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季常冷笑一声。自己这傻外甥胳膊肘往外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知道他平日读书都读了些什么,被人欺负都不知道反抗,要换了自己,早就给他闹翻天了!
他压着心头的怒火对张德龙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张德龙咕噜着从地上爬起来,一道烟似的跑远了。
等张德龙走远后,孙季常目光一冷,对身后七八个小厮命令道:“走,跟我去洗心斋!”
第59章 猫狗大战
霖铃回到洗心斋,继续和岑观下五子棋,但是下得心不在焉的。
下到一半她问岑观:“那个孙季常真的是子骏的舅舅?怎么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岑观笑道:“这有什么。别说外甥和舅舅长得不像,就算是娘胎里出来的,长得不像也是有的。比如我家那几个,老大长得像我,老二长得像他妈,老三就不知像谁。我总和他娘开玩笑说,莫不是接生的时候搞错了,把稳婆子的娃儿抱进我家门了。”
霖铃见过岑观的媳妇,是个满脸麻子,嗓门很大的高个子女人。这样一看,娃长得不像她反而是件好事。
霖铃又问他:“子骏他舅舅经常来书院看他吗?”
岑观道:“以前来的多些,一年来个三四次都有。这两年来得少了,不过一年一两次总是有的。”
霖铃心说,这死胖子对子骏倒是挺上心的,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听见外面穿廊边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大声叫嚷。
祝山长皱皱眉头,对吕清风说:“清风,你到外面去看看。”
吕清风刚走到门口,只见孙大舅一行人怒气冲冲地朝屋子里冲。吕清风刚要开口,孙大舅突然恶狠狠地拨开他,冲到屋里高声喝道:“替我将这个姓李的小白脸绑了,一并送到官府去问罪!”
这一下简直炸翻了天。霖铃和岑观从桌子后面跳起来,祝山长也吓得变色,只有孔寅一个人在角落里看好戏。
祝山长急忙拉住孙季常道:“孙相公,这是为何?恐是有什么误会,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孙季常一张胖脸黑得跟锅盔似的,对祝山长冷笑道:“祝山长,我还没说你呢。当日我送子骏来书院时说的很清楚,不求你们教会他多少学问,只希望你能好好看顾他,让他吃饱穿暖,别受他人闲气。你当时是怎样承诺我的!怎的一转头就找人在书院里欺负他?”
祝山长急得像热地蚰蜒般说道:“这是哪里话来?我请李先生来,是因为他才学好,绝不是要与哪个学生为难。再说她教训子骏一事,本意也是为了子骏好,子骏也是理解的。他们两个如今相处的很好,孙相公千万别搞错了。”
孙季常冷笑一声:“小小年纪的无稽之徒,能有什么才学!凭什么做人家先生!不要与我废话了,常福,把他抓起来!”
常福应一声,雄赳赳地朝霖铃走过来抓她。
霖铃气得脑袋要爆炸,躲在岑观背后对孙季常骂道:“死胖子!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抓我!”
孙季常听她喊自己“死胖子”,气得更厉害了,对下面人吼道:“你们一个个像木桩子一样站着做什么,给我把这厮捆起来绑走啊!”
大家纷纷应是,一齐扑过去抓霖铃。
霖铃也发了狠,又是踢又是抓又是打,但毕竟她势单力孤,很快就被常福用绳子绑住手,牵着要往外面走。她一只手死死扒住桌子,嘴里骂声不绝。
这时吕清风看情形不对,已经跑出去找外援了。祝山长急得不要不要的,挡在霖铃身前对孙季常求道:“孙相公,这事是我的不是,求孙相公高抬贵手。端叔是我请来的教习,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受到损伤。孙相公如一定要绑,干脆连我也一起绑去!”
孙季常冷笑一声道:“好个不知高低的老厝大,你以为我是不敢吗!你既要去,好啊,常福,把这个姓祝的也一同绑了!”
常福答应一声,又要来绑祝山长。
这下更加鸡飞狗跳了,求的,劝的,骂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就跟唱大戏似的。
霖铃这时候已经气得快晕倒了。她也顾不上自保了,对着孙季常破口大骂:“怪不得人家说子骏在书院里仗势欺人。原来欺人的不是他,而是你们这种不知好歹的家长!子骏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些混蛋搞坏了!好好好,你把我弄去官府,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狗屁罪名来搞我,老子跟你斗争到底!!”
