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铃站起来说:“我现在就去县衙继续下状。”
众人都惊呆了。柳老道:“端叔,你先吃完这顿饭再说。”
话没说完,霖铃已经像陀螺一样转了出去,只剩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心里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霖铃和雷捕头二人赶到县衙门口,霖铃继续在县衙大门上一顿咣咣乱敲,敲得那根棒子都要断了。
此时的苟县令刚刚换好衣服,想要坐下来定定心心地喝一杯茶。谁料嘴唇还没碰到杯檐,外面击鼓鸣冤的声音又来了,把他吓得差点泼翻手中的茶杯。
他皱着眉头一问,原来又是那个姓李的教习杀回来了。
苟县令都快哭了。他当官这么些年,从来都是官员追着老百姓跑,老百姓唯恐避之不及。只有这个姓李的却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缠着自己,真是见了鸟了!
但是没办法,大家只能一通忙活。等所有人到齐后,苟县令问霖铃:李教习,你又有何事?”
霖铃把刚才的设想又说了一遍,说得众人都惊呆了。
苟县令长大嘴巴道:”小孩杀人?小孩...小孩怎么会杀人呢?”
霖铃道:“我也知道这个想法听起来不大合理。但是俗话说得好:宁可错杀...审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请苟县令奔着寻求真相的原则,从这方面下手查案。”
苟县令咽口口水,局促不安地看一眼严主簿。严主簿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苟县令只能问霖铃:“那你想怎么样呢?”
霖铃道:“我想排查邬家村所有的孩童。请苟知县下令派人审问本村所有身高一米五以下的孩童,无行动力的婴幼儿除外,其他人必须由其他人确认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方可通过。”
霖铃说的这些词儿,什么不在场证明,一米五之类的苟县令一个字都听不懂,他也不想陪着霖铃折腾。
但是他眼睛朝旁边一睃,只见马羌目光如刀地盯着自己。
他心里一突突,只好对霖铃说:“那我就派雷捕头协助你。你们查案时务必和百姓好好沟通,不要惊扰了他们。”
霖铃心里冷笑。现在想起来操爱民如子的人设了?呵呵。
但是面子上还要过得去。她笑嘻嘻地对苟县令弯腰行礼,大声说道:“多谢苟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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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知县回到里屋,一个人如热地蚰蜒一般在房中走来走去。严主簿进屋时,他立刻扑过来说:“公晡,这件事如何收场?”
严主簿哑然失笑。他也看出苟县令早已方寸大乱,就像妇人来经侯似的隔段时间就闹这么一下,自己还得想着法儿地哄骗。
他忍住心中的鄙夷之情,对苟县令道:“苟相公,这件事他们要闹,就任由他们去闹。不管他们要审问孩童也好,老人也罢,到头来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难堪的是他们,不是我们。”
苟县令将信将疑道:“他们真的查不出什么?”
严主簿微微一笑道:“苟相公,我已经说过了,若是真有凶手,此人断不可能坐以待毙,肯定早已逃之夭夭了。他们再查也查不到什么。”
其实他没有说,以前他在别的县当主簿,这样的无头公案没有一千也有上百,大部分是查不出个所以然的。这次自然也难例外。
苟县令见严主簿这么自信,这才稍微定下心来。
他笑着拍拍严主簿的肩膀夸奖道:“公晡,你真是本县的张良子房啊。”
严主簿差点没笑出来。张良就是子房,子房就是张良,苟县令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不过笑完他心中又升起一股怅然之情。连苟方这种蠢货都能当县令,自己混了大半辈子竟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真是天道不公!
