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秦老夫人期盼的目光,晏清垂下眼,假装瞧不见:“孙儿觉得阿娘说的有理。”
秦老夫人嗔一眼晏秦氏,但晏清都这么说了,便是她有心让晏清在众多夫人小姐面前露个脸,好挑一挑晏清的亲事,却也只能是作罢。
况且,她也怕真累着晏清。
之后晏清还要赶路,少不得又是一场劳累。
在家的时候,自然不能再叫她觉得乏累了才是。
如此,秦老夫人便只给同秦家交好的几家,以及一些姑嫂近亲写了帖子,请她们三月三上巳节来见证晏清的笄礼。
转眼就是三月初二。
一大早,秦老夫人就带着人,捧着大大小小的箱匣来找晏清。
等用过早饭,秦老夫人将人拉到妆镜前,将一个个箱匣开了,却是一只只形式各样的发簪、发梳。
“明儿笄礼上的簪发是个大事情,需得好好挑一挑簪发用的发簪,讨一个好福气。”
秦老夫人同晏清说着,示意她挑一个自己喜欢的,“这些啊,有的是你曾外婆传给外婆的,有些是上面赏的,有些是市面上最当季的新潮。你瞧瞧,看喜欢哪个?”
晏清看得眼花,听秦老夫人一个个说着这些发簪、发梳的来历,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转头求助晏秦氏,却见晏秦氏瞧向了她书桌上摆着的一个匣子。
秦老夫人顺着两人的视线看过去,笑弯了眼:“原来乖孙儿是早有准备了,倒是老婆子我操空心了。”
说着,秦老夫人就叫人将匣子取过来,“看这簪匣的制式,一看就是用了心的。看来乖孙儿当真是喜欢得紧的。”
第161章 簪留不住
晏清一愣。
她当初还猜是狼毫笔,原却是只簪匣?
笔盒与簪匣有什么能一眼明辨的区分吗?
不然,老夫人怎么一眼就瞧出来了?
就在晏清愣神这一会儿,秦老夫人已是开了匣子,让晏清来不及制止。
干净细腻的绢布之中,一支样式简约的银簪契合地嵌在匣子里,在微冷的晨光映照下,泛起银白的冷光。
“竟真是支簪子。”
羽睫轻颤,晏清喃喃着,眉眼间含了无奈的笑,“那般神神秘秘,我当是怎样的稀世珍宝。”
素银的簪子通体笔直无弯折,只在簪尾处压出几片雕刻细致的竹叶,整个看去,恍若一截银白的纤细竹枝,连竹枝上的纹理,都纤毫毕现。
其不似金簪华贵,不如玉簪清透,秦老夫人见过后摇头:“太素了。”
“却是正合适。”
晏秦氏却与秦老夫人有不同的意见,“玉簪易碎,金簪略俗,铁铜木等一般的又次了些,这簪子倒是合适得很。”
说罢,晏秦氏又问晏清,“谁人送的?”
她是知道晏清自己是不讲究这些的,向来是有什么用什么。
雕琢这般精细的物件儿,不像是她会给自己选的东西。
“舒澜哥送的。”
晏清顺嘴答着,却在话出口的瞬间有些恍惚。
她已经很久不曾这样称呼孟舒澜。
自重生后,她在心境上老成了不少,再对着尚且年轻的孟舒澜,着实是难以像从前一样叫他一声哥哥。
这潜藏在意识深处的称呼出口的刹那,只叫她觉得恍若经年。
思绪间,羽睫轻扇,晏清又笑:“他还特意叮嘱,说是非得及笄礼当日才能打开看。我还以为是什么怕人抢的宝贝,以致财不可露白。”
晏秦氏弯着眉眼看着自家闺女,微微摇头。
平日多机灵一个人,有时候却又蠢笨得很。
“可不就是怕人抢的宝贝!”
秦老夫人搂着晏清笑她,“咱们乖孙儿可是人人敬仰的女将军,多少人看着、盯着,生怕抢不着呢!”
晏清没听明白这话怎么就从簪子上绕到了自己身上,却又听秦老夫人问:“乖孙儿给外婆说说,你这舒澜哥哥,是个什么人物?”
闻言,晏清眉头微微跳了一下,心中有些微迷惑。
老夫人的话没什么问题,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话里还藏着些别的意思,可秦老夫人没给她细想的机会,只是催她说说孟舒澜是个什么样的人。
晏清只得想了一下,才细细地开口:“舒澜哥和哥哥是结拜的兄弟,是当今圣上的侄儿,静娴长公主和荣锦王的独子,如今的舒王殿下,西疆兵马元帅;是个细腻温润的人,如切如蹉,如琢如磨,才能大义兼具,是父亲也赞不绝口的良才。”
听着晏清一连串的夸赞,秦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转头问晏秦氏:“你可见过了,如何?”
“自是好的。”
晏秦氏笑着答道,却又挡了秦老夫人又要说出口的话,转了话题,“如此,就定下明日用这簪子,阿娘觉得如何?”