这下孙季常气得更厉害了,干脆自己跑过来要抽霖铃。祝山长只能夹在两个人中间,一面安抚霖铃,一面向孙季常求饶,累得他人都要虚脱了。
就在这边纠缠时,吕清风已经奔到子骏的号舍。子骏正在书桌边看书,看到吕清风奔进来,还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他也有些惊讶。
子骏还没开口,吕清风便着急道:“子骏,你快去洗心斋看看!你舅舅要抓李先生和祝山长去衙门坐牢!”
不光子骏,号舍里所有人听后都大吃一惊。子骏连话也不说,扔下书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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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骏奔到洗心斋,首先进入他眼睛的是这样一个画面:
霖铃双手绑着,被常福等四五个家丁死命往门外拖。岑观抓着霖铃的手臂和几个小厮对抗,祝山长则一脸焦躁,不断对孙季常打躬作揖。
子骏脑子“嗡”的一声,一股热血霎那间往头顶涌去。他不管不顾地大喝一声:“住手!!谁敢放肆!!”
子骏奔到霖铃身边,把常福等几个人推到一边,亲手替霖铃把绳子解开,一边着急地问道:“先生,你有没有受伤?”
霖铃心里还在生气,连带着气到子骏身上,连话都不想说。
子骏又羞愧又气愤,跑到孙季常面前怒道:“舅舅!你这是在做什么!”
孙季常看外甥来了也有点心虚,但还是挺着胸脯道:“子骏,你不用怕他。他敢欺负你,我就敢给你讨个公道!”
“你在说什么!”子骏急得疯狂跺脚:“先生从来没有欺负我!”
孙季常急道:“子骏你不用骗我,我都知道了。他罚你去挑粪,还让你给他干家务活,这不是欺负你是什么。如果不给他点教训,下次他还要拿你做筏子。”
子骏急得要冒火:“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是我自愿去挑粪,自愿去浇花,我自愿去给先生干活,不是他逼我去的!”
“你...”孙季常都不知道说什么。他真的怀疑这小白脸是不是给子骏灌了什么蒙汗药,怎么会让他听话到这种地步!
子骏也懒得和他废话了,板着脸怒道:“舅舅,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写信给娘,说你在外面借着她的名声胡作非为,让她来做个决断。“
孙季常一下子慌了,跺脚道:“好好,全是我的错,你愿意被人欺负就随你!我走了!”
他转身就往外面走,常福几个连忙也跟上。
子骏见常福等人要走,立刻大喝一声:“谁让你们走了!”
常福等人一下子吓呆了,脚步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子骏大声道:“你们动手绑了人,一句话不说就想走?!给我通通跪下来向李先生和祝山长磕头认错,他们不原谅你们就不许起来!”
常福等人互相看看,纷纷扑通扑通地跪下来,开始给霖铃和祝山长磕头。
霖铃心里还在生气,抿着嘴不理他们。祝山长却有些看不下去了,对这些人说:“好了,你们起来吧。”
常福等人抬头看看子骏,见郎主依然脸色铁青,都跪着不敢起来。
祝山长只好对子骏说:“子骏,他们也是奉命行事,不干他们的事,别为难他们。”
子骏这才对众人说:“行了都起来吧,快点滚出精舍。”
家丁们纷纷站起来一哄而散。子骏小心翼翼地看看霖铃的脸色,见他依然是一脸生气的样子,子骏也不敢上前搭话,只能向霖铃深施一礼,再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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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骏把孙季常等人赶出洗心斋后,又带着常安亲自把孙季常送下碧螺山。
当然了,名义上是送,实际上就是押着他,以免他在路上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一路上子骏脸色铁青,和孙季常一句话也不说。孙季常也看得出来外甥在和自己闹脾气,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忍气吞声。
到山下后,孙季常转身对子骏道:“子骏,我走了。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钱不够就写信来,要是有人欺负你...”
子骏这时再也忍不住,对孙季常急道:“我没看到有人欺负我,只看到你仗着马家的地位欺负别人!”
孙季常急得脸色通红,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半晌才气急败坏地说:“我...我是在替你出气啊!”
“免了,我很好!希望舅舅今后注意自己的行止,不要让别人找到话柄,说我们马家仗势欺人,全无王法!”
“你...你...”孙季常气得话都说不出,最后一跺脚道:“好好,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随你的便罢!”
