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年羹尧,还是四哥,于郭络罗氏都有恩,于他何尝不是。
他看向旁听的亲弟弟,想要说些什么,入眼便是九爷直愣愣的一张脸,霎时,五爷面庞一黑。
殊不知九爷电光火石之间,回忆起了上次在心里发的狠誓。
――除非老四能把阿保安然无恙地带到他的面前,那他真就心服口服了,甘愿纳头便拜,日后老四往东他绝不往西!
九爷:“……”
他张张嘴,不是吧,老天爷还真有眼。
难不成真要给老四磕个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九爷颤巍巍站起了身,朝着阿保走去。
他神情恍惚,有震惊有激动,最后化为了高兴,想要先和多年未见的表弟打个招呼,却忽略了逐渐酸麻起来的腿,最后“啪嗒”一声,倒在了四爷面前。
除了姿势有些不正规,从上往下看,的确像是五体投地的大礼。
四爷:“……”
五爷:“……”
四爷的好心情持续到了现在,见此顿了顿,抑制住赶他出去的冲动,上前扶住了他:“九弟不必如此。”
九爷愣愣地抬头,不消片刻,眼眶竟是红了。
这么多天,他忍着不去八贝勒府上,便是八爷来请,他只说身体抱恙,不便前去。他最信任的兄长背刺他,而他视作敌人的兄长,愿意抛却冷面善待他,又是替他寻找表弟,又是为他倒茶、扶他起身。
世事竟然如此无常!
沉甸甸的情绪压抑了太久,没有一个发泄的地方,泪眼朦胧间,他也顾不得面前是谁了。
九爷伸手抱住四爷的腿,嚎啕开口:“哥啊――”
……
嚎啕直冲云霄,都快响彻了整个雍亲王府。阿保目瞪口呆,门外,张起麟与苏培盛皆是浑身一震。
四爷的好心情消失了个彻底。
他僵硬地站着,恨不能把腿上的挂件扔出去。
顾及老九的亲哥还在面前,四爷把“你赶着投胎呢”咽进肚子里,半晌挤出一句话:“九弟,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九爷泪眼朦胧地抬头,忽而浑身一抖。
五爷抽搐着嘴角,飞快把倒霉弟弟从地上拉起来,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四哥,老九他……他也是间歇的有些疯病!从前跟着老八做事,是因为疯病犯了,而今逐渐痊愈,便有了方才那一番举动。”
五爷越说越顺畅:“只是偶尔还有发作的时候,还望四哥包容。”
九爷:“……?”
不是,他怎么就得疯病了??
.
四爷黑着脸,遣人告知年娇,说书房出了点突发状况,午膳便不过去用了。
年娇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见跑腿的小太监依旧候在原地,她不禁奇怪:“你还有话要传吗?”
小太监一怔:“奴才以为年侧福晋还要叫奴才递信……”
说着,恭敬地行了一礼,麻溜地告退了。
年娇:“……”
她哼了一声,转身坐下,捧着脸,渐渐发起呆来。
许是等待猪蹄上桌的时间太过难熬,年娇又不自觉地想到了四爷。
老板对她那么好,并不介意她是假扮的才女,还说要送她衣裳首饰,任她挑选!
她也十分高兴抱大腿的成功,但高兴过后,小花妖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昨天晚上的记忆清晰了不少,那句“我一眼就看上了”,并不是她主动想说,但也并不是被迫,是她情急之下主动的选择。
如果她不说,王爷就不会消气。
只是这样的谎话一个接着一个,要是以后编不出来怎么办?
年娇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是谎话,她垂着头,从心底生出了歉疚。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绪。
年娇呆呆地望着窗外,下意识地取出了日记,发愁地翻开。
她的目光落在扉页上,那里端端正正写着一句――
【长命百岁是正理,男人只是调味品。】
年娇忽然满血复活。
是的,男人只是调味品!
她拾起笔,把这句话加大加粗,什么愁绪,什么歉疚,霎那间一扫而空。
她美滋滋地想,老板就是最贵的那剂调味品,嗯,不能让一时的成功迷住了眼睛。
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才哪到哪?她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小妖精。
不过有句话可以改一改,年娇飞快地翻回第六页,上面写了一句话:【王爷有点抠。】
这是四爷送她青瓷的时候,年娇偷偷写下的日记。
后来涂涂抹抹,逐渐演变成了:【王爷虽然抠了点,但嘴巴很甜。】
她连忙把那句话划掉,覆上最后的版本:
【王爷逐渐大方了起来,嘴巴更甜了!】
年娇满意地搁下笔,重新把它藏到了床底。
作者有话要说:
四爷:(对九爷)你赶着投胎?
娇娇:王爷嘴很甜。
第32章
九爷随五爷上雍王府的消息传了出去,毫不夸张地说,大半个京城震动了。
九爷是谁?铁杆的八爷支持者,这,莫不是末日来了?