被岔了话的秦老夫人有些不高兴,但见着晏秦氏同自己眨眼,再看晏清懵懂的神色,话在心里打了个转儿,就也顺了晏秦氏的话点头:“不错。”
而后,便叫人把东西都收拾了,秦老夫人没多留,只是嘱咐人安排沐浴焚香等一切事宜,自己却是叫走了晏秦氏。
“你拦我话做什么?”
避开了晏清,秦老夫人便是自奔主题,向晏秦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我就同乖孙儿说几句体己话而已,碍着你什么事了?”
兜头挨了一顿抱怨的晏秦氏笑着哄着:“您还没瞧出来,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
秦老夫人一想晏清那个态度,多少猜到点儿,但却是不肯相信:“你可莫要哄我!这舒王殿下的事,我是听你爹说过的,那是追着咱清儿去的西疆。清儿不知道这事?”
“知道是知道,却又不是全知道。”
每每想起这事,晏秦氏也是哭笑不得,“这孩子一心扑在军务上,对别的向来不上心,人说是报恩,说是要报国立业,您觉得她会往别处想?”
一想晏清当日拒绝自己给她相亲的眼神,澄澈纯粹,秦老夫人却是想不信都不行。
这样想着,秦老夫人又嗔晏秦氏一眼:“倒是好的坏的都给遗传了。这算什么?青出于蓝?这事儿上可不兴跟你两个一样蠢笨的。”
突然又被嫌弃的晏秦氏笑着在心里摇头,劝秦老夫人:“您呐,就少操些心。年轻人的事,自有他们自己去解决,您操心再多也无用。”
“您也知道清儿那个性子,您要是把事挑明白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同人相处了,躲着躲着,时间长了,可能就真没有后续了。您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秦老夫人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且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处着,该明白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见秦老夫人松动了,晏秦氏又劝,“便是最后没成,两人也不至于到老死不再往来的地步。”
秦老夫人闻言微微点头,觉得有些道理,便也消了撮合的心思。
晏秦氏这才松口气。
其实这都只是次要的事,她怕的是将这事说破之后,会叫晏清心里再多些牵绊。
她虽然不知道眼下是什么形势,但从颜仲祈的言行中却也能猜到,情况并不乐观。
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起,晏清也好,孟舒澜也罢,此时都是踩在刀尖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后续。
在晏清说孟舒澜叮嘱她非得及笄礼当日才能打开簪匣的时候,众人都在笑晏清懵懂,笑孟舒澜扭捏,却只有晏秦氏笑得勉强。
簪发结首欲与白头,却几予欲悔不忍卿知心中意。
他在怕,怕自己叫晏清知道自己的心思后,却无法活着去听她的答案,叫她心存愧疚。
他在无奈,纠结着,矛盾着,想将人簪留在身侧,却深知留不住,故而不愿予她牵绊,却又不甘她一无所知。
晏秦氏隔墙望着山海居的方向,满心凄然。
想留不敢留,想放不忍放。
舒王如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162章 战事再起
翌日清晨,晏清早早被催促着梳妆,便是连晨练的机会的不曾有。
秦家祠堂中,同秦家交好的夫人小姐,及三族近亲的姑嫂姊妹,挤挤挨挨十几二十人,笑着同秦老夫人和晏秦氏道着喜。
笄礼开始,四个正值妙龄的少女着庄重却简约的礼装,在礼乐声中款步步至中堂。
今日行笄礼的,除却晏清之外,还有秦家近亲另三个姑娘。
几家人一合计,便定在了一处,既热闹,又省了事。
待礼官唱了词,以柳枝点清泉除秽罢,便有有福有声望的老夫人上前,替四位及笄的姑娘簪发。
为晏清簪发的是秦老夫人。
不同于别的夫人为其他姑娘们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式,秦老夫人只替晏清将长发拢做了一束,同男子加冠一般以发冠束住,再加发簪固定。
一旁的夫人小姐们小声议论着,秦老夫人却觉得这最合适晏清不过。
她家乖孙儿是不输于男儿的巾帼英雄,自是该到那朝堂、沙场上去,在一众男儿争一片天地,怎可困于深宅后院,埋没此生?
晏清自镜中瞧见秦老夫人为自己挽的发时,亦是觉得意外,却见秦老夫人笑着问她:“怎样?外婆的手艺可还行?”