他说完便带着常福等一行人下山去了。子骏在原地生了会子闷气,突然又想起什么,对常安喝道:“常安,你跪下!”
常安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子骏身前。
子骏神色严厉地问他:“是不是你把我和先生的事都告诉了孙季常?”
常安连忙喊冤:“不是我啊郎主,我没有。”
“胡说!不是你还有谁!你再不老实交待,我现在就写信给母亲,让她把你撵出马家!”
常安从来没见子骏对自己这么凶过,顿时又怕又急,眼泪一颗颗滚出眼眶。他也顾不上擦了,哭着对子骏道:“郎主,真的不是我。这几天我都跟在郎主左右,哪里有时间去给孙季常传递消息?”
子骏见常安哭了,登时心就软了。再一听常安说的话,也觉得有道理,这几天他天天在自己身边,根本没有通风报信的时间。况且常安平时也不是那种嘴碎的人,这件事应该和他无关。
想到这里他有些尴尬,放缓了语气道:“我就是随便一说,你哭什么,哎起来吧。”
常安不肯起来,依然跪着抽泣。子骏更加心疼了,心里也暗暗后悔不应该对常安说话这么重。
他伸手把常安拉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二十文钱递给他,好言安抚道:“行了是我错怪你了。你明日去镇上给自己买点吃食吧。”
常安低着头“嗯”一声,肩膀还一抽一抽的。子骏在一旁喃喃自语道:“那究竟是谁把书院的事向舅舅告密呢?”
他现在脑子一团乱麻,恨孙季常,恨自己,甚至有那么点恨马家。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家里的人侮辱先生,却无能为力。
甚至他想要向霖铃请求原谅,也不知如何开口,因为他自己就来自那侮辱者的家庭。
种种情绪在他的胸中翻腾,让他觉得透不过气来。半晌,他只能叹息一声,对常安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第60章 隔墙有人
因为孙季常这件事,霖铃向祝山长请了三天的假,躲在鹅毛斋里不出来。
这也不是她矫情,霖铃确实被那个孙胖子吓得不轻。她这辈子还没有被人这样羞辱过。
如果在现代,她早就拨110告孙胖子人身攻击了。但在古代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要不是子骏从天而降救自己,估计她真的要去衙门走一遭了。
说到子骏,霖铃一连几天每天都看见他到自己这边来。他也不进屋,也不说话,就默默站在天井里,站半个时辰然后离开,就好像没被收养前的肉圆一样。
霖铃本来对子骏也是有气的,这叫恨屋及乌,谁让他有个那么嚣张跋扈的舅舅。
但是气了一两天她就心软了,因为她实在见不得子骏跟罚站似的站在自己屋外。
毕竟这件事和子骏又没什么关系,甚至自己还得感谢他相救。
有一天下午,天空下起一阵小雨。霖铃从窗户里看见子骏又来了。他还没带伞,整个人淋得湿漉漉的,一来又站在院子里。
这下霖铃实在受不了了,她赶紧跑出去对子骏招手道:“子骏,你快进来。”
子骏立刻奔进屋中。霖铃看他脸上都是水珠,手也冻得发紫,心里又急又心疼,忍不住埋怨道:“你为什么老是站在外面?”
子骏笑笑,低下头不说话。霖铃问他:“你冷么?”
子骏抬起头看看霖铃,说道:“不冷。”
刚说完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霖铃叹口气,说道:“你把外衣脱下来,我帮你烤烤。”
子骏闻言,乖乖地把衣服脱下来交给霖铃。霖铃从里屋拿出一床毛毯,盖在子骏的身上,又在碳盆里生起火。
这段日子天越来越冷,祝山长命清风给各位教习送来了薪炭。霖铃自己又出钱买了些,所以供暖方面倒不愁。
霖铃把子骏的衣物放在碳盆上烘着,又问子骏说:“你想吃茶水吗?”
子骏轻声道:“想。”
霖铃有点无奈。她发现子骏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被动,什么事都要别人先主动问起,他才会说。
不过人本来就不可能十全十美。霖铃替他倒了一杯滚热的茶汤,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又让子骏挪近炭火,在火上烘手。
两人默默不语地烘着手。没过多久,霖铃偷瞄一眼子骏,却发现他也在观察自己。
一被发现,子骏立刻慌张地低下头,让霖铃觉得非常有趣。
“子骏,”霖铃用火夹子在碳盆里慢慢地簇火,一边问道:“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