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礼:“……”
季明轩看不下去,嘴角抽了抽:“差不多行了。”
……
填饱了肚子,大家离开了山洞重新赶路。
古里看了眼图纸:“地图上显示,赤莲草生长在一处悬崖边,我们要到那儿去,还得穿过一片山林,一个湖泊。”
“听起来倒是不远了。”季明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山林中又起了雾,灰蒙蒙的一片,不是雾,是有毒的瘴气。
傅凛知扭过头来看了眼虞甜:“跟紧点。”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
大家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雾气愈发浓重了,原本可见度在几米外,现如今已经缩短至一米,虞甜甚至看不清身边的人,只能凭着声音听位置。
那声音好似也越来越远了。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身边多了个人或者少了个人根本没法察觉。
虞甜抓紧傅明礼的手腕,询问的声音响起:“阿昭?”
傅明礼闷闷地应了一声:“娘亲。”
她倏地松了口气,他还在。
她弯腰将傅明礼抱在怀里,似乎这样才能增添一点安全感:“我们好像掉队了。”
身边许久没有再响起任何人的声音,她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傅明礼任她抱着,乖乖地没有挣扎:“这雾有问题。”
虞甜停下脚步在原地坐下:“我们在这里等等,等雾散去。”
在看不清路的情况下贸然前进,兴许会迷路,和众人越走越远,不如留在原地看看他们会不会找回来。
虞甜捏捏傅明礼嫩滑的脸蛋:“害怕吗?”
傅明礼抱住她的脖子轻轻蹭了蹭,像是在安抚:“有娘亲在,我不怕。”
虞甜的心慢慢静下来。
她没必要太过担心,这里面论实力最菜的应该就是她,其他人遇到什么危险也能够应付。
而且她相信,傅凛知会找到他们。
不知不觉间,母子二人悄然睡去。
林中的瘴气越发浓了。
虞甜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她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皇宫。
她抬头打量着宫殿的陈设,发现四周挂着白色幡布,眉心不由跳了跳。
“谁死了?”
虞甜茫然地站起身来,看到大殿正中摆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木,她不受控制地走上前,一步一步来到棺材面前,然后看到了她自己。
一身红裙的她脸色苍白躺在棺材里,悄无声息。
虞甜的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牢牢攥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怎么会是她……
很快,她反应过来什么。
那分明是上辈子的她!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如同拨开云雾见天明,她慢慢发现了宫殿的一些细节,推断出这应该是六年前的皇宫。
一道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虞甜下意识回过头去,毫不意外看到了傅凛知。
“阿凛!”她下意识想扑上去,却连他的袍角都没沾到,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虞甜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傅凛知脚步未停朝前走去,突然意识到,他看不见她。
傅凛知的模样很不对劲,他脸色苍白漠然,似乎是熬了几个通宵没睡,眼底青黑,眼里泛着红血丝。
他停在棺材前,静静望着里面的人,仿佛一尊不会动的雕像。
他眼里没有泪光,只是空洞麻木,虞甜心头一痛,想拉他的衣角,可惜只是徒劳。
不知过了多久,傅凛知才缓缓动了,他弯腰将棺材里的人小心翼翼抱起:“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虞甜隐约有了猜测,抬脚跟上他。
果不其然,傅凛知来到了摘星楼的密室,他把死去的虞甜放在冰床上,这时嘴角才扯出个笑模样:“阿虞,这样你就可以永远陪着我了。”
死去的那六年时光对虞甜来说是空白的,她只是从旁人嘴里才偶尔窥见傅凛知当时的状态,可这远远没有亲眼所见来的让人心惊。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傅凛知不吃不喝,仿佛一具傀儡,只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政事中,睡觉的时间都少之又少,好像这才没有多余的时间想其他的。
虞甜在旁边看的心急,终于,在这样的压力下,他的身体不堪重负病倒了。
傅凛知在床上休息了几天,醒过来的时候仿佛变了个人。
他开始恢复正常作息,看不出来丝毫的异常,只是性情却变得越发喜怒无常。
宫里时不时就要死人,众人变得愈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
朝堂上,有大臣惹了傅凛知不高兴,他眼睛也不眨地将人杀了,丝毫不顾忌会不会寒了老臣的心。
有敌国献上美人,虞甜瞧着,那美人的模样竟和她有五分相似。
傅凛知的眉眼有片刻恍惚,然后极温柔地笑了:“这样的美色……”
敌国来使露出得意的笑容。
虞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下一秒,傅凛知就吩咐人将那美人剥皮揎草,还是在宫宴上,当着众人的面。
他支着下巴懒洋洋赞道:“合该停留在最美的时候。”
如此血腥的场面看吐了不少王公贵族,众人看向傅凛知的眼里藏着浓浓的畏惧。
傅凛知毫不意外成为了臭名昭著的暴君。
君主残暴不仁,朝廷内里腐败,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怨声载道,对暴君恨之入骨。
傅凛知每日声色犬马,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牵动他的情绪,只有虞甜知道,他几乎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夜不能寐。
虞甜睡在旁边,看着他脸色惨白,满头冷汗,眸子黝黑,眼里的情绪浓重的吓人。
她熟练地环住他,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心疼中难免抱怨:“怕做噩梦还作那么多孽?”