不过他面子上没有露出半分,依然淡淡地行礼道:“多谢明公栽培,公晡定当执鞭坠镫,报答明公的知遇之恩。”
第104章 郎心如铁
雷枫把霖铃带到库架处,向她展示邬家村所有登记在册的户籍记录。哪家有孩子,孩子几岁,是男是女都一清二楚。
霖铃喊上江陵,和他两个人花了一下午时间把所有孩子登记在纸上,包括他们的家庭住址和父母信息。
最后记录下来的符合条件的孩童总共有一百六十七名,分布在邬家村的各个角落。
雷捕头看着这长长的名单说:“这么多人,非三天三夜都审不完。”
霖铃也有些烦恼。她现在最怕的不是审这么多人,而是里面如果真有凶手的话,他可能也会想对策。
特别是这些日子来自己在邬家村一顿上蹿下跳,早就变成网红人物了。
罪犯如果有点警觉,可能早就卷铺盖跑路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付出再多心血也是枉然。
她心里烦乱,只能拼命忍着对雷捕头道:“雷捕头,有一件事要劳烦你。这些日子请你加强对各条交通要道的盘查,如果有举家突然迁移外出,特别是带着孩子出去的,一定要把他们拦下。”
雷捕头点头道:“这你就放心吧,我已派人守着各处要塞,除去一些日常出外做生意的,还没发现有举家外迁的。”
霖铃点头道:“这样就好。”
为了节省时间,霖铃和雷捕头把邬家村分为东坊和西坊。雷捕头负责东坊,霖铃负责西坊。
霖铃提出要求,每个孩童必须准确说出裴聪被害当晚自己的去向,并且有两个以上的人取保。
如果只有一个人取保或者行为比较可疑,就要暂时关在一个屋子里等待后续盘问。
但是等霖铃开始正式操作这个方案,她才发现困难重重。很多孩子的取保人就是他们父母,而父母肯定是向着孩子的。
有的孩子年纪太小,连话都说不清楚。有的就干脆暴力抵抗,不肯配合霖铃的调查,甚至要对霖铃动粗,幸好有常安护着才没发生意外。
这样折腾一天后,霖铃已经精疲力尽,却一个可疑对象也没发现。雷捕头处也是一样。
到了第二天,村民的情绪更大了。不少风言风语传来,说子骏这样的官家少爷就是不得了,杀个人还要审问全村的小孩,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有这样的待遇。有的人胆子大些,干脆跑到苟县令处告状哭闹。
苟县令倒是悠然的很,面对村民的上访就摆出一张“本县也无能为力”的苦瓜脸,或者干脆躲在县衙里关上大门,任由村民抗议。
他心里明白,这样闹腾下来,坏掉的是马羌的名声,不是自己的。而且这样徒劳无功的折腾也持续不了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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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铃晚上回到清河书院时,整个人都累到不行。她这两天起码走了十万步,而且不只是身体累,心也累。
这两天她受了无数白眼,听了无数小孩的苦闹和大人的责备声,到此时连她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了,是不是自己的破案思路就是错的?
也许那个真的凶手早就逃出邬家村了。自己做再多努力也是白费。
她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心越来越乱,干脆跑到房间外面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胖乎乎的就像一只饱满的大月饼。霖铃看着看着,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子骏他爱豆李白老师那首著名的颂月诗:
小时不知月,呼做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唉...
不知子骏现在在做什么...
她正在胡思乱想,看见江陵从屋子里走出来。她忍不住叫他:“明远。”
江陵看见她愣了一下,然后行礼道:“先生怎么还不睡觉。”
霖铃说:“睡不着出来坐会。”
江陵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坐到霖铃的身边。两人沉默片刻,江陵问霖铃道:“先生可是在担心子骏?”
霖铃叹口气说:“好几日没去看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江陵道:“这几日我和柳老轮替去狱中替他针灸,他烧已经退了。”
霖铃看看江陵的侧脸,他看起来似乎很平静。霖铃心中忍不住有些感慨,对江陵说:“明远,平时子骏那样待你,你真的都不记恨他?”
江陵淡淡一笑,语气平静地说:“我怎有何资格记恨他?如果换了我是他,我也会和他一样。”
霖铃心中感慨:要有多大的心脏才能像江陵这样,云淡风轻地看待世间一切起落?
