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正面验完,她站起来休息一会,又对雷捕头说:“麻烦你给他翻个身。”
雷捕头立刻行动,和江陵一起把裴聪翻过身。霖铃又从他的头发开始验起,很快就验到他的伤口处。
裴聪后脑门的这个伤口看起来确实很恐怖。他的脑壳被凶器打得凹进去一块,当然血已经不流了,但是凝固的血污和不知道什么液体(可能是他的脑浆?)混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颜色。
霖铃近距离看了一眼,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奔到旁边扶着一棵树开始呕吐起来。
江陵连忙走到她身边关切道:“先生,要不要我来验尸?”
霖铃虚弱地摆手。雷捕头也走过来劝道:“李先生,要是你实在受不了,不妨等邻村的仵作来,不必勉强你自己。”
霖铃吐完了,直起身来说:“我没事,继续吧。”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裴聪旁边,蹲下来继续观察伤口,一边观察一边口述:“明远,记下来,伤口在后脑勺中央,呈圆形,直径大约三寸,脑壳碎裂。似一击而亡。”
她一边说,江陵在一旁运腕如飞,一一记在纸上。
霖铃把伤口上下左右细细观察一番。突然,她发现裴聪的伤口上有少许白色粉末,黏在那些脑浆上。
她从旁边捡了一根干净树枝,小心翼翼地蘸取一点点粉末,涂在旁边的砂纸上。
“雷捕头,明远,你们来看看,这是什么?”
雷枫和江陵凑过来。三颗脑袋挨在一起对白粉末观察一通,霖铃又凑近闻了闻,就差放嘴里尝一口了。
江陵有些不自信地说:“是不是沙子?”
雷枫闻了闻道:“我看像是面粉。”
霖铃想了想说:“我们把这个粉保存好,等邻村的仵作来了之后交给他检验吧。”
江陵立刻依言把砂纸叠好放进一个保存证据的纸袋里,再端端正正地用毛笔在袋身写上:证物待验。
这件事做完,霖铃又蹲下来继续验尸。幸好裴聪除了这一处伤口外,其他部分还比较干净。
霖铃又从头到脚,从正到反再仔仔细细检查了两遍,检查得她快对裴大公子的身体部件了如指掌了,她才站起来宣布收工。
江陵长舒一口气,又问道:“那我们要把证物交给苟县令么?”
“先不急,”霖铃说,她下意识对苟县令不太放心:“我们先去裴聪遇害的现场看看。”
江陵点点头:“是!”
第101章 刁蛮少女
他们三人又吭哧吭哧来到越王庙。这里现在已经被官府封起来了,原来里面住的州学学生也都已经搬走,所以庙里面鸦雀无声。
哦不。鸦雀还是有声的。因为庙里有好几棵巨大的槐树,上面站着一堆乌鸦在哇哇乱叫。
他们走进那晚裴聪所在的“永”字号阁儿。现在那间屋子还是当初裴聪遇害时的布置。
霖铃进去时就看见满地都是细小的纸屑,桌子上还摊着一堆空白宣纸,应该都是裴聪的遗物。屋子其实很小,里面也没什么家具。
霖铃环视一周,确实发现没什么藏身之处。角落里有一只橱柜,里面有一堆经书,塞得满满当当的,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挤进去。
橱柜旁边是一只两尺来高的木箱子。箱子里倒是空的,但高度不够,霖铃站进去试了试,盖子根本合不上。
雷捕头见霖铃在试那只木箱,便说道:“这箱子太矮了,除非小孩根本钻不进去。”
霖铃点点头。她又环顾四周一遍,确定其他没什么地方可藏了,就对江陵道:“我们走吧。”
霖铃走之前,又观察了一下门锁。这个屋子的门很奇特,门锁是在地上的,而且每一扇门都有一只。
霖铃记得当时子骏在公堂上说,他进来时先推一扇门,但是推不开,只能推另一扇。
如果不出意外,那扇推不开的门必定是从里面被锁住了。为什么同样的两扇门,一扇被锁住了另一扇没有,这又是巧合还是故意的设计?
霖铃脑子里很乱。想了半天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先把疑问放在一边,和雷捕头江陵先去旁边的阁儿检查。
旁边的“先”字号阁儿,也就是子骏作画的那一间,室内布置几乎和永字阁一模一样。但可能是因为这间屋子没有纸屑,视觉上看起来要清爽很多。
霖铃又在各个角落观察一番,偶尔摸摸家具上的灰。她又特意观察了一下这一间的门,也没发现什么独特的地方。
她正和江陵两个验查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你们守在外面,我进屋看看。”
下一刻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红衣的妙龄少女走了进来。
霖铃看见她不由愣了一下。她看见霖铃几个人也愣了,皱着眉头说:“你们是谁?”