率先得知内情的八贝勒面沉如水,平日完美的气度几乎消散不见。
前些日子,皇阿哥们个个都在搜查后院,被排挤的八爷因着替十四运作带兵的事,没有迅速地反应过来。但他终究察觉到了不对劲,惊愕之后,再三确认,发现侍妾黄氏已死,事态已然脱离了他的掌控,而且十分诡异地,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狂奔。
重掌户部的四爷不知什么时候,把这一滩水搅了浑。
从三爷到十四爷,全都被拖下了水,就算他们没有查出属于八爷的探子,但哪家后院没藏着点腌H事?有恼羞成怒的,有不可置信的,更有求仁得仁发现细作的,他们不怪别人,齐刷刷怪上了胤T。
胤T本人就这么被孤立了。
自从被皇上痛骂“父子之情绝矣”,八爷的人缘已经没有从前好了,但差到这种程度,还是首次。此番重创,少不了太子的落井下石,他又气又恨又怒,强撑着才没有卧病在床,等回过神来,方才苦笑。
他还是不够了解四哥啊。
事实上,几乎没有人察觉到四爷在里头扮演的角色,谁会料到雍亲王会这般操作?
除了五爷――五爷的半只脚已经偏了,今天过后,想必整颗心都要偏了。
八贝勒府,八爷深深叹了口气。八福晋在旁怒道:“爷三催四请,老九却都不来,说什么身体抱恙,怕传染给八哥。现在想来都是借口,我看他早就屁颠屁颠投靠了老四!”
八爷皱起了眉,低喝道:“说什么胡话?慎言。”
早在九爷抱病的时候,八爷就明白了,九弟想必是发现了后院的猫腻。也是他理亏,没有第一时间遏制住事态,但八爷焦急过后,并没有过于悔恨。
他了解老九的性子,只要他诚恳地表达歉意,并把远在四川的郭络罗阿保找出来,九弟心里不会留下疙瘩。就算有,别扭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只是老十和老十四那里,怕是回不去从前了。
老十……有没有他是一样的,老十四,恐怕扶持利用的路走不通了。可惜,他还准备留着重创四爷,想要看一出兄弟阋墙,手足反目……
但可惜归可惜,人要向前看,即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有老九,有从前的班底,他也会挣出一条大道来。
而今老九竟然去了雍亲王府,八爷心里有些空茫。
这般举动,意义犹如投敌,足以叫本就十不存一的八爷党羽恐慌起来,继而分崩离析――如此可怕的后果,老九不知道吗?
八福晋的话语,又像是一把刀,插进了八爷血淋淋的胸膛。
八福晋冷笑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被派往十爷府的太监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十爷说,‘九哥生病是真的,这回为什么去,爷也不太清楚,应该是为了郭络罗家表弟的事。有五哥威胁,九哥就算再不甘愿,也得听话地去一趟。’”
听言,八爷松了口气,勉强微笑了起来。
尽管笑得不太好看,但“事出有因”比“上门投靠”四个字,好听太多了。他低声对八福晋道:“九弟想来也是不情愿。”
八福晋却没有他想得那么乐观。在她看来,九弟妹十弟妹很早就对她有了意见,这些年指不定敲锣打鼓吹枕边风,想要九爷十爷更换阵营。眼看着胤T落魄了,那哥俩还有几分忠心?
她深吸一口气,恨恨地道:“不情愿不会拒绝吗?人本逐利,爷千万不要盲目信任,任何时候都要留一个心眼!”
八爷刚刚转好的面色又沉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不该对妻子这般放纵了,这般口无遮拦下去,又有什么好处?!
下一秒,掌管情报的幕僚匆匆赶来,面色惨白。
他说:“贝勒爷,大事不好了。”
“新的消息流传开来,郭络罗少爷非但被找到了,还连升三级,成了四川巡抚的亲信将领。”
“九爷他、他抱着四爷的腿喊哥,还有五爷亲口承认,说九爷从前得了疯病,才会一根筋地帮助于您!”
霎时天旋地转,八爷的脸,同八福晋一样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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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得那么逼真那么迅速,少不了四爷的推波助澜。
一大早的好心情被破坏,他自然要收一些利息,就这么点,他犹觉得不够。
望着面前狼吞虎咽的九爷,四爷平静的面色又有转黑的趋势,半晌道:“慢点吃,不够厨房还有。”
他实在不理解,老九是饿死鬼投胎吗??
五爷心情过山车似的,已经放弃拯救作死的亲弟弟了。
他方才心惊胆战,生怕四哥一个生气,把腿上的老九给踹出去,好在老九傻归傻,脑子倒还没有进水,虽然不情愿,到底承认了疯病的事。
五爷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提出用午膳,为和许久不见的表弟叙旧。阿保迟疑片刻,拗不过五爷的热情相邀,恭敬地上了桌。
气氛总算回归了和乐,直至九爷一口气干了三碗饭,眼瞧着还能干第四碗。
五爷额角蹦出了青筋。
方才抱着四哥的腿,眼泪汪汪抬头然后被吓得一屁股坐地上的模样呢?怎的眨眼就自在起来,难不成是四哥府上的饭菜更香?
