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买个烧饼能有多大事,我就排排队,不像阿荀还要跑城东头的翠香楼买食盒。”岑老头有点不服气,人年纪越大越不服老,他就是这样不服输的犟脾气。
不和他拌嘴,潇箬知道犟老头的脾气,越说他越较真,得跟个孩子一样哄着:“都辛苦都辛苦的。”
老小孩老小孩,老了可不就是小孩吗。
潇荀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说道:“赶上乡试,就第一日能带食盒吃有滋味的饭菜,第二天第三天开始都只能靠耐储存的烧饼度日,所以颜记烧饼才会排那么长的队伍。”
打开食盒确定打包的饭菜都是清爽不油腻的,潇箬关上食盒,点头道:“明日早饭再吃个寒巨和两个鸡蛋就齐活了!”
寒巨就是现在的油条,只是这时候的寒巨都是圆形。
“明日的寒巨一定要做成长条形!”潇箬郑重其事地和潇荀说道。
搂着长姐的胳膊,贴着长姐香香的肩窝,潇袅抬起白嫩嫩的小脸蛋,好奇问道:“为什么呀?长条的寒巨比较好吃吗?”
“不是,长条寒巨加上两个鸡蛋,这是能保佑昭昭考个好成绩!”摸着潇袅的小脑袋,潇箬解释着。
油条加俩鸡蛋,这是来自现代的神秘力量!
第一百零二章 乡试(2)
翌日天还未亮,潇箬亲自在灶屋和潇荀一起准备了油条和水煮蛋,当然炸油条和下水煮蛋的都是潇荀,潇箬一如既往看火。
看着潇昭把油条和鸡蛋吃光后,潇箬才去拿昨日准备好的包袱。
笔墨纸砚、垫考卷的卷袋装到考蓝中,吃食和饮用水装在食盒里,擦脸的,漱口的,油纸伞、加上提神醒脑的香囊和驱蚊虫的药粉……
左手提着考蓝,右手拎着食盒,背后系着装零碎的包袱,潇昭身穿昨日长姐挑好的战袍,脚蹬定制的平步青云靴,昂首阔步走进贡院门前的考生队伍。
贡院前面的学子不少人都认识潇昭,他小小年纪连得三案首荣获“小三元”的事迹在学子中广为流传。
能参加乡试的都是秀才,在自己县中都是免税免徭役,见了县令都不用下跪的,心气自然都高,看“小三元”不过是个面带稚气的十岁少年,多少都带了点轻视的意味。
他们与潇昭面对面时连学子间的拱手礼都懒得回,直接无视潇昭仰头向前走,鼻孔几乎朝天。
贡院前面无关人等不得逗留,潇家其他人把潇昭送到贡院门口后就得回去,也就没有看到这些人傲慢无礼的模样。
要是潇箬看到自己宝贝弟弟被这样冷暴力霸凌,高低她得让那些人尝尝什么叫火烧鼻毛!
潇昭并不介怀他人的态度,无人搭理,他就安静地排队、抽号、交出携带的一干物品让监考人员检查,自始至终镇定且沉着。
他的安静与周遭学子聒噪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翰林院侍读学士项善仪忍不住问一旁的学官:“这是哪位学子?”
