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县令和严主簿互相看一眼。苟县令道:“你有什么证据便直接说,不必试探本县。”
“好,”霖铃爽快地说:“这证据一我上次已经说过了,就是子骏不可能和裴聪争吵几句便杀害他,这与常理不同。就算是个脾气极躁的人,若非争吵到极致都不会起杀心,更何况是子骏这样的读书人。”
苟县令长舒一口气。他还以为霖铃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证据,原来只是车轱辘话来回说。
他自觉底气挺足,挺直了腰板道:“本县上次不是与你说过了么,脾气的事很难定论。本县也不相信马衙内这般的青年才俊会杀人,但是如今有这么多证人证明衙内与裴聪不和,两人在夜间争论不休,马衙内一时激愤杀人也是有可能的。本县也是奔着秉公办理的法则,只为还死者一个公道。”
霖铃看他这副假仁假义的样子就恶心。她顺着他话头说:“既然你提到证人,好啊,我就问问证人。”
她转向宋德问道:“宋德,你上次说听见裴聪房中传来惊叫,就出门找他,并且看见子骏走进他的房间,是不是这样?”
宋德当着这么多大人物的面回答有些紧张,但还是说道:“是啊。”
“那我问你,”霖铃说:“从你看到子骏进屋到后来你踢门而入,看见死去的裴聪和晕倒的子骏这一段时间里,你还有没有听见裴聪屋里有什么大的声响?”
宋德愣了一下。他努力回想一阵,犹豫道:“没...没有啊。”
“你们呢?”霖铃又问剩下的几个州学生员。大家面面相觑,都说没有听见。
“好了,”霖铃道:“既然子骏进裴聪屋子后,谁也没听见裴聪屋里有什么声响。那你们凭什么说两人在争吵呢?”
苟县令一下子呆住了。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后面围观的吃瓜群众一听,纷纷议论起来,王燮等更是振臂高呼“有理”!
霖铃不给苟县令思考的机会,继续说道:“第二个证据,你在供状上说,子骏一时激愤杀死了裴聪,但至今杀人的凶器还没找到。”
苟县令立刻打断道:“凶器有啊,马衙内被发现时手中握有一方砚台,那便是凶器。”
霖铃微微一笑道:”如果是用砚台杀人,那为何裴聪的尸体上干干净净,连一滴墨痕也没有?”
苟县令又一次语塞。石棠听了频频点头,马羌也激动万分,对苟县令喝道:“苟知县,请你解释一下这些疑点。”
“这个....”苟县令顿时舌头打结,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霖铃也不会给他狡辩的机会。她抢先道:“所以以我推断,当日行凶的必定另有其人,他杀人后又把子骏打晕,然后把砚台塞到他手中,装出子骏杀人的假象,好为自己逃脱罪名。”
苟县令惊慌失措地连连朝严主簿的方向看。严主簿给他一个会意的眼神,苟县令得到暗示,又对霖铃说:“李教习,你说了半天,这些也不过是你的推断。你说当日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可是你如何解释马衙内和裴聪被发现时,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呢?”
霖铃脸色一变,这个问题她确实无法回答。
过了一会她说:“也许那个人比较奸猾,将子骏打晕后悄悄溜走也不无可能。”
宋德这时也醒悟过来了,立即大声说:“不可能的!我亲眼见到马子骏走进裴聪的屋子,之后门便关上反锁了,压根没有别人从里面出来过,在下愿意起誓我说得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宁愿受罚。”
霖铃一时想不出驳倒他的办法,只能嘴硬说:“许是天黑你眼神不好呢。”
宋德道:“小生视力一向很好,射箭也是回回斋中第一。那日夜晚虽然月光不济,但如真有这么大个人跑出来,小生定会发现的。”
霖铃只好吃瘪,呆呆地站在堂上说不出话。
苟县令感觉自己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面带微笑对霖铃说:“李教习,虽然你也提出了些疑点,但关键一处却是铁证如山。如若你无法证实当日为何马公子与裴聪会被反锁在室内,本县便要翻案也无能为力。”
霖铃像一只蔫掉的大南瓜,闷闷说道:“知道了,容我再想想。”
苟县令也不想她再到处蹦跶,便劝说道:“不如还是等仵作到来再行验尸后,再做理会。”
霖铃无话可说,只能朝上供拱手。她又偷偷朝马羌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对方满脸失望之色,心里也不好受。
苟县令见霖铃也没什么话说了,就顺势宣布道:“今日便到此,退堂!”