望着镜中笑得像个讨赏的孩子的秦老夫人,晏清亦是回以诚挚的笑,正要开口,却听人冲门闯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红妆神色凝重地站在门口,手中攥着一封信:“将军,边疆急报。”
晏清神色沉下来,正欲起身,却又瞥见满头华发的秦老夫人,一时顿住。
见此,秦老夫人慈爱地将人扶起来,轻轻拍拍她的手,道:“去吧。”
晏清眸色再暗,后退一步,同秦老夫人和晏秦氏各行一个大礼,起身携红妆离开祠堂。
自红妆手中拿过信纸,晏清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上内容,面沉如水。
北地自一月底便已封山,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出不去。
近来天气有所回暖,进山的路才勉强能行,布置在外的暗部立马将消息送了进来,但信到晏清手里的时候,却依旧是过了许久。
晏清此时拿到手的,是两个月前的消息。
早在两个月前,正月初的时候,正在万家庆贺新年之时,漳怀一带爆发了民乱。
流离失所的灾民,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安置,饥寒交迫下,受到羌国煽动,在先前余淮残留匪贼的组织下,向当地官府以及进行赈灾的官兵们发起了攻击。
与此同时,江门官府反叛,同温哲翰成对峙之势。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正是河灯初上,花灯满街,往来言笑庆贺之时,温哲翰发兵攻打江门。
今年,整个南疆,没有花灯彩旗、欢声笑语,有的只是满目疮痍、哀号遍野。
同一时间,孟舒澜所率的晏家军以余淮城为据点,平定民乱,安定周边,同温哲翰前后夹击江门。
正月二十九,晏清刚踏入北地境内之时,江门告破。
然而,流寇与羌国勾结,占领怀临城,据守。
西南联防营前往怀临、鼓楼乡的军队遇伏,惨败,生还者不足十分之一。
盲森异动,瘴毒大盛,向盲森边缘急剧扩散,西南联防营防线被迫后移,羌人趁机占据西南联防营第一防线,与怀临匪寇、官府形成联结照应之势。
二月初,南川洲突现大批军队,人员混杂,疑有西戎兵着羌国兵卒战甲,掺杂其中。
二月中旬,芽城防线发现西戎军,并在其中发现反王温哲茂的踪迹。
孟舒澜与温哲翰联手拿下江门后,火速赶回西疆主持大局,如今正同南川洲的羌人以及芽城外的西戎人形成对峙之势。
一条条消息看下来,当初晏清与孟舒澜预想过的最坏结局,终究还是出现了。
在温哲茂的搅局下,西戎打着为武安皇子讨回公道的名义卷土重来;羌国依附西戎,趁机占据西南片区部分国土,意图东扩。
没有迟疑,晏清与红妆昼夜不息赶往西北联防营,随时准备调兵南下增援。
西疆塔里尔,孟舒澜正同几位将领商议着退敌之计,随风掀帐入内。
“殿下,芽城告急!”
随风快步将战报呈上。
孟舒澜飞快扫了一眼,将战报传给几位将领,沉声道:“先是漳怀水患,消耗各地粮草银钱以及人力,再起民乱,消耗兵力。如今再起兵乱,敌方有备而来,我方却是仓促应战,长久对峙对我军极其不利。应当,速战速决。”
“各位将军可有良策?”
孟舒澜问周围老将。
几位老将皆是面露难色。
其中一位更是直言:“元帅,不是我等涨敌方气势灭自己威风,实在是先前同西戎一战,耗损了西疆大半兵力,西南又调派了不少人出去。余下的老兵不足五万,新兵倒还有三万。但新兵训练尚且不足一年,现在让他们上战场,那就是送他们上去送死!”
“我等又何尝不知此战就拖于我军不利,但是人手不足,缺银少粮,便是我等有三头六臂、孔明之才,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难速战速决。”
又一人补充着,引来一片叹息。
少顷,一人忽然道:“殿下,微臣倒是有一计策。”
孟舒澜眉头微跳,问:“尹大人请说。”
监军尹智明立马上前献策:“您看,西疆自芽城往下,是一片荒漠,对方断然不会在此设兵,吃力不讨好。而这片荒漠,却正好隔断了南边羌人与西边西戎的联系,二者要想联手,定然不容易。”
“如今我们人手正吃紧,而此处防守的兵力却并非必要。以微臣来看,不如将防守此处的兵力回撤,增援芽城,正好能缓解芽城之危。”
“胡扯!”
尹智明话音刚落,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就打断了他,同时对孟舒澜道,“元帅,格洛戈壁的兵力绝不能撤!格洛戈壁防线与芽城防线互为补充,一旦格洛戈壁失守,不仅芽城难保,敌军若是自戈壁奔袭,越过无人看守的格洛戈壁,将长驱直入,攻入西疆腹地!此计,断不可行!”
第163章 舍一保一
“格洛戈壁重要,难道芽城就不重要了?”
尹智明反驳殷丘,“殷将军莫不是忘了,名河源头可是在芽城!一旦芽城失守,敌军从芽城顺水而下,将直达莫兮城与丘机之间的名河闸口。为防干旱天导致农耕不利,闸口处可是蓄得有大量河水。一旦敌军炸毁闸口,河水一泻千里,丘机就是下一个余淮!”
“监军这话有理。”
孟舒澜点头赞同尹智明,“漳怀水患已经朝廷钱粮人员吃紧,要是名河决堤,不止丘机,就是塔里尔都有可能受到波及。战事吃紧,要是再出一场民乱,对我们只会更加不利。”
“那就开闸放水,将名河水引至香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