i哭诉道:“汗阿玛,您对儿臣不满,儿臣知道,您喜欢大哥,儿臣也知道,儿臣之前只是不甘心被大哥压过去,才希望叔外祖父为我找些敬服我当太子的人,儿臣知道这不好。但是汗阿玛,大哥有八弟帮衬,王伯和王叔,简亲王,还有好多,这些明明与儿臣也是同族,也是儿臣的宗室血亲,可他们从儿臣幼时就不喜欢我,八弟和大哥一开府,就得到了他们的喜爱,儿臣是嫉妒大哥和八弟了,汗阿玛,儿臣再不敢了。”
康熙说不出此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只是看着从来高傲的太子哭着希望保住索额图的一条命,可是索额图真的犯上啊。
胤i抽噎道:“汗阿玛,儿臣求您,索额图是我额娘的叔叔,他亲近我,这说明我额娘也喜欢我啊,汗阿玛,儿臣可以不与大哥争,您放过索额图吧。”
康熙声音沙哑:“你不与你大哥争是什么意思?索额图比你的太子之位都重要吗?”
胤i摇头:“不是,索额图是因为觉得大哥快要比过我了,才这么做,我知道是我让您失望了,大哥更得您心意,只要您高兴,索额图能安享晚年,儿臣怎么样都可以。汗阿玛,是您的看法比太子之位重要,您夸赞我,我就觉得我能当太子,您要是觉得我不好再当,我都听您的。”
康熙抿紧唇,胤i期盼地看着康熙,康熙艰难道:“一切得等京里的情况查明再说。”
胤i还想再说,康熙已经转身回了内室,自有侍卫带胤i离开。
康熙怔愣地坐在椅子上,太子的话算得上肺腑之言了,他这个汗阿玛在太子心里还算有分量,但是索额图不能留,有索额图时时蛊惑,太子的想法难免不偏移,这几年太子在太多事情上听从索额图了,索额图必须死!
第100章
胤G在椅子上干坐着,这几天他除了用膳休息,基本就是发呆,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茶盖,看着屋子里渐渐暗下来,就知道又得吃晚饭了。
听到脚步声,胤G向门口看去,苏培盛快步走到胤G身边:“爷,门口的侍卫撤了。”
胤G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又喝了口茶平复下心情,放下茶碗,快步往院子里走,他必须现在就去求见汗阿玛。
胤G和胤祥几乎是同时到的康熙住处,梁九功请二人稍等,进屋去禀报皇上。
康熙直接见了两人,没等胤G和胤祥说话,康熙淡淡道:“太子偶感风寒,朕已经将索额图召来让他侍奉太子,太子的情况还算稳定,朕不忍心叫他再经受奔波之苦,就留他在行宫将养,明日一早,启程去济南,你们回去准备下吧。”
胤祥抬起头问道:“汗阿玛,儿臣能去看望殿下吗?”
康熙原本已经转过头去,闻言又扫了胤祥一眼:“不用了,让他安心休养。跪安吧。”
胤G赶紧行了礼,胤祥咬咬唇,到底是出了屋子。
胤祥快走几步追上胤G:“四哥。”
胤G抿抿唇扭头说道:“十三弟,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早些回去吃饭吧。”
胤祥担心道:“咱们不用探望殿下吗?”
