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燮含羞道:“万一被路过的人看见多不好。”
霖铃没想到王燮在这件事上这么讲究,忍不住说:“那你自己憋着。”
王燮急忙拽住霖铃求道:“先生你替我看会路,好不好?”
霖铃没办法,只能毛毛躁躁地说:“你快去快去。”
王燮屁颠屁颠地逃进树林。霖铃站在外面当人形厕所牌。大约一会功夫,王少爷终于出来了。
解决完的王燮表情神清气爽,霖铃跟着他走到大伙休息的地方。霖铃看见大家已经在空地上一堆火,在里面烤春笋吃。
子骏坐在霖铃的旁边。等春笋烤熟了,他从里面拿了一只个头大的,把上半部分的皮剥了,递给霖铃说:“先生,给。”
霖铃有点不好意思,对子骏说:“咱们一人一半吧。”
子骏笑说:“我早上吃得有点多,如今也不太饿,先生吃吧。”
其实霖铃也知道,出来行医哪能吃得多饱。子骏这么说,无非是让自己更加心安理得一些而已。
她接过子骏手里的笋,放嘴里咬了一口,自言自语道:“要是有荤的就好了。”
子骏愣了一下,霖铃连忙笑说:“我开开玩笑的,别当真。”
剩下的地瓜很快被瓜分一空。柳慈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口锅,放进米和水开始煮饭。等差不多煮熟了,给没吃到地瓜的人一人半勺,子骏和常安也被分了一点。
这时附近的树梢传来许多麻雀的聒噪声。子骏朝树的方向看了看,转头对常安耳语几句。常安点点头,从包袱里拿出一只弹弓跑开了。
霖铃问子骏:“常安去干嘛?”
子骏笑道:“我叫他去做件事。”
霖铃好奇地看着常安,只见他走到树下,仰头用弹弓对准树梢的方向。片刻只听“绷”的一声,无数只麻雀扑棱棱飞起,其中一只直直掉到地上。
大家轰然喝彩道:“好!”
常安如法炮制,又打下好几只麻雀。子骏对他喊道:“差不多了,回来吧。”
常安双手提着几只麻雀回来。先去附近小溪边把麻雀洗干净,然后串在一根树枝上放在火里烤。很快麻雀就被烤得金黄,散发出一股馋人的香气。
等麻雀烤完,子骏先各分一只麻雀给霖铃和柳慈,又拿一只给常安,剩下的一只放在中间,让大家随意分食。
学生们吃了几天干粮,看到麻雀就像看到猫看到老鼠一样,一个个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抢。小小一只麻雀被分成十几份,连麻雀脚都有人吃得津津有味。
霖铃在旁边看得有趣,对常安笑着说:“常安,你怎么本事这么大,不仅会打架还会打麻雀。”
子骏在旁笑道:“我小时候念书嫌屋外的麻雀吵,都是常安替我打下来的。”
霖铃笑说:“得此家仆,夫复何求也!”
子骏笑着朝常安看一眼道:“先生在夸你呢。”
常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把油都弄头发上了。
众人吃完饭,匆匆打扫一下又继续赶路。四明山虽然不高,但是古代的山路非常破烂,几乎就是在丛林里穿梭。很多地方学生们只能互相搀扶着往前走,倒是生出一种风雨同舟的感觉。
走了两个多时辰,众人终于翻过四明山。山脚下也是一片水域,水面不算宽,但茫茫的看不到边。
岸边停着几艘船,有渔船还有商船。柳慈问了好几个艄公,都说搭不了这么多客人。
众人正在一筹莫展,旁边一艘打渔船的船舱里走出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艄公,头上戴一顶箬笠,身上披一件蓑衣,腰里扎块青布。他走到船头问柳慈:“你们要去哪里?”
柳慈客客气气拱手:“劳烦,我们是明州来的士子,去石榴村行医。”
艄公朝学生们打量一番。当他目光落在姚松身上时,不由微微一愣。
不过这一表情转瞬即逝。他对柳慈说:“你们是不是庹太君请的郎中?”
柳慈惊喜道:“正是,怎么足下认识庹太君?”