傅凛知连夜去了趟冷宫,虞甜也看到了小小的阿昭。
暴君不在意这个儿子,宫人也见风使舵,对他根本不上心,四五岁的年纪,他却瘦小的可怜,这会儿正蜷缩在冰冷的榻上,眉尖轻轻蹙起,连睡着也不安稳。
虞甜眼泪倏地滚了下来。
耳边响起低低的呢喃:“你在怪我么?”
她吓了一跳,险些以为傅凛知能看见她了。
只见他怔怔地盯着傅明礼,神色透着隐忍,这时候的他看上去极为脆弱:“你在怪我没有照顾好他,所以迟迟不愿入我的梦,一次也没有。”
他瞳孔极黑,紧抿着苍白的唇,连难过都是悄无声息的:“可是阿虞,你好狠心啊。”
“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阿昭,所以才离开的那么绝决,是么?”
虞甜眼泪簌簌落下,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正是因为太在意,她才宁愿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愿意伤害他,可没想到这却成了他一辈子的心结。
傅凛知听不见虞甜泣不成声的话,他眼角滚落一滴泪,静静地站在那里,满室的月光也照不亮他的眼底。
也看不见虞甜红着眼抱住他,颤抖地吻掉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
自那以后,傅凛知好像突然想起了这么个儿子,把他带到了人前,让先生教导他。
暴君是掰不过来了,朝臣们纷纷把希望寄托到了小太子身上。
然而他们不知道,小太子的根也是坏的。
接下来的事情依旧按照轨道进行,傅凛知在傅明礼六岁的时候,在战场上遭人暗算,中了朝生,命悬一线。
然而这次冲喜的虞甜却没出现。
出现的是另一个人,菩提老道。
老头臭着一张脸,看着对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傅明礼:“我与你父皇有一段缘分,今日我便来了结这段孽缘。”
傅明礼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和菩提老道的渊源,他好像一只刺猬,对谁都不放心,生怕别人会谋害傅凛知。
直到亲眼见到傅凛知醒过来才松了口气。
虽然他醒了,可朝生的毒并不是那么好解的,他的腿依然落下了毛病,成了残废。
傅凛知对此毫不在意,反倒是傅明礼,暗自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
大概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傅凛知逐渐丧失了求生的意志,他恢复了往日暴虐无常的作风,引得更多的人前赴后继刺杀。
虞甜眼看着他一日比一日颓废,眼里的生机也逐渐淡去,几乎是意料之中的,傅凛知走上了原著中的结局。
在一次宫变中,傅凛知被困在摘星楼,和虞甜的尸身一同葬身火海。
众人皆以为暴君是作恶多端罪有应得,只有虞甜和傅明礼知道,那是他自己选的路。
事发的时候,虞甜就在傅凛知旁边,她亲眼看着他打翻了火烛,从密室里抱起她的尸体端坐在殿中。
他冰冷的面容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慢条斯理给“她”梳着头发。
“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
青年的神色变得小心翼翼,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阿虞,你会恨我么?”他说到一半,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没关系,你本来就恨我。”
虞甜极力咬着唇,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明知他听不见,还是轻声道:“我不恨你。”
她凝视着他的脸庞,颤着声道:“我爱你啊。”
“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声音。”傅凛知微怔,低头瞧着怀里的人青白的脸,她死去多年,因他用了特殊的法子肉身不腐,还是当年的模样。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少女唇红齿白,眉眼弯弯望着他:“喂,要我帮忙吗?”
仿佛她没有死去,只是做了一场永不会醒来的梦。
火舌舔舐上他的衣袍,他浑然不觉疼痛,他眼底闪过一抹极深的痛楚,哑着声道:“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她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又那么干脆利落地离开,好像一场镜花水月。
因为疼痛,他的面容有些扭曲,颤抖地将怀中的人搂紧,眼神是令人心惊的偏执:“如果真的是梦,这一次我不愿再醒过来。”
火焰将他包围在其中,却对虞甜造不成任何影响,因此她也更能清晰直观地看到他置身火海的模样。
大火将他烧的面目全非,自始至终,他没有吭过一声。
心脏宛如被生生撕裂一般,虞甜痛哭到声音嘶哑:“傅凛知!!!”