学官顺着项善仪的目光望去,看到潇昭领完签纸,身姿挺拔地站在一群交头接耳的学子当中,犹如鸡群里站立了一只年幼的小鹤。
“回大人,这位学子叫潇昭,岭县上溪镇井珠人氏,岭县去年的‘小三元’正是此人。”学官弯腰拱手,恭敬地回答道。
“哦?‘小三元’如此年轻?”项善仪摸着自己的山羊须,赞赏地点头道:“此子不急不躁,安守本心,是个可造之材。”
说罢,他从侧面迈步进入贡院,不再看门口众多学子。
作为这次乡试的正主考官,他不该对任何学子在考试前有过多接触,以免失了公允。
学官低头拱手送正主考官进入贡院后,才起身也跟进院中,临关门前,他又看了一眼潇昭,心中忍不住感叹:“能得到翰林院的夸赞,这人不简单啊。”
这一切潇昭并没有任何感觉,他按照规定等门口官吏检查。贡院的搜检十分严格,穿着的衣物要一层层摸过去有无夹层,考蓝食盒包袱都要打开一样样过目,连带的几个烧饼都被掰成小碎块,防止作弊小抄夹带在内。
考生人数众多,又要挨个搜检,进场速度很慢,从天未亮到贡院门口排队,到搜检结束,所有考生入院落锁,足足进行了四个时辰。
进到院中后,每人都按照自己抽中的签号前往专属号房。
潇昭手气不错,他抽中的号房居中,离臭气冲天的茅厕很远,不会受到恶臭的影响,号房的两块木板也很完整,不像有些号房木板腐朽,晚上睡觉都要担心会不会压塌了木板,明日写卷子都没地方。
九日艰辛,其中苦楚没有参加过科考的人体会不到万分之一。
第一场老天尚且赏脸,风和日丽,到了第二场,即十一日半夜时分,突然下起瓢泼大雨,不少考生是被豆大的雨点砸醒的。
难以入眠事小,泅湿了考卷才是最大的问题,当场就有十几人的考卷被雨水打湿糊成一团,字迹难以分辨,自然也就没有了成绩。
潇箬未雨绸缪,塞给潇荀的油纸伞派上了大用场,他将考卷小心地护在怀里,用体温烘着,油纸伞面压得很低,几乎挨着他的脑袋,贴着号房内壁蜷缩了整整一夜,暴雨才算过去。
幸好考卷干燥完整,白日放晴,潇昭用袖子反复擦拭当做桌面的那块木板,确认没有水渍,才铺开考卷继续书写。
饿了就吃几口碎饼,渴了却不敢多喝水,以免要去茅厕浪费时间也增加风险,只能小小泯半口润润干燥起皮的嘴唇。
身体的辛苦没有阻塞潇昭的思绪,诏、判、表、诰信手捏来。
今年策论是针对中州水灾,要求学子结合经学理论对朝廷调运相邻州府存粮救济灾民发表议论或者见解。潇昭只略一思索,便笔翰如流,将所思所想条理清晰,脉络分明地畅言于纸上。
待九日考毕,官吏唱道:“休笔――各学子离场――”时,潇昭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出贡院的考生一个个都蒙头垢面,或哭或笑,有的神情恍惚嘴里念念叨叨,有的一出门直接膝盖一软晕倒在地。
相比他们,潇昭虽然也是面色憔悴,脚步踉跄,却是难得的神智清明。
考试结束这日,潇家全员早早在贡院外等待,说是贡院外,其实离贡院大门足有百米距离,朝廷规定了贡院门口除了考生学子,其他人一律不得靠近。
“出来了出来了!”随着贡院大门的打开,等待考生的人群中有人呼喊道。
潇袅踮着脚尖努力分辨乌泱泱的考生里哪个是她胞弟,左看右看,就是不见潇昭的身影。
还是潇荀个子高看得远,一眼就发现人群中脚步踉跄的潇家小弟。
让潇箬带着二老一少往旁边站,别被汹涌的人群伤到,他自己拨开人群逆流而上,几个大跨步便走到潇昭面前。
“阿荀……哥哥?”潇昭着实有点眼花,他现在看什么都是蒙着一层黑色的墨点,只能靠着熟悉的气息和隐约的高大人影,判断眼前之人应该是潇荀。
说完这句话,潇昭脚下发软,一个踉跄差点被人挤倒在地,潇荀立刻伸手托住少年,强有力的臂膀扶住他虚弱的身体,带着他往潇家人方向走去。
看潇昭被半扶半抱地带过来,潇箬心抽抽地疼,立刻接过他身上的包袱,担忧问道:“昭昭,昭昭你没事吧?”