艄公笑笑说:“石榴村谁家不认识庹太君。”他解开腰间的青布,朗声道:“我家就在石榴村,顺路捎你们过去吧。”
霖铃他们闻言大喜,赶紧互相搀扶着上了艄公的船。艄公等他们都上来后把缆绳一松,船便悠悠地离了岸。
第87章 碰头的冤家
艄公划着浆,渔船在水面上不快不慢地前进。
行进一段时间后,水域稍稍变窄,水中有很多水杉树,半截树干都泡在水里,行船变得越来越难。
但每次霖铃觉得船快要撞上树的时候,艄公只要把桨轻轻一拨,船就擦着树干开过去,让霖铃大感佩服。果然是干一行有一行本事,外人怎么也学不明白。
水杉林过去后,水面上的菱角荷叶又渐渐增多,有时候枝干甚至会伸到船上来。艄公一面划船一面用浆拨开这些菱叶,学生们也会在船边帮着用手清理。
这时的阳光极好,水面上碎金跳跃,两岸是大片大片盛开的油菜花,天地间都是一片璀璨。
霖铃站在船头看着两岸风光,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也会看到几个沿岸的小村庄。
原来越州多水道,很多小村庄都是沿河而建。这条水域上下游一共有二十多个村庄,石榴村是其中一个,位置靠近上游。
她看了会风景,又转身和艄公聊天。原来这艄公姓刘,排行老三,家中祖祖辈辈都是石榴村村民,所以他对石榴村的情况非常了解。
据他介绍,石榴村是前后几十个村庄中最富裕的村庄之一,而庹太君所在的庹家又是石榴村里的大户人家之一。
这老太太丈夫早逝。她原来有一子一女,但女儿远嫁,儿子因病夭折,所以现在也是孑然一身。不过她心肠比较好,收养了两个孤儿,再加上族中子侄辈很多,所以家里也是人丁兴旺。
不过艄公透露说,庹太君家在十几年前也非常穷困,甚至一度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到了五六年前才开始发迹。
他笑道:“所以老天爷也不讲理,要一家人倒霉或是发达,也都是一转眼的事。”
霖铃笑道:“刘三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刘三哥哈哈一笑说:“我婶婶原是庹太君的邻居,对她们家的事都是门儿清。”
就这样说说笑笑,船又在水域上飘了很久。有时候对面也会飘下来一只渔船,刘三哥就和对面船的艄公打声招呼,反正这十里八乡的谁跟谁都认识。
有一次,对面船上的艄公在唱一首船歌。刘三哥听了,也跟着一起哼唱起来。霖铃仔细听歌的词儿,是这样唱的:
自从盘古开天地,忠孝二字是根蒂
君臣父子定伦律,国家兴衰匹夫义
仁人君子亮节器,歪门邪道世唾弃
昧心欺人如欺己,强词夺理是何必
霖铃听到这些词儿,心里有点奇怪为什么刘三哥会唱这些“又红又专”的歌。
她悄悄向柳慈打听,才知道原委。
原来这一带民间流传着很多“劝德歌”,就是用一些民歌的调子,配上当地文人写的一些朗朗上口,劝人向善的歌词,然后在大街小巷传唱。
因为这些劝德歌歌词内容都是忠君爱国那一套,官府也是乐见其成的,所以在民间传播很广。
有很多老百姓虽然听不懂歌词的含义,但是因为曲调优美通俗,他们也能像刘三哥这样哼上几句。
他哼着哼着,学生中的姚松忽然也跟着哼了几句。刘三哥一愣,定定地朝他望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哥儿是哪里人?”
姚松连忙回答:“在下是明州人。”
“哦,”刘三哥脸色微有迟疑。霖铃看他表情不太对,连忙问道:“怎么了?”
刘三哥笑道:“小哥儿长得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是我看错了,没事。”
霖铃听罢转头朝姚松看看。这个学生平时很低调,属于乖乖仔那一种。长得也是眉清目秀,脸型圆圆的,脸上有两个酒窝,很讨叶大嫂之类的长辈喜欢。
他唯一的引人注目之处就是右手只有两根手指。不过姚松为人很坚强,右手不行就用左手读书写字,他同学也很少拿他当残疾人看待。
刘三哥把目光从姚松脸上转开,继续自娱自乐地唱歌。柳慈见他兴致好,便从腰间抽出一只笛子,放在嘴边品弄替刘三哥伴奏。
柳慈很懂音乐,这点霖铃是早就知道的。此刻只见他站立船头,双眼轻闭,满头银发在风中飘舞。
在阳光下,他脸上淡淡的金印忽隐忽现,就像城墙上那些被风沙掩埋的刻字。
霖铃看着柳老,忽然生出一些感慨。人这一生啊,无论经历什么,最后都是要过去。
一切归到最后不过是满腔追忆,清歌一曲。
柳慈吹完一曲,正要把笛子放下,霖铃忽然对他说:“柳老,我这里也有一首曲子,我给你哼哼,你能吹出来吗?”