“不要!不要烧他!”她狼狈地伸手想要抓住他,却连他的衣角也碰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火焰一点点吞噬。
虞甜只觉心肺如同烈焰焚烧,终于能体会到傅凛知那种痛彻心扉的滋味。
气血翻涌,她眼前一黑,终于因为极度的悲痛晕了过去。
――
虞甜再度醒过来时傅明礼已经登上了皇位。
小小的少年端坐在龙椅上,逐渐长成的眉眼不知何时竟有了傅凛知的影子。
他沉默地听着台下的人山呼万岁,面容却没有丝毫波澜起伏。
虞甜看了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父子二人至死都没有解开心结。
傅凛知的离世让傅明礼快速成长起来,他没有成为众人期待的明君,反而暴戾的本性日渐端倪。
傅凛知做过的恶,他只会更胜一筹,仿佛有意和他较劲一般。
众人终于意识到,这父子二人流着一脉相承的血液,大暴君的儿子,也是个小暴君。
天下民怨沸腾,义士揭竿而起,大大小小的起义不计其数,傅明礼遭遇的刺杀更是数不胜数。
他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耐烦听到的诅咒直接让人从此开不了口,做尽天下极恶之事,然而他却没有半分开心的模样。
只偶尔在深夜,他会凝视着虞甜的画像,近乎报复性地一遍又一遍问她:
“母亲,您满意了吗?”
他的模样很陌生,和小时候的阿昭截然两副面孔。
然而他变成这副模样,虞甜却责怪不了他,是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心脏被刺的鲜血淋漓,虞甜含泪问他:“阿昭,你真的开心吗?”
傅明礼自然不会回答她,只执拗地凝视着画像里的人。
毫不意外,傅明礼也走向了原著里命定的结局。
起义军连夺数城,越发壮大起来,最终还是踏破盛京的城门,攻进了城。
宫人们忙着逃难,他们的陛下却不慌不忙,丝毫没有亡国之君的恐慌。
傅明礼看了一眼旁边年过近百的老人,神情漠然:“李有福,你不跑吗?他们都跑了。”
头发花白的李有福擦了擦眼角,笑吟吟上前来扶他:“奴才跟陛下一起。”
在他眼里,陛下永远是当初那个在先帝面前受了委屈,只会用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叫他“李公公”的太子殿下。
傅明礼冷漠地挥开他的手,朝宫殿外走:“你走吧。”
李有福跪下来,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的背影,失声痛哭:“奴才和陛下共存亡。”
傅明礼来到城墙上,看到起义军的首领,是个神情冷峻的青年,听说此人英勇无比,战无不胜,就连禁军都投了他的麾下,里应外合,这次攻城才得以如此顺利。
青年立于马上,眼神冷漠厌恶地瞧着他:“傅明礼,你为君不仁,残害忠良,鱼肉百姓,引得民怨沸腾,如今有此下场,全是自食恶果,罪有应得!”
傅明礼嘴角挑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乱臣贼子,不用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为自己遮羞。”
青年眉头一竖,冷哼一声:“冥顽不灵!今日我必取你首级,告慰英灵!”
一道身影挡在身前,女子神色冷静:“陛下,禁军已反,我和游京掩护您撤退!”
傅明礼眉梢微动,眸光冰冷:“惊蛰,退下。”
惊蛰眉头一皱:“陛下!”
“惊蛰姑姑。”傅明礼语气缓和下来,这久违的称呼令惊蛰眉眼一怔,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当年的小殿下。
“你带着金吾卫剩下的人离开盛京,永远别回来。”
惊蛰惊了惊:“陛下不和我们一起走?”她抿紧了唇,“有我们掩护,未必杀不出一条路。”
傅明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是朕自己选的路。”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上城墙。
惊蛰望着他的背影,瞬间泪如雨下,喃喃道。
“陛下不愧是先帝的儿子,父子二人如出一辙的倔犟。”
虞甜也站在她身边默默垂泪。
密密麻麻的箭雨落下,惊蛰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做不到弃主逃亡,她持剑上前,为傅明礼挡下一阵又一阵箭雨,终究还是寡不敌众。
血染红了她的衣襟,惊蛰力竭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傅明礼被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