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是各论各的。
褚守仁本就觉自己委屈,现在被方老秀才问起,自然是忍不住大倒苦水。
“……要不是这死丫头,我何至于被人打成这样……”
褚守仁大骂褚守信赌博耍钱时,褚大郎只静静听着没作声,他这会恨不能来个隐身术,把自己变成透明人,是以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不过听到他爹把茅头指向褚宁时,他再也无法装做透明人了。
“爹,说这些做什么,先生整日忧心学生们的课业就已经够累的了,您就别拿这些琐事烦扰先生了。”
褚守仁心里想着不能让秀才公误会自己儿子,所以便准备把褚宁种种恶行告之于他,也好让他知道,他儿子没有随便冤枉人,更没有随意伤人性命。
实是那妖孽祸乱家宅,他们也是不得已,才要将其除之的啊。
从方老秀才进来到现在,还没有半柱香的时间,褚守仁却已想出了一套完美的说词。
他相信只要自己把握好度,泪水涕零的将所有的委屈哭诉出来,方老秀才一定会站在他们这边的。
哼,等秀才老爷都发话时,看谁还能救那死丫头。
褚守仁拿定了主意,想要唱一出大戏,结果他这头情绪都调起来了,儿子却跳出来拦着,怎么回事?
褚守仁满脸疑问的看向褚大郎。
褚大郎却是不与他对视,他一脸恭敬的对方老秀才道,“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事,害先生也跟着操心,学生真是过意不去。”
他这么一说,别人尚不觉什么,褚平贵先就觉得脸上挂不住,“唉,都是我管家无方,才让那逆子闯下这等大祸,还连累大郎……”
“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自己血脉至亲,有事当然是大家一起担着,什么连累不连累的,爷可千万别这么说,不然孙子真的是无地自容了。”
褚宁努力忍着方才没有笑出声,不过还是被褚大郎的无耻给逗乐了,忍不住疯狂撇嘴。
从方盛宇的角度看去,就见她肩膀轻颤着,快要笑倒了。
褚平霖、陈振和等人都看得出褚大郎是在说漂亮的场面话,他若真心想着大家有事一起担,就不会怂恿着卖掉三房的丫头了。
就是现在脑子尚不算清明的褚平贵,也在微微怔楞之后马上明白过来,但有些人就不行了。
比如褚守礼。
再比如孔氏。
褚守礼是单纯的转不过弯来,大郎是什么意思,他是愿意拿银子给老五还债的吗?那为什么还要恼怒招娣?
是不是因为这孩子没跟他商量就擅自做主了啊?
嗯,招娣的确做得不对。
大郎生气也是应该。
不过,再怎么气,也不能骂她是妖孽啊。
这头褚守礼还没想明白哪里不对劲时,孔氏已经歇斯底里的咆哮上了,“凭什么?明明是褚守信那龟儿子欠的财债,凭什么让你来担着?”
褚大郎万万没想到他娘会这么没眼色,但凡不傻的人都瞧得出先生已经对他有所不满,他娘竟然在这种时候扯他后腿。
真的是!
“娘,你先回去休息……”
褚大郎试图拦下孔氏,但她正在气头,哪能轻易止的住。
“……你的银子是准备明年赶考用的,岂能给赌鬼填窟窿!还有这死丫头、不,这个妖孽强抢银子……”
孔氏虽极力想要在方老秀才跟前保持端庄的形象,尽量稳着气息说话,不过她这一脸戾气的样子,还真跟端庄两个字搭不上边。
可惜她自己看不到,不然准得吓一跳。
“娘!”
褚大郎快要晕了。
头回发现他娘这么蠢。
孔氏犹自愤愤不平的叨叨着,方老秀才对褚平贵说道,“我来就是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好快些平息这件事,尽量将影响压到最低。
褚家是耕读人家,需得好好维护名声,不然误了正衍的前程,可就后悔莫及了。”
褚平贵臊得满脸通红,“是我没管好这个家,没管教好那个逆子,才连累大郎把准备赶考的银子都搭了进去……”
方老秀才道,“无妨,去府城花不了几个盘缠,加上食宿,总共有个五两银子就足够了,到时还是我出就行了。”
第20章
方老秀才一句话,所有人都懵了圈。
随后再看褚大郎时,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尤其是方盛宇,他倒是终于肯正眼去瞧褚大郎了,不过眼底的讥讽实在过于明显,以至于褚大郎便是想装做看不出来,都做不到。
而褚宁接下来的话则更是差点将直接送走,“啊?不是吧,大郎哥你都那么有钱了,怎么还好意思让先生为你掏盘缠呀?”
说完,她才自觉失言,赶忙捂住自己的嘴,瓮声瓮气的说道,“对不起,大郎哥,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哎呀,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生气啊。”
褚大郎不生气才怪。
他快要气死了。
这死丫头竟敢在先生面前给他下眼药!