潇昭努力睁大一圈圈发黑的眼睛,确定眼前是自己的长姐,他心中一松,呢喃道:“阿姊……阿姊……我没事……”
最后一个字轻如蚊呐,飘散在空气中,同时他直接闭上双眼,任由身体的重量全部转移到潇荀身上。
他这一瘫软吓坏了潇家人,潇袅差点哭出来,还是岑老头摸了潇昭的脉门,才让大家提到嗓子眼的心重新落地。
“没事,他只是睡着了。”
第一百零三章 成亲?
潇昭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饭菜都是潇袅端着小托盘送到床边,摇醒他起来胡乱塞了几口,又倒头睡去。
要不是岑老头再三保证他只是太累了睡得熟,潇家其他人都要以为潇昭是在贡院里得了什么重疾。
醒来的时候,潇昭是被憋醒的,拥被坐起时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人压得酸麻无力,是潇袅趴在床沿睡着了,压着他的左手当成了枕头。
他轻轻把手从潇袅脸蛋下抽出,从手背和潇袅脸上软肉的红印来看,她应该是睡了有一段时间。
“袅袅,袅袅醒醒,趴着睡你的脚要发麻的……”
晃了晃她的肩膀,潇袅依旧呼呼大睡,依稀还能看到她红嘟嘟的嘴巴旁边有一丝可疑的水光……
无奈地叹了口气,潇昭决定还是先去解决迫在眉睫的生理问题,等会儿再来喊醒这只嗜睡的小懒猫。
净手后他来到院中,天色已昏黄,凉爽的晚风卷着秋意,吹得葡萄叶沙沙作响。
深呼吸一口气,潇昭只觉天地广阔,胸中有无限的畅快。
“昭昭起来了?”
潇箬和潇荀从门外走进院中时,就看到潇昭在葡萄架子下仰头望天。
“阿姊,阿荀哥。”打过招呼,潇昭上前主动接过潇荀手里的提篮。“刚起来的,让你们担心了。”
提篮里羊腿皮白肉红,很是鲜嫩。
潇箬指着羊腿说:“正好,我看大牛叔刚宰的羊羔不错,买了个羊腿,今晚就做砂仁羊肉,好给你补补。”
这年代的科举真是考一次就脱一层皮,看宝贝弟弟本就不丰腴的脸蛋短短九天瘦下去一大块,潇箬心里说不出的心疼,恨不得人参燕窝阿胶鹿茸,什么滋补上什么。
潇昭乖乖点头,跟着长姐和潇荀一同前往灶屋,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三人刚到灶屋门口,潇袅饱含惊恐的声音就从潇昭房内响起:“不好了不好了!昭昭不见了!”
她的小身体随声而来,像个瘸腿的小鹿,从房间里蹦出来。
腿果然麻了……
龇牙咧嘴地跑出屋子,才看到三人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
潇袅一个急刹车,圆嘟嘟的小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我一醒来没看到昭昭……我还以为……”
她刚才大声嚷嚷惊动了家里两个老的。
岑老头和郑冬阳年纪上来后耳朵就有点不好使了,潇昭起身的动静没有听到,小丫头的大嗓门才将他们从房中唤出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岑老头白花花的脑袋探出窗来,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灶屋前面三人是谁。“昭昭啊,睡饱了?”