胤G声音平缓:“十三弟,咱们不是太医,能帮殿下什么呢?何况汗阿玛已经说了,殿下需要静养,这会儿天都黑了,咱们实在不必打扰殿下。”
胤祥停下脚步,喉咙动了动:“四哥慢走。”
胤G点点头,胤祥随即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他什么都不知道,去找太子并没有任何作用,汗阿玛明确拒绝的事情他不该再过来问四哥。
御驾再次启程,来到了济南,胤G依然安静地待在屋子里,不管汗阿玛如何看待他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是否认为他薄情,胤G都不打算出头。
胤G始终认为太子的性格不可能改,即便囿于形势太子这一两年有些许容忍,但是倘若事情不如他所愿,太子很难再隐忍不发,多年来习惯了高傲的他根本就不可能真的做小伏低。
胤祥被康熙召见过一次,很快就传出他要替康熙祭泰山的消息。胤G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就再好不过了,汗阿玛认为胤祥才能代表太子。
胤G一年来的提心吊胆终于减退了些,只要汗阿玛不再认为他与太子有什么政治上的密切关系,最起码他就不会被绑到毓庆宫上,他只需对太子恭敬有礼即可。年少的胤G认为他在康熙心里比不过直郡王和太子,如今的胤G依然这么想,他只能蛰伏着等待时机。
胤祥去往泰山祭拜之后,康熙带着胤祥和胤G直奔京城,胤i被留在了德州行宫养病。
京里的气氛是一种诡异的安静,康熙仅仅是下召让索额图去侍奉太子而已,虽然这事儿怎么听怎么别扭,很难不让人想些旁的,但是明面上没有任何可以说道的地方。
十一月中旬,胤i病愈,返京回到了毓庆宫。
他坐到了太子妃的面前,脸色平静:“叔外祖父府里怎么样了?”
石氏顿了顿,摇头:“殿下,妾身不知道。”
胤i语调依然平和:“这也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情,有侍卫把守吗?”
石氏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胤i往门外看了看,淡然道:“这儿换了很多人吗?”
石氏压低声音:“御前来人带走的,说是违反宫规。”
胤i嘴唇动了动:“你走吧。”
石氏起身,无声地行礼之后出了屋子。
胤i脱力地靠到椅子背上,叔外祖父的愤恨之意难掩,胤i却真的不希望他出事儿,这该怎么办?
胤i回来不久就是除夕宫宴,胤A的气色是藏不住的好。弘皙坐在胤i旁边,小脸紧绷再也没有往常的惬意。康熙没有像从前一样叫亲近宗室坐到他身边说话,胤i也始终低着头。
除夕宫宴如此,元宵晚宴同样压抑,胤G回府之后就倚在榻上闭目养神,泰芬珠洗漱完进来坐到旁边,看了看胤G依旧是眉头紧锁,心里叹了口气,明儿康熙就要带着太子、胤祥和胤G接着去南巡。真的不知道康熙在想什么,他希望索额图和太子怎么做呢?
胤G睁开眼,扫了下发现屋内只有他和泰芬珠,凑近轻声道:“年前汗阿玛派十三弟去探望索额图,可惜如今索额图依然好端端的活着,索额图彻底恶了汗阿玛,现在不过是缺一个借口而已,我是这么想的,可是怎么样才能不牵累太子呢?”
泰芬珠听着胤G的问话,又看他失神地盯着炕桌,就知道这大约是他实在憋不住的自言自语。
泰芬珠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且她也不认为处死索额图能不影响太子,索额图与太子早已密不可分,不只是政治上的,也有感情上的。
就像康熙将自己对于额娘的怀念倾注于佟家身上一样,太子也在把对于仁孝皇后的追思投射到赫舍里家,泰芬珠不知道索额图到底做了些什么,但是能让胤G讳莫至深的也就是皇位的事情。
无论如何,站在胤i的立场上索额图是一心为他着想的,或许胤i自己不可能对他汗阿玛做过激之事,但是在他受到打压难受至极的时候偶尔闪现希望早日登基的念头却是可以理解的,所以胤i很难在政治上在感情上放弃索额图。