她拍拍江陵的肩膀说:“明远,我替子骏谢谢你。”
江陵低下头笑笑,又对霖铃说:“先生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忙一天。”
霖铃“嗯”一声道:“你也是,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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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霖铃起床后不久,雷捕头忽然来找她,说邻村的仵作已经到了,正在县衙向苟县令报道。
霖铃急忙赶到县衙一看,来的仵作姓窦,年龄大概四十岁,背上背着个竹筐,看上去一副很精干的样子。
彼此寒暄一番后,雷捕头带窦仵作去尸房验尸。临走前,霖铃特意提醒该人,说裴聪的伤口处沾有些许白色粉末,请他有空验一下。
窦仵作立刻应允:“好,待我验完尸便立即核查。”
雷捕头和窦仵作走后,霖铃没有事做,又去监狱弯了一趟想看看子骏。在雷捕头的照拂和王燮的银钱攻势下,几个狱子和霖铃都已经很熟悉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放霖铃进去探监。
霖铃走到关押子骏的牢房附近的一个拐弯处,忽然听见里面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她下意识停住脚步,偷偷把头伸出去看。
一看她就吃了一惊。
只见石娇和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正在子骏的牢房外面。石娇扒着栏杆正和子骏说话,雪白的脸上还有不少泪痕。
子骏坐在牢房里,看上去衣服还算整洁,人和前几天相比也更干净。看来他老爹驾到后监狱里的住宿条件确实改善了不少。
石娇对子骏说:“二郎,你放心,我爹和你爹都在想办法救你,你再吃几天苦就没事了。我给你做了一些吃的,还有些书和笔墨,你就在里面消磨时间,切不可饿着自己。”
霖铃这才发现那丫鬟脚下有好几个包袱,看样子都是石娇带来的礼物。
子骏看看石娇,感激地说:“石娘子,多谢你替我费心。”
石娇面露羞涩之情,半低下头道:“二郎,你对我说话不要这么客气。将来你我成亲后,你爱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
子骏愣了一下,然后颇为尴尬地说:“石娘子,多谢你的厚爱。但是婚约之事,还是算...算了吧。”
石娇大吃一惊,秀眉蹙起立刻急道:“算了?为什么算了!二郎!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子骏一脸低沉道:“如今我已是阶下囚,将来功名尽毁不说,保不准连命都没有。你若是跟了我,定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尽的累,还是让你爹给你另寻良人罢。”
石娇听他这么说,脸色才稍稍和缓下来,对子骏温柔说道:“子骏,你不用担心。你既然没杀人,便无人敢给你定罪。如果谁敢冤枉你,我爹爹第一个饶不了他。就算你真杀了人,我也会求爹爹给你想个法儿,让你不用吃官司。”
子骏苦笑道:“那样一来,岂不是受人话柄,说我马逊贪赃枉法,无法无天。”
石娇秀眉倒竖,气哼哼地说:“谁敢这样说,我便割了他的舌头!”
霖铃在后面心里一惊,心说这小姑娘倒是挺心狠手辣的。
子骏只是沉默不语。石娇有点急了,隔着铁栅栏推子骏的手臂道:“二郎,你还不了解我的心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爹和我爹又是至交,谁能把我们拆开?你还记得么,小时候我们在园子里玩耍,我扮成卓文君,你扮成司马相如,你对我说,长大后也要和我做一对红尘夫妻...”
她说着说着,脸上慢慢现出一种幸福的光彩,似乎全然沉浸在往日甜美的回忆中。
子骏见石娇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忍不住苦笑道:“石娘子,这是儿时的游戏,做不得数的。”
“怎么不算数!”石娇一下子站起来叫道:“你爹和我爹早有默契,待你明年蟾宫折桂后就为我们办终身大事,二郎你怎能临阵退缩,说什么游戏的话。若是你担心这趟官司,我已说过了,你绝不会有碍,我也绝不会嫌弃你。哪怕你真的刺配他乡,我也会跟随你!”
石娇说这话的时候,眼眶里含着盈盈的泪珠。
霖铃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石娇抹去脸上的泪珠,又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沿着牢房铁栅栏交给子骏,含情脉脉地说道:“二郎,你记得这首诗么?这是你小时候写给我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