听闻四爷的话,九爷稍微挺起了胸膛,胆子更大了一点儿,边瞅他边发表感慨:“如果有猪蹄配饭就更好了。”
老四府上的膳食味道不错,就是清淡了点,他想。
四爷:“……”
四爷捏住了手上的佛串,终于意识到了这世上有天然可爱的存在。
譬如同样喜欢猪蹄的年侧福晋,然而那张漂亮的脸一浮现,四爷便强忍着将它挥去,把老九和年娇比,他舍不得。
这是对她的侮辱。
“我府上没有,你若想要,不如前往宫中觐见汗阿玛,御膳房想必烧得更为美味。”一想到年娇,四爷便变得泰然自若起来,俊脸重新放晴,朝九爷微微一笑。
九爷噎住了。
捧着猪蹄咬的年娇轻轻打了个喷嚏。她也没在意,认认真真,把骨头啃得干干净净,用帕子擦手,然后将手伸进一旁的铜盆里。
铜盆铺着花瓣,散发着细微的香气,年娇嘴巴微翘,指尖玩闹似的转了几圈。
片刻,问夏来报:“格格,东院的李侧福晋邀您前去。”
年娇不禁奇怪:“李姐姐找我做什么?”
她扭过头:“我还要午睡呢,问她能不能改个时间。”
问夏神色异样:“李侧福晋……是邀您做客的。她说了,不会打搅您的午睡,只不过今儿大格格在她那里,她正辅导大格格作诗,只是头一回接触,有些吃力,想着由您指点指点。”
年娇:“…………”
年娇张张嘴,李侧福晋云教养弘时还不够,竟还想让大格格学作诗?
她虽是个包装的才女,却也是跟着大哥勤学过一段时日的,作诗有多难,没人比她更知道了。年娇油然而生一股恐惧,紧接着便是庆幸,庆幸她没有摊上李侧福晋这样的额娘,否则一天得背八百首。
随即得意起来,都赖老板慧眼识妖,她已经不用苦苦维系才女的人设了!
不然真的前去东院指点,岂不要露馅?
她郑重其事地叮嘱问夏:“你去禀李侧福晋,就说诗海无涯,我早就回头是岸了。别让大格格步了我的后尘,要知道写诗压榨的是快乐,更是潜力,能让一个聪明人转眼变成笨蛋!其中苦痛,不足与外人道也。”
问夏沉默片刻,老老实实地出门了,另一边,听闻回禀的李侧福晋吓了一大跳。
这都是什么话?
还回头是岸,学写诗竟然苦痛至此?
她望了望大格格,清楚地看到女儿眼中的慌乱,顿时打消了年娇只是不愿意过来,这才危言耸听恐吓于她的念头。
因为年侧福晋说得挺真。
李侧福晋在屋里来回转悠,难道就因为年氏的潜力被写诗压榨了,所以从聪明人变成了笨蛋?
逻辑都圆上了,她越想越觉得对,霎时抗拒起了才女这个名号,觉得会作诗也没什么好的,还是聪慧比较重要。
她勉强笑了笑,对女儿道:“我们不写诗了。顶多背上一背……”
大格格松了一口气,露出劫后余生的笑颜,对年娇也不由自主地感激起来。
年侧福晋不仅救了她,也救了弘时,要知道弘时最害怕作诗了,万一额娘要他做个才子怎么办?
.
才子才女的风潮尚未在雍亲王府掀起,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苏培盛也是偶然得知此事,他去正院的时候,同伺候大格格的嬷嬷交流了几句。
适时,五爷和九爷还没离开,苏培盛得了主子的示意,立马求见福晋,也是传达四爷的意思,让福晋日后与五福晋、九福晋多加往来。
福晋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我与五弟妹关系不错,与九弟妹却是不常聚。明儿就约九弟妹逛一逛商铺,想必她也乐意。”
想了想又说:“年妹妹极少出门,你替我问上一声,她若想去,也把她捎上。”
郭络罗阿保的事,年羹尧花了大力气,有这层关系在,九福晋交好年娇还来不及,就如十三福晋一般,不送礼也要结个善缘。福晋思虑周全,自然不会忘记年娇这个小福星。
苏培盛怀揣着使命走了,回到书房,五爷九爷恰恰离开。
他把大格格作诗一事,绘声绘色地同四爷复述了一遍,听得四爷咳嗽了起来,喝了一半的茶放回了桌案。
紧接着,苏培盛笑道:“爷让奴才找寻的首饰,有眉目了!”
说着,从袖口掏出了一本装订精良的小册。这些都是他派人搜集的,京城最火热的首饰铺里时兴的款式,有现货有预定,都是苏大总管按着主子的要求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