何况索额图做的这些事情都还有一个背景,就是在胤A和胤T虎视眈眈,胤i自己却不如前两年得意,康熙对于毓庆宫的限制也越来越大的时候,索额图不顾圣心的行事放肆之下掩盖着一个事实,其实京城官员都人心惶惶,不论是否拥护太子,因为康熙的态度不明确。
胤G喃喃道:“不止是明珠等人希望从索额图的下场里看清圣意,或许索额图也盼着汗阿玛能因为他的事儿反思对毓庆宫的作为,索额图很想试探下太子在汗阿玛心里的分量。”
泰芬珠抿抿唇,这样纠结的情况确实也少见,一般来说太子的外家有人不轨,这个太子被废掉就是显而易见会有的结果,皇帝很难再相信太子。
但是康熙很宠爱胤i,他这会儿根本没有废太子的念头,赫舍里家还有那么多在朝为官的,这些人又该怎么对待?因为康熙的纠结,这些全部都成了可以博弈的事情,没人能说个明白,好像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胤G突然啼笑皆非:“难不成索额图还真能唆使太子吗?”胤G觉得这种说法其实挺可笑,就算在三十五年那会儿太子还觉得他能高枕无忧,做得很多事情不那么深思熟虑,但是最近这两三年太子明明是心里开始害怕了,才会让汗阿玛觉得被索额图带歪了,如果不在朝堂上做出调整,光和一个索额图较劲儿根本无济于事。
泰芬珠陪着胤G琢磨,反正就算让他躺床上,他也睡不着,这些日子胤G明显地愁瘦了,身在紧张的大环境下,胤G又被吩咐随御驾出行,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不管胤G本人是什么个想法,他只能在次日随康熙再一次离京南巡。
一路上,胤i尽可能地附和康熙的话,他现在尽全力想要保住索额图,但是当御驾驻跸淮安,一个人出现在康熙面前时,胤i的情绪彻底压不住了。
屋子里只有胤i和胤祥,胤i没有再摔砸东西,只是瘫坐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脸,胤祥木讷的坐在一旁,既没有蹲到胤i身边劝他,也没有往那边看。胤祥的心绪极乱,高士奇奉汗阿玛诏来此迎驾,这个人估计就是掀起弹劾索额图浪潮的人选了。
高士奇是康熙的宠臣,很擅长书法,诗文也好,算是康熙的御用文人,从他踏上仕途之时,就基本陪伴在康熙左右。但是高士奇是由明珠推荐到康熙身边的,也就是说从最开始高士奇身上就有明珠一党的烙印,在郭L把明珠弹劾回了家后,也顺带着用一道奏疏把高士奇给弄走了。
康熙去年给了高士奇一个礼部侍郎,但是高士奇因为母亲年老而推辞了没去京城赴任,如今这样的一个人被康熙特意下诏叫了过来,而且有传言高士奇会跟随御驾返京。
胤祥终于站了起来,跪到了胤i身边:“殿下,您不能这样。”
胤i声音极轻:“那我该怎么样?”
胤祥低声道:“殿下,索相罪证确凿,您得秉公行事。”
胤i放下了捂脸的手,嘴唇嗫嚅:“什么是公?”
胤祥耐心劝道:“汗阿玛希望您看清索相的糊涂。”
胤i低笑出声:“叔外祖父要是死了,我得怎么办?”
胤祥抿抿唇:“您是太子,自然是端坐毓庆宫。”
胤i哂笑:“端坐?我要是能端坐,索额图会着急吗?”
胤祥无奈道:“殿下,您不能说气话。”
胤i仰了仰头,胤祥移开视线,他不想看见太子哭。
胤i以手撑地要站起来,胤祥连忙扶着他,胤i坐到椅子上,腰板挺得笔直,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十三弟,你回屋歇着吧,孤不用你来陪。”
胤祥担心道:“殿下,您”
胤i抿紧唇,只是挥手,事已至此,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高士奇随驾抵京,朝堂上终于掀起了对于索额图的攻讦,与此同时另一则消息开始在内城传开,裕亲王福全卧床不起,康熙去看望这个唯一的兄长之时,福全说八贝勒很好。
福全的话令人遐想,但是此时的胤i没有关心这事儿的心情,因为索额图很快被逮捕进了宗人府。
胤i午睡醒来,一动不动只是偏过头看着垂下的床帘,他的贴身太监赵新屏气凝神地站在床边,看着时辰实在不早了,赵新小心翼翼道:“殿下,十阿哥在今天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