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说着,忽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关口只许入,不许出。让人盯着些离开的人,不必打草惊蛇,只管看他们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事。”
“不将人截下?”
“不用。”
“由着他们把消息递出去?”
“由他们去。”
听罢,鸿影盯着晏清瞅了很久,一句话在嘴边想问又不敢问。
“我脑子没出毛病。”
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晏清掀眼皮瞥了他一眼,状似埋怨地说了一句,“作为暗卫,你话着实有点多。”
被瞧破心思的鸿影讪讪一笑,“我本来就是负责情报这一块儿的,跟人套话都成习惯了。这又由暗转明了,现在顶多算个护卫。”
“所以燕七事情还没办妥?”
晏清冷不丁的一问,让鸿影的笑僵在了脸上。
第283章 查漏补缺
“出了点问题。”
鸿影虽然尽量想做到神色缓和,但说到燕七那边传回来的消息,眉头就不自禁地往一处凑,“端王确认溺亡,消息再过几天就该传到京城了。到时必将朝野动荡,白将军嘱咐,您在北疆不要轻举妄动,最好长居北地,以便情况不对之时,可以向西撤离。”
纵然此时该让晏清静养,但此事非同一般,便是不想让她劳神也是不可能。
若是出了差错,误了时机,就不只是晏清一人性命堪忧了。
虽是意料之中,但当消息真的确认后,晏清还是愣了半刻,而后才问,“贤王一家还没有下落吗?”
其实不问,她心里也已经有最终答案。只是没有确切消息,人到底是有几分不死心。
“没有确切的消息,但生还的几率不大。”
鸿影回道,“我们在北疆的根基不稳,前去查探时,当地已经被北疆和康都的人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痕迹都已被破坏,加之当地山脉、洞穴颇多,地势复杂,遍山搜人不太可能。”
“近来在镇中探听消息的人,倒是听说有猎户跌进雪洞发现了尸体,北疆和康都的人已经赶去确认。再过几日,确切的消息就会送到。”
贤王失踪一年未有消息,却在端王遇害的同时有了消息。这预示着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羊城那边有内朝的消息吗?”
晏清又问。
自从察觉京中异常后,他们就将人都撤了出来,布防在了西北两地,此时倒是对内廷的消息掌握不够及时。
“皇帝派了兵部尚书王卫涛的儿子王京柯,作为钦差前往北疆,说是准了北疆赋税延后缴纳,并带来了给镇北侯和您的封赏。”
鸿影答道,“人已经到了羊城,被镇北侯留住了,预计年后积雪初融时,会来寻您。更多的消息,恐怕只有跟王京柯接触后才能知晓了。”
“嗯。”
晏清应了一声,指尖点着桌面,沉默半刻,才缓声开口,“舒王……”
听见这两字,鸿影就是脊背一僵,低垂的眼敛得更低,正不知这消息该不该说,如何说的时候,却又听晏清话锋一转,“羌地现在是西疆在接管?”
鸿影愣了一下,然后说道:“羌地现在归西疆管。且因为南疆局势不稳,所以漳淮一带西南城镇,也一并划归西疆暂理。”
“羌地多虫热,但水土丰沛。若是处理的好,可为西疆粮仓。西南漳淮一带为海运路口,可为兵马钱粮运转提供便利。”
听着这话,鸿影心下一惊,犹豫了一下问道:“您是打算回西疆?”
“大概。”
晏清沉默了一下,“西疆兵强马壮,唯一的弱点就是粮产不丰,难以长期供养西疆的军队。作为皇帝,为制衡西疆势力,自然该维持现状。但当今圣上却将西南、羌地等水运便利、物产丰饶之地划归西疆,弥补西疆短板,让西疆拥有了可以长期畜养兵马的资本。”
“圣上他估计是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处境,让我来北疆管理与西疆较近的荆漠北三地,很难说不是想将这三处也纳归西疆治理。如此,就算镇北侯心不向他,也必然被剪除羽翼。”
鸿影不解,“难道他就不怕西疆一家独大,会脱离掌控吗?”