柳老说:“什么曲子?”
霖铃开始哼哼,哼的是《梁祝》。
不过她五音不全,哼完一遍被柳老皱着眉头点评:“你再哼一遍,哼的声音大点。”
霖铃只好又哼一遍。柳慈把曲子记在心中,拿起笛子放在嘴边,轻轻吹了起来。
《梁祝》优美婉转的曲调立刻从笛身流淌出来。这首曲子本来就有种凄婉的感觉,如此近距离听,更是让霖铃的汗毛都竖起来,心中阵阵颤栗。
学生们也是听得如痴如醉。柳老吹完曲子把笛子放下,问霖铃说:“端叔从何处得到这么优美的曲子?”
霖铃信嘴拈来:“我们老家有个乐师,他弹给我听的,我就记住了。”
她见众人都沉浸在乐曲中不能自拔,又说道:“这首曲子背后还有个故事。话说从前有个女子,叫祝英台,她有个同窗,叫梁山伯...”
她把《梁祝》的故事添油加醋给众人讲述一遍。出乎她意料的是,除了少数几个像朱勉简唐这种有情爱经验的人,大多数学生对这个故事都没什么感觉,甚至一脸迷茫。
尤其是韩玉道:“天下如何会有这样的事?怎会有女子假扮男人还不被人发现的,简直是贻笑大方。”
周围人都纷纷表示赞同。
霖铃:...
一群“贻笑大方”的人在笑别人,呵呵...
这时刘三哥忽然道:“前面就是石榴村了。”
大家一听,纷纷到船舷边张望。只见不远处果然有一个小村庄,村口有一大片油菜花,掩映着低矮的石头房子。不少房顶上面炊烟阵阵,原来已经到了晚上做饭的时间。
学生们辛苦了这几天,终于看到目的地在眼前,一个个都很兴奋。霖铃心里也挺激动的,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在古代春游..哦不是行医,新鲜感那是杠杠的。
刘三哥把船划到岸边。大家纷纷上岸,到村子里转悠。许多村民看见这一群陌生人过来,都忍不住朝他们打量。
柳慈向刘三哥询问了庹太君家的住址,带着众人走到她家门口。庹太君家果然家境不一般,大门一座磨砖雕花牌楼门,上书“厚德载福”四个大字。门口两块三狮戏球祥云纹螺蚌抱鼓石,两只门环又黑又亮,显然是宾客盈门。
柳慈上前在门环上扣了两下。很快门开了,一个扎着小角儿的门童走出来,好奇地朝门外几十个人打量。
柳慈拱手道:“小哥,我是明州桃源精舍的医师柳慈,应庹太君之邀来给她治病,劳烦小哥通报一声。”
门童朝他打量一番,说道:“我去通报一声,你等一会。”
他转身走进去。没过多久,他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封银子递给柳慈道:“郎主有吩咐,目前太君已经有别的医师医治,就不劳柳先生费心了。柳先生一路辛苦,小小薄资,权为先生充当路费,请柳先生包涵。”
柳慈一下子傻眼了,霖铃和学生们也傻眼了。
柳慈还没发话,门童就准备关门。霖铃气不过,冲上去拦在门口对那个小童说道:“我们千里迢迢赶来给你们太君治病,你们说不要就不要,不要你们让我们来干嘛?这不是耍我们吗?”
门童有点慌乱,对霖铃说:“这是我们郎主的吩咐,小人也没法子。请先生不要为难小人。”
霖铃气到发疯,问他:“你们郎主是谁,带我们去见他!”
门童一脸为难。柳慈上来劝道:“端叔,算了,行医之事无法勉强。既然没需要,我们就告辞吧。”
他说完又把那封银子还给门童,淡声说道:“老夫无功不受禄,你把钱还给你们郎主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霖铃没办法,也只好跟上他。
经此一事,大家都士气低落,偌大的队伍没一人说话。依霖铃的性子要马上找刘三哥坐船回去,但柳慈见天色已晚,学生们走了一天也都累了,就提议好歹在石榴村住一晚,明天一大早再走。
霖铃虽然生气,但内心深处也觉得柳慈说得有理,便不再吱声了。
众人在石榴村转了一圈,最后找到一处破旧的庙宇,在两间僧房里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