公事办完,他又一溜小跑到马羌和石棠的跟前,深深弯腰行礼道:“下官公私难得两全,请两位相公明鉴。”
马羌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恨不得把这个苟县令卷吧卷吧弄到阴沟里去。
石棠却颇有涵养,只微微一笑道:“苟知县秉公办事就好,此案还有多处疑点,苟知县定须一一理清,切不可冤枉一个好人,放走一个歹人。”
苟县令听得额头冒汗,只得唯唯应声道:“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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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铃和王燮等人回到清河书院,顾烛山和柳慈已经在等他们。一见面就问:“如何了?”
霖铃叹口气,默默地摇摇头。
柳慈见霖铃心情很差,便劝慰道:“端叔你别着急,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如今这样已是大不易,你不要把自己逼迫太甚。”
顾烛山也道:“柳老说得没错。端叔,我已在宅中布下一桌酒菜,端叔去坐坐,喝几杯酒散散心。”
霖铃反正也没什么事,就说:“好啊。”
几个人走到顾烛山的宅子里。白五嫂已经在门前迎侯,一见他们就说道:“官人,李先生,酒菜我已吩咐迎儿重新去热了。快请坐。”
几个人坐好后,酒菜重新上桌。顾烛山亲自为霖铃斟一杯酒,笑着说道:“端叔这些日子辛苦了,好好喝几杯去去乏。”
霖铃端起来喝了一口,忍不住问道:“这酒里怎么有一股中药味?”
顾烛山笑道:“这是柳老给内子开的药酒方子,里面有些调理气血的药材。我便跟着一起服用。”
霖铃问白五嫂:“五嫂的头痛病还没康复么?”
白五嫂笑道:“基本已是痊愈了,只是再吃柳老的几副药巩固巩固。”
霖铃心里也有些惭愧。因为子骏一案,他们在清河书院住的时间太长,几乎就像钉子户一样。顾烛山夫妇却一点也不嫌烦,还经常这样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
她对白五嫂和顾烛山抱拳说道:“顾兄五嫂,这次我们叨扰这么长时间,多亏两位不嫌弃给我们提供住处,不然我们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呢。”
顾烛山立刻说道:“端叔说哪里话来?本来就是我请你们过来,哪里用得上叨扰二字?而且要不是你们过来,马子骏也不用吃这趟官司,说起来也是我害了你们。”
柳慈在一旁哑然失笑道:“顾山长,这如何能怪你?你又不能未卜先知,如何能料到近日发生的事?”
顾烛山苦笑道:“话虽如此,此事结果如此,起因便不重要了。”
这句话一出,仿佛一道闪电在霖铃脑海中劈过。她抓住顾烛山的手臂说:“顾兄你说什么?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顾烛山有些错愕地说:“我说此事结果如此,起因便不重要了。”
霖铃脑中登时雪亮,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手舞足蹈地大喊道:“我想到了,顾兄你说的对,我想到了!”
第103章 大宋柯南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各自一脸迷茫状。
霖铃也没时间和他们详细解释,就对顾烛山说:“顾兄,劳烦你派个人把雷捕头请来,就说我找到了重要的线索。”
顾烛山一脸懵逼,但是他也知道兹事体大,赶紧派人去请雷捕头。
小半个时辰后,雷捕头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本来正在练拳,又一路小跑着过来,脸上跑得红扑扑的。
一进来就问:“李教习,听说你找到了重要线索?什么线索快说来听听!”
霖铃见雷捕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忙对他说:“雷捕头快请坐,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雷捕头拿起茶杯,咕咚咕咚往喉咙里倒了一通,然后一抹嘴巴说道:“快说吧,我一会还有事。”
霖铃这才说:“雷捕头,你记得吗?之前我们一直在纠结,说裴聪遇害的那个反锁的屋子,宋德闯进去时,发现仅有裴聪和子骏两人待在屋里,所以不管这件事多么蹊跷,对么不符合情理,大家都默认一定是子骏杀了裴聪,是么?”