该死的!
先前那会就该让黑三绑了她去。
褚大郎吃了褚宁的心都有了,却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再造成次,毕竟先生就在这里看着呢。
然而他有顾及,孔氏却没有。
先前因着银子,后来又在褚宁手上吃了大亏,她早就恨极了,只是害怕褚宁真的是什么妖孽,才没敢上前跟她理论。
不过她现在不怕了。
秀才公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凭他什么妖孽都能镇得住。
“没大没小的东西,秀才公面前也有你说话的份!”
孔氏不仅骂,还要上前打,可惜褚宁不惯着她,拧着腰身轻轻一闪就躲开了她的魔爪。
这下更加激怒了孔氏,“老娘打死你个小娼妇!……”
褚大郎忍无可忍,“娘!别闹了!先生还在这里呢!”
听到他的喊叫,褚守仁终于回神,现在不是琢磨儿子银子出处的时候,如今最要紧的是秀才公。
可千万别听了这死丫头的话,对大郎起了戒心啊。
念及此,他心头一凛,真是糊涂了,怎么在这个时候分心了。
“秀才公跟前吵吵嚷嚷的象什么话!”
褚守仁瞪了孔氏一眼,沉声说道,“孩子没规矩,慢慢说教就是了,你发什么火呀。”
他深知孔氏的脾气,所以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接着道,“三郎前儿不是还说想去学堂吗,正好秀才公来了,快让他过来见见先生。
还有,你们……”
褚守仁泛泛的一指,把褚守义、褚守礼、褚守智、褚守信、褚二郎及吴氏、白氏、褚宁等人全部包含在内,“都下去吧,秀才公有正事跟爹说,你们别在这里忤着了。”
那头得了吩咐的孔氏脑子总算转了起来,当即也顾不得褚宁了,急忙忙的就跑出去喊褚三郎。
见状,白氏连忙去拽褚守智,压着嗓子小声道,“我去寻四郎五郎回来,你在这里守着,别出去。”
褚守智点点头,“他两个估摸着又去河边溜冰了,你去那里找找看。”
那头四房在算计着,这头褚守信也心思飞转,不过他尚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会不受人待见,倒是没敢往方老秀才跟前凑。
左右六郎还小,过两年再说。
褚平贵被一连串的事情折腾的心神疲惫,虽强撑着一口气坐在这里,人却是精神恍惚的,根本没法陪方老秀才说话聊天。
好在有陈振和、褚平霖、褚平章、褚守仁他们在,倒不至于冷落了他。
“说起来,三郎的名字还是秀才公给起的呢,正谦,一听就是读书人的名字,将来啊肯定也跟他大哥有出息,哈哈——”
褚守仁夸张的笑声在突兀的响起,震得褚平贵一个机灵,大脑终于清明了些。
“爷!”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清越明亮,穿透力极强,轻松的压下褚守仁的公鸭嗓,“我想请秀才老爷帮我和妹妹们起个大名,你看可以吗?”
方盛宇上下扫视着褚宁,“你要换名字可以让我帮忙啊,不用麻烦治族兄。”
褚宁拿眼横他,“说正事呢,别捣乱。”
“嘿,我那个暴脾气!”
方盛宇眉毛一竖,嚷嚷道,“我怎么就捣乱了?小爷虽不才,四书五经也是读过的,不就起个名字吗,还能难得住我不成?”
“好吧,你给起个我听听。”
“呃~”
这冷不丁的,还真不好想。
对上褚宁似笑非笑的眼睛,方盛宇脸都黑了,“起名字总得有个意头吧,不得好好琢磨一下吗,哪能随随便便就指一个的。”
“我倒觉得名字简单些,好听好记就行了……”
褚宁嗤笑,“我们姐妹的名字意头倒是足,可惜屁用没有,该没有儿子,不还是没有吗?”
此言一出,褚家人皆变了脸,尤以褚守礼与老陈氏为最。
褚守礼是臊得红了脸,而老陈氏则是气得黑了脸。
“烂了心肠的小娼妇,你这是要咒你老子……”
老陈氏刚要开口大骂,方老秀才就开了口,“你就是宇弟说的那个怪力丫头吧?”
褚平贵一个眼神扫过去,老陈氏立时闭嘴,叫骂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差点没把她噎死。
不过没人管她怎样,全都将注意力放到了褚宁身上。
讲真,秀才公虽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褚大郎那声妖孽还是对他们影响很大的。
“嗯,是我。”
褚宁冲着方老秀才甜甜一笑,“也不算是怪力,就是比一般人的力气略大点罢了,秀才老爷不要听这小胖子……”
她不小心说溜了嘴,拐出了个胖字,方盛宇立时炸了毛,“你说谁胖?!”