“也许他当真不怕,也许他根本没想再掌控西疆。”
晏清的话让鸿影又是一怔,“若想驱狼吞虎,就得解下锁在狼脖子上的锁链,任其失控,才有可能与猛虎相抗衡。至于之后能不能再将锁链套回狼脖子,猛虎噬命在前,哪管的了以后如何。”
“给镇北侯提个醒,再入内廷,当是龙潭虎穴,可进不可出。”
晏清说罢,就挥手让他离开了。
之后的日子里,晏清一直在山海居休养,将北地交接的事,分别交给了颜仲祈和郭佳――颜仲祈负责军队,郭佳负责官府和文书。
期间秦莽忙完军务来看过一回,见晏清有所好转,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让她什么都不用管,北地的一切他都会打点好,让她安安心心养伤就行。
之后,秦莽就带着隐藏了身份的颜仲祈等人去了军营,以晏清亲信的身份暂时接手北地兵马。
虽说几个老将听了颜仲祈的化名就猜到了一些事,但都很默契地没说也没问。
军营这边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郭佳那边却不太顺利。
文书交接她都处理得很好,关于重修官道的事也得到了府衙的支持,但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无法解决。
“北地多山,有的地方常年积雪,冻土又冷又硬,不好开凿,还容易雪崩;有的地方一年四季分明昼夜温差大,急冷急热,土质疏松,容易垮塌。北地工匠研究了多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郭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回来跟晏清诉苦,“我听说你手底下有位能人,能推会算,尤其精通地质与制造。之前你能炸掉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的功劳就是靠他推演计算出了最佳爆破点,以及炸药用量、爆炸角度什么的。是有这回事吧?”
“是有这么回事。”
晏清点点头。
当初能顺利炸开羌人皇庭的城门,一半靠单天工的推演计算,一半靠杨百穿的精准执行。
这件事在当时就不是什么秘密,后来被说书人等添油加醋,也就更加传的神乎其神了。
“你想让单天工来负责此次粮道的设计和建造?”
郭佳狠狠点头,显然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若有如此神人相助,这困扰北地工匠多年的问题必定迎刃而解!”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晏清有些无奈地给她泼冷水,“让单天工负责这件事有两个问题。其一是他本身是南方人,对北方的情况了解有限,未必就能做出准确判断;其二是单天工年纪较轻,北地的老工匠未必会服他,而他本人又比较傲气执拗,容不得别人的质疑。”
“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这话当初不还是你跟我说的吗?”
郭佳说道,“你只管将人叫来,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有什么问题我担着。我担不住,还有我爹担着。”
第284章 聚散别离
腊月十五,风雪飘了满城,青瓦、地砖都成了一色的雪白。
秦蓁手里的绣绷拿起又放下,频频抬头看向门口、窗外。
“夫人既然如此在意,为何不亲自过去看看?”
齐嬷嬷看着她心不在焉、坐立难安的样子,替她添了茶,“亲自去看看,总好过日日忧心忡忡地在这儿等着褚兰回话。”
秦蓁放了绣绷,垂眼看着上面没绣完的画,摇了摇头,“你不懂,她是不愿让我见着她那副模样的。”
轻抚着凹凸不平的绣面,秦蓁捻了线又补了几针,“我也怕去见她。”
走了几针,她又放下,静默地坐了好一会儿。
“我怕,见了她以后,就不肯再放她走。”
深吸一口气,秦蓁攥着帕子,抬头叹了口气,“我若要拦她,她会听我的话。跟她爹一样,贯不会拗着我,只自己闷着想法子。”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趣事,轻笑一声,却又垂了眼,“我不想拖着她,她也不该被我拖着。”
轻勾了唇角,长叹一声,她像是想通了,“就这样,听着她的消息,知道她在我身边,就够了。”
她说得轻缓,却溅湿了绣布。
齐嬷嬷抬手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岔开了话题,“祭灶和除夕的事儿基本都安排妥了,但年初一还有几个事儿没定下来,需要夫人亲自过目。”
秦蓁点了头,再抬头时已跟先前无异,只眼角微红,眼瞳微润。从齐嬷嬷手里接了清单,她又能坐住了。
至少,这个年,勉强算是一家团圆。
秦蓁是这么想的,可天不遂人愿。
乾元五年,腊月十八,雪原各部集结大批兵马,在雪原腹地扎营,与荆城隔江相望。同时在北地狼口关屯集重兵,大有朝两城同时发难的打算。
狼口关的战报腊月二十便到了,因大雪封山,荆城的战报送到晏清手里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七。
“你要去荆城?”
郭佳看着院子里收枪而立的晏清,满眼的不赞同,“北地怎么办?”
“北地自有人守着。”
晏清提枪走进廊下,伸展了一下筋骨,端起桌上茶碗一饮而尽,朝她一笑,“放心,我不是去冲锋陷阵的。”
接过帕子擦了擦汗,晏清才在桌边坐下,“荆城处于三城之间,能最快地知晓最新战况,最快地对三城做出调度。”
“我知道。”
郭佳皱着眉头,依旧不赞同,“但你刚有所好转,就又开始日夜颠倒地操劳,甚至披甲上阵。说句不好听的,我怕你没把雪原撵走,先把自己累趴下了。”
晏清嗤笑一声,提枪又走回院里,长枪一舞,板正地立在院里,眉目恬淡,唇角微勾,拖着尾音略微上扬的调子,声音掺了点痞气,却掷地有声,“尸山血海我走出来了,阴曹地府我也爬上来了。鬼门关前这条路,我熟的很。守关的二位说了,目前还不打算收我!”