雷捕头一脸懵逼道:“是...是啊。”
霖铃摇摇头说:“所以这种推论法,本质是这样:宋德看见子骏进了裴聪房间—宋德跟过去发现房间被反锁—宋德撞开房门,发现屋中只有子骏和裴聪二人—裴聪已死,子骏未死—所以子骏杀了裴聪。”
众人面面相觑。雷捕头说道:“这有何问题?”
“问题大了!”霖铃用筷子一敲桌子说道:“雷捕头,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推论方式,是以原因导出结果。但是原因本身是否正确,却无人关心?”
雷捕头皱着眉头看着霖铃,片刻后他说:“李教习,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绕来绕去的我听不懂。”
霖铃咂咂嘴道:“我就这么说吧,从官府的角度,他们不了解子骏的为人,所以只能从前往后推,然后推出一个他们认为正确的结论。而对我来说,只有一样东西是准确的,那就是子骏没有杀人,有了这个结论再往前推,就能推出真相所在,哪怕这真相听起来非常荒谬。”
雷捕头听完更加疑惑了,愣愣地看着霖铃。顾烛山有些听明白了,说道:“你是说...”
“对!”霖铃大声道:“正如顾兄刚才所说:结果如此,起因便不重要了。目前对我来说,结果已经确定,起因如何便可以反推得知。”
她激动地咳嗽两声,然后说道:“在这桩案子里,已知子骏没有杀人。那么杀裴聪的肯定有第三个人。而如果宋德没有弄错或者说谎,子骏进入裴聪屋子前裴聪叫了一声,说明那时候裴聪还活着。而子骏进屋后屋子一直没有人出来,那么结论就是:当时屋子里肯定有第三个人,而且一直躲到宋德进来后为止!”
其他几人互相交换眼神,一个个都惊诧万分。
霖铃说道:“这个推论也符合本案的很多细节。为什么裴聪会突然大叫?如果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为什么要叫?一定是他看见了真正的凶手,惊慌之下发出大叫。
然后凶手杀了他以后,子骏又进来了。凶手便反锁房门打晕子骏,再找地方躲起来。等宋德进来时,他看见子骏和裴聪,便下意识认为房中只有这二人。
其实你想想,如果子骏进屋和裴聪比赛绘画,他为什么要锁门?有这个必要吗?尤其子骏和裴聪关系也不好,他为何让自己和裴聪待在一个封闭空间里?只有凶手会这样做,因为他要故意创造一个密闭空间来制造假象蒙蔽世人,从而嫁祸给子骏!”
听到这里雷捕头终于忍不了了,他说道:“可是李教习,这点我们上次已经说过了,这是不可能的。那屋子根本藏不了人!那里只有一个柜子,塞得太满了人根本进不去。还有那个矮箱子,除了小孩根本钻不进去。其他的家活都没有门,根本无法用来藏身。”
霖铃听了微微一笑道:“雷捕头,你看你又在用我刚才的正向推算法了。因为用这种方法,你把许多不合理的条件都合理化,也把很多离奇的可能性排除了,哪怕你已经意识到这些可能性,你也刻意地忽略了,但恰恰是这些看起来不可能的可能,才是本案的关键所在!”
雷捕头都被霖铃绕糊涂了哭笑不得地说:“李学究,你就直话直说吧,我读书少,听不懂这些可能不可能的。到底真相是什么?”
霖铃深吸一口气压下狂飙的心跳,一字一字说:“雷捕头,真相就是:那凶手一直藏匿在房中,藏匿的地方就是那只木箱!”
雷捕头大吃一惊道:“不可能啊,那木箱除了...”
“那木箱除了小孩根本就塞不进去是不是?所以真相就是——
霖铃感觉自己在这一刻化身柯南,大声说道:“
“真相就是:凶手就是一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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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句话一出,空气都安静了。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似乎她在说什么惊世之言。
雷捕头也呆住了。是啊,小孩确实能藏在那个箱子里躲过查看,但是...
他迷惑不解道:“小孩怎会与裴聪结仇?且如何有力气杀掉裴聪呢?”
霖铃说:“我也知道这个推论乍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比如有的小孩力气比较大,像...像雷捕头您小时候,趁裴聪不备时杀了他,也是有可能做到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雷捕头。雷枫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道:“呃这个嘛...我...我不会杀人。”
“只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霖铃赶紧打圆场。
雷捕头点点头说:“那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