“呵呵、呵呵。”
褚宁真不是故意的,是以她讨好的对着方盛宇笑道,“方少爷莫气,我不是说你。”
“你!”
方盛宇气到暴走。
结果惹得方老秀才哈哈大笑,“这丫头好生有趣。”
褚宁立马顺杆爬,“嘿嘿,那能不能请秀才老爷给咱们姐妹指个名字?”
方老秀才说道,“老朽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字,待我回头翻翻书,或许能碰到个合适的。”
想到什么,他瞥了眼一脸不爽的方盛宇,笑道,“你自己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出来,老朽帮你参谋参谋。”
见他们一老一少聊是颇为投机,褚守仁与褚大郎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陈家人亦是十分不爽,可他们再是不满,也不能拦着方老秀才。
所以再多的不甘,也只能憋着。
“嗯,我先前是琢磨了几个。”
褚宁这么一说,不止是方老秀才,就连方盛宇也来了兴致,“快说说看,我也帮着参谋参谋。”
“切,你能参谋什么。”
眼看着方盛宇又要炸毛,褚宁赶忙转过身去,“我一个乡下丫头书本都没碰过,当然想不到什么有深意的好字……嗯,秀才老爷千万别笑话啊。”
“说说看。”
“那好。”
褚宁扭扭捏捏的拧着身子,红着脸小声道,“褚宁、褚静、褚恬、褚然。”
方盛宇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乡下女子见外人时,特别是稍有些身份的外男时,大多都做不到大方得体,或是怯懦畏缩,或是腼腆羞涩,或是扭捏作态,他早都见识过了。
但褚宁一副扭扭捏捏小家子气的模样,他就觉得说不出来的违和。
真是怪哉。
不同与思维跳跃的方盛宇,方老秀才的关注点是完全放在名字上的,他捋着胡须轻声跟着念了一遍,“褚宁、褚静、褚恬、褚然……”
“宁静恬然,嗯,好、好,好名字啊!”
褚宁立马弯腰拜了下去,“谢谢秀才老爷给我们姐妹指名字。”
方老秀才乐了,“哈哈,明明是你自个想出来的,怎么把功劳推给了老朽?”
褚宁笑眯眯,“我就是瞎想的,一直怕被人笑,都没敢对别人说,今儿要不是秀才老爷夸了好,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大名,所以功劳当然是您的。”
方老秀又被她逗笑了,打趣了两句,复又提起她的一身怪力,他兴致昂然的问道,“瞧你这身子骨也不是多壮实,怎的力气那般大,竟能一脚踢死一头二百多斤重的野猪……”
一脚踢死一头二百多斤重的野猪?
陈家兄弟皆惊恐的瞪大了眼。
第21章
褚宁似笑非笑的瞥了陈氏兄弟一眼,几人顿时背脊发凉,俱心虚的垂下头不敢再瞧她。
见状,褚宁轻嗤一声,并不在意。
几个莽夫而已,还兴不起什么风浪。
倒是褚大郎那人需得小心应对。
这一身蛮力不解释清楚,定会留下祸端。
思及此,褚宁认真的对方老秀才说道,“小时候我力气也不大的,嗯,大约是从九岁那年上山捡柴砍柴开始,才慢慢练得有力气了……
秀才老爷也知道,那些湿柴很重的,那时我又小,背一小捆都能把肩膀勒破了皮……
唉,也是没办法,柴少了不够用,多了又背不动,我只能一天两三趟的往山里跑……”
忆起从前,褚宁一脸悲苦,眼泪汪汪的继续说道,“……有时候从山沟里滚下去,爬半天上不去,身上摔的全是伤,手也磨破了,脚也起了泡,……”
见她絮絮叨叨的诉起了苦,褚守仁简直忍无可忍,“行了!庄户孩子哪个不做活的,也没见谁哭叽叽的,就你娇气!”
闻言,褚宁把眼泪一擦,冷嗖嗖的看着他,“是吗?可我怎么没见过褚婉婷做过什么活啊?”
褚守仁怒不可遏,“婉婷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小畜生!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方老秀才不悦的皱起眉头,方盛宇则讥笑道,“褚家的家风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啧、啧……”
他本想狠狠嘲讽褚守仁几句,方老秀才却是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小宇,不得无礼。”
方盛宇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褚守仁被他气得头顶冒烟,不过他深知这场子是找不回来的,即使再恼,也不得不强自忍下。
眼见着褚守仁那张青青紫紫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褚宁乐得险些没笑出声。
褚守礼见她低垂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耸动,以为她哭了,一时又是羞愧又是心疼,慢慢红了眼眶。
都是他这个做爹的无能,孩子才吃了那么多苦头。
“好孩子,莫哭了……”
褚守礼喉间象是堵了一团棉花,说起话来十分费力,“以后咱不去砍柴捡柴了,就在家里帮着做做家务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