霖铃朝她打量一番。这女孩子大概十六七岁年龄,长相貌美,身穿一件红色牡丹纹印金彩绘花边罗背心,内衬月白色锦缎纱衣,下身一条葱绿色长裤,足上一双尖头莲花鞋。
这红配绿的死亡配色放在她身上竟然异常好看。果然美女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不过她说话的口气不太友善。霖铃没第一时间回答她,江陵忙在旁拱手道:“小生江陵,是明州桃源精舍的学生。这位是小生的教习,这位是...”
“哦,”少女的眉眼舒展开来:“你们是子骏的同窗和先生。”
“是,”江陵道:“我们正在验查当日命案发生的现场。敢问娘子尊诲?”
她没直接回答,而是直愣愣地问:“那你们查出什么了吗?”
江陵有点尴尬,和霖铃对望一眼才答道:“还没有。”
少女撇撇嘴,大剌剌地说:“那你们继续查吧,我也跟你们一起。”
霖铃等三人都有点无语。这少女自顾自走到桌子旁边,上面还有一些纸张墨砚之类的东西。她直接拿起来翻来覆去地验看。
霖铃见她下手有点重,忍不住提醒道:“这是证物,你手轻点。”
红衣少女抬头见她一眼,忽然问道:“你就是子骏的先生?”
霖铃愣道:“是啊。”
少女微微一笑说:“你待子骏倒是挺好的。”
霖铃一脸懵逼。
请问您哪位啊???
她也不再理这个红衣少女,直接对江陵和雷捕头说:“我们先回书院吧。”
三人刚要走,那红衣少女忽然叫道:“哎你们去哪里?我跟你们一起去。”
霖铃也不理她,自顾自往外面走。红衣少女愣了一下,也跟着跑了出来。
她刚走到院子里,门外忽然走进来几个军将,为首的一个对她叉手行礼道:“石小姐,石尚书让我把您带回去。”
霖铃心头一跳。红衣少女没好气地说:“爹又想干嘛。”
霖铃暗吃一惊:原来这少女真的是石棠的女儿!
话说她穿来以后见过很多女子。她们各有各的特色,但是大多数都是娴静内敛的,唯一性格有点跳脱的就是佟秀秀。
但是这个石娘子倒是个意外。她一点也不“大家闺秀”,和她爹的气质也很不一样。真要说起来,她倒是有点像霖铃的性格。
但这不表示霖铃能和她看对眼,毕竟这种官家小姐也不好惹。
霖铃刚要走,那个军将忽然说道:“李先生,石尚书也有请您去他的公廨一叙。”
霖铃一愣:“请我去?”
“是。”
霖铃下意识朝雷捕头和江陵看去。这两人眼观鼻鼻观心,都默不做声。
霖铃只好对那军将道:“那请你带路吧。”
**
邬家村虽然不大,但正正经经的官廨还是有好几间,而且离县衙很近。
霖铃走进官廨时,就看见石棠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而马羌则背着手,在他面前焦急地走来走去。
石棠看见霖铃和石娘子进来,便沉下脸对女儿说:“娇儿,你又跑哪里去了?”
石娘子道:“我去越王庙看罪案现场了。”
石棠不满道:“你一个女儿家到处乱跑,满汴京都找不出你这么一个。”
石娇嘟起嘴说:“如今是二郎脱罪的关键时期,我怎可坐在房间里干等?多一个人便多出一分力,我能找到还二郎清白的证据也未可知。”
她左一个“二郎”右一个“二郎”,说得石棠眉头大皱,觉得女儿太不矜持。
马羌倒是乐了,笑着说道:“此番辛苦二姐了,二姐快进里屋喝口茶,歇息歇息。”
原来石棠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嫁,小女儿就是石娇。石棠夫妇从小对这个小女儿非常娇惯,因此养成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不过她也有一样东西害怕,就是子骏。因为石马两家交好,石娇和子骏从小就割了襟衫,也就是定下娃娃亲。两人小时候经常粘在一起玩。
等渐渐长大后,石娇见子骏一表人才,品性又是万里挑一的正直,更加一颗芳心粘在他身上,别的郎君怎么都不入眼。
对于这个准儿媳,马羌自然是满意的。且不说两家的情分和石家的地位,就说石娇这强势的性格他就觉得不错,因为他觉得子骏性子太飘忽,需要个懂得世情经济的女人管管他。
等石娇进去后,石棠对霖铃说道:“李教习来了,坐吧,上茶。”
霖铃看见这两个朝廷大官有点胆搐,尤其是马羌。因为她总觉得马羌对自己有点冷淡。
所以她也没喝茶,就对石棠行礼道:“多谢石尚书,我还有事,茶我就不喝了。”
石棠问:“你有什么事?”