看着院儿里挺拔如枪的人,听着痞气不着调的话,郭佳好似看见了那个她不曾见过的,未经朝廷污浊算计磋磨,在西疆大漠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这个人,她劝不动,唯有临别之际,道上一声,“珍重。”
晏清立于马上,弯腰俯身揉了揉她发顶,轻笑着对她说道:“红妆就交给你了。由你为霓家翻案正名,比我更能让人信服。”
等郭佳点头应下,晏清才直起身,喊了声,“霓红妆!”
红妆站在郭佳身旁,仰头看着晏清,“末将在。”
“郭大小姐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末将领命。”
红妆低头领命,却又与片刻后抬头看向她,“保重。”
晏清咧嘴一笑,是许久未见的恣意洒脱,好似不再为繁琐之事所累,又成了父兄还在时,只需勇往直前,直率却又狡黠顽皮的小将军。
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后,鸿影和白鹭皆朝她点了头,无声地保证。
红妆敛下眼,手按在腰侧长剑之上。
她也本该陪在她身侧,与她并肩作战,与她同生共死。
拇指摩挲着剑柄,红妆垂眸敛下所有的情绪。
晏清又转头看向另一人,恭敬地一抱拳,“北地官道重整之事,有劳大人相助。”
“将军言重了,某作为北地主簿,能为北地百姓做些实事。能为将军和郭小姐分忧,是某之幸。”
张鸿锋拱手而立,说得恭敬客套,却又在话末仰起头来,笑得温润,“说来,我与将军也算是表兄妹。当哥哥的不如妹妹有能耐,做不了什么大事,也就只能帮帮小忙。”
看着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表兄,晏清再次朝他抱拳,却少了先前的客套疏离,多了些兄妹间的玩笑与随意,“那就谢谢鸿锋表哥了。”
“清妹妹客气了。”
张鸿锋亦是笑着回应,玩笑的话里掺着认真,“家里有我,你且宽心。”
晏清笑着点头,抬头看向三里外的城楼。
城楼之上,秦蓁扶着城垛远眺。
晏清回来的时候她没去见,走的时候也没有。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眼泪散进风里,被寒风吹干,只剩下红肿发干的眼眶,盛着一汪落寞凄怆,印着远方的山,以及消失在山脚的人。
青衣拽着她的袖子站在一旁,看着晏清走远,抬头看了眼一言不发的秦蓁,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垂了脑袋,拽着她的袖子,安静地陪在她身旁,就像晏清不在的很多个日月一样。
城楼拐角,颜仲祈背靠着墙抱胸站着,听着拐角之后静默的声息,视线落在空处。
晏清走前不曾去与秦蓁道别,也不曾与秦莽商量,只唯独找了他。
其实她不说,自己也会护好北地,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可她说了。
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颜仲祈抬眼,转头看向消失在白茫茫一片里的人,想着那天晏清与自己谈话的神色。
她虽然笑着,活泼得正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带着狡黠与揶揄,但话一开口就让人觉得,她大抵是不会再回来了。
托孤一词,或许形容不准,但也大差不差了。
那孩子,快要心无挂碍了。
第285章 欢喜不通
乾元六年初的新年,是京城最寡淡的一个新年。
两位皇子的相继离世,舒王的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像一片厚重的乌云压在头顶。
前一段时间的热闹消弭无踪,不论是皇宫还是民间,都是一片愁云惨淡。
有些敏锐的,已经趁着新年探亲的空当,远离了京城。
可有人忧愁,却也有人欢喜。
比如,因为皇子们的离世,而成为了储君候选者的两位郡王之一。
罗开作为哥哥,自认为自己比弟弟罗启更有几乎成为未来的皇帝,如果他那失踪的表弟不再回来的话。
为此,他也没少费心打点,可惜现在也没能得到他那表弟的切确行踪。
但这也不影响他的高兴。
失踪了两个多月的人了,还在被不知道什么人追杀,料想他此刻就算活着也不敢冒头。而他只要冒头,那也就怪不得自己落井下石。
罗开盘算得很好,他甚至觉得那追杀孟舒澜的刺客是他弟弟罗启的人,但表面上看,他那胆小到最近都不敢出门的弟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只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到底是真胆小,还是故意伪装呢?
不过他若是坏事,那这追杀的人,就不是他,也得是他了。
做好了一切准备,想要将这突如其来的皇位收归囊中的罗开高兴得很。虽然不敢大张旗鼓地宴请群臣,但不妨碍他私下里邀朝中大臣花船饮酒,鼓瑟吹笙。
从除夕新年,到正月元宵,罗开过得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