“岑爷爷,郑爷爷。”潇昭一一恭敬地拱手弯腰,“劳你们担心了。”
这年代的文人最讲究礼义仁智信,即使在自己家里,尊老的礼节不可怠慢。
郑冬阳挥挥手让他起身,端详他的气色确实已经恢复如初,才松了口气道:“醒了就好,晚点你来和我说说这几日考校了什么。”
考场如刑场,古往今来进了贡院出来一命呜呼的书生也不在少数,对于自己这个才刚十岁的徒弟,郑冬阳很是担心。
“是。”潇昭又弯腰行了一礼,恭敬地回答道。
晚饭格外丰盛,除了两个小的爱吃的砂仁炖羊肉,潇荀还特地多做了几个补气血的养生菜,就为了补一补潇昭身体的亏空。
虽然君子应该食不言寝不语,但潇家的规矩就是自家饭桌上就该用来交流感情,特别是全家齐聚的晚饭时间。
吃着喷香的羊腿肉,潇昭将在贡院里的事情一一详细道来。
说到十一日半夜那场暴雨时,桌上人无不揪起了心,虽然知道潇昭安然度过这场劫难,还是忍不住唏嘘。
“哎,数年苦读毁于一场雨,真是时也命也。”郑冬阳摇头感慨,又让潇昭说说最后一场策论考的什么。
“考了人丁赋税、生财之道、耕法和计量,最后的要求是让我们谈论去年中州水灾。”潇昭将重点题他是如何作答一一详细讲述于郑冬阳。
郑冬阳边听便点头,最后忍不住一拍桌子,喊了声“答得好”。
他自认一辈子都在学海遨游上下求索,对于这题目,却自认做不出潇昭这样水平的文章来。
“清晰明了,不拘泥于水灾表面,能提出解决策略才是难能可贵,焕青可畏。”
焕青是郑冬阳给潇昭起的表字,取自“再上封章辞雨露,故令高节焕丹青”,是希望他光明灿烂,前程似锦。
如今看来,潇昭完全没有辜负他的期盼。
潇箬舀了一勺炖的软糯酥烂的红薯红枣汤到潇昭碗里,笑盈盈说:“行了,考过了咱们就不想了,考的怎么样都不要紧,咱们尽力了就好。”
“嗯,箬箬说得对,考完乡试咱们家就算完成了一桩大事。”岑老头呷了口酒,咂咂嘴巴说:“那另一件大事什么时候办?”
潇袅正用筷子费劲地扒拉着羊腿上的肉丝,闻言好奇抬头问道:“咱们家还有什么大事没办呀?”
巷子里的陈姥姥说她已经是十岁的大姑娘了,该学会温婉含蓄,首先吃肉就不能抓着啃,她正努力适怎么温婉地吃肉。
岑老头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朝潇箬和潇荀的方向努努嘴,说:“喏,你阿姊的人生大事还没办呢!”
刚喝一口汤的潇箬差点被岑老头这句话呛到,嘴巴里的红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正要夹鱼剔刺的筷子停在空中,潇荀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发红。
“咳咳……老头子好端端扯到我干什么!”好不容易梗着脖子咽下枣子,潇箬不自觉得撅起嘴,半是害羞半是恼怒。
“还扯你干什么,之前说三年孝期,不急着成亲也就罢了,现在你都二十了!你看谁家姑娘二十还不成婚的?”
说起这个岑老头就气不打一处来。
前阵子他和别人下棋,登云巷的李老头下不过他,就说自己孙子怎么怎么争气,企图跟他打心理战。
比小辈他能输?立马就说潇昭就是他孙子,远近闻名的十岁“小三元”!
李老头不服气,说潇昭跟他都不是一个姓,不能算他孙子。
就这么辩着辩着,那李老头生起气来,指着他鼻子说既然潇昭是他孙子,那潇箬也是他晚辈,他也不管管潇箬,二十岁的姑娘还不成婚。
气得岑老头当场翻脸,一把掀了棋盘,再也不去登云巷找李老头玩了。
第一百零四章 认定
岑老头这气呼呼的模样,让潇箬也有了一丝心虚,当初她忽悠岑老头时说的是孝期过了就成亲。
在这个世界里,十三四岁就可以说亲,十六七岁当爹妈的一抓一大把,二十岁还没成亲,确实有点引人注意。
若没有心上人也就罢了,她一个新时代女性并不觉得不成亲有什么大不了,问题就是明明有两厢情悦的人在……
可成亲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吗?她说成亲就成亲?
想到这里,她瞟了一眼埋头剔鱼刺的身边人。
潇荀的耳朵总是这么诚实,比雪地里的梅花都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