“我去旁边县衙门口击鼓鸣冤,为子骏翻案。”
石棠眼睛一眯。旁边马羌急匆匆道:“你已找到证据证明小儿不是凶犯了?”
霖铃道:“还没有十分确切的证据,但小生已有了些想法,想去试一试。”
马羌病急不挑医,直接道:“你说说看。”
霖铃把方才验尸的情况对马羌二人汇报一番,又说了些自己的想法。石棠沉吟不语,片刻后道:“那李先生快去吧。”
霖铃应一声,向石马二人行礼告辞。
等霖铃走后,石棠饮一口茶对马羌道:“走吧,更衣。”
**
走出官廨后,霖铃一个人来到县衙门口。这个县平时纠纷什么的不多,县衙门口一直静悄悄的,阳光洒在青石板路面上,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霖铃走到那面鸣冤鼓旁边,拿起旁边的敲棍,对准鼓的正面狠狠一敲。
“嗡~”
那面鼓经年不用,鼓皮已经软了,敲上去根本没那种脆响。
草,果然是面敲不响的鼓。
霖铃急了,拿起棍子走到县衙门口,对准两扇大门一阵咚咚咚地乱敲,一面敲一面大喊:“起来干活了!我要申诉!我要申诉!”
苟县令此刻正在里屋抱着小妾睡觉。敲门声一响,他“蹭”一下从床上蹦起来,手忙脚乱地问道:“怎么回事?外面什么声音?”
一个小吏奔过来道:“上次那个马子骏的先生在外面击鼓鸣冤,说有新的证据。”
苟县令现在听到“马子骏”三个字就心烦意乱冒虚汗,更何况他已经领教过霖铃胡搅蛮缠的功夫。但这是他的职责,他也不得不面对。
他只好苦哈哈地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去外面升厅。好在上次严主簿已经指导过他一番,他心里也稍稍有底,不像上次那样手忙脚乱了。
等升厅的仪式撸过,他又对下属道:“快去把石相公马相公两位请来。”
话音刚落,外面报名声传来,马羌和石棠已经到了。
原来石棠给苟县令下了命令,所有涉及子骏的案件他和马羌必须在场,以防苟县令暗箱操作。苟县令没办法,只好让两个大佬坐在一边旁听。
等各人就位,苟县令宣道:“带疑犯上来。”
厅子们很快押着子骏走过来。子骏看见霖铃也在现场,忍不住用眼神与她交流。霖铃对他做个手势,示意他不要慌张。
子骏走到苟县令面前跪下。苟县令心里一激灵,赶紧笑着说:“马衙内还没定罪,不必跪本县,请起,请起。”
子骏心里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站起来。
苟县令只觉得脑门又开始冒汗,强行稳定心神问霖铃道:“你为何在外面击鼓鸣冤?”
霖铃对苟县令一拱手,郎声说道:“我有证据显示大人上次的判词与事实不符。马子骏应当无罪!”
第102章 唇枪舌战
苟县令心里一激灵,问她:“是何证据?报与本县知道。”
霖铃顿一顿,对一旁站着的雷捕头道:“雷捕头,劳烦你当众念一下我们记下的尸格目录。”
雷捕头用眼神向苟县令请示,得到首肯后,他清清嗓子,捧着江陵记录的尸格目录大声念道:
“本县存有明州州学生员裴聪尸一副。尸身长六尺八,重一百一十四斤。五官完好,口唇眼皮均闭,皮肤无污痕。尸身后脑勺有一圆形伤口,直径约三寸,脑皮碎裂,有血浆及少量白粉末附着,系致命伤口所在。尸身膝盖处亦有红色伤痕,似为重物击打。余身无伤处。”
雷捕头念完,霖铃问苟县令:“苟知县,您听清楚了么?”
苟县令有点不耐烦,但又不好当着石棠马羌的面表现出来,只能装出一副耐心的样子说道:“本县已听清楚了,那又如何呢?”
霖铃微微一笑说:“苟县令,上次你的判决中说子骏和裴聪二人因画画名次优劣争执吵架。子骏一时激愤将裴聪杀害,自己也因体力不济于现场晕倒。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