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往年的情况和今年能比吗?”
徐开达抖直了腰板儿跟王卫涛理论,“昨年李定山犯事儿,李家一干人抄没的家产,全都投入了康都城的重建,以及兵械重整和百姓的补偿救济。剩下一星半点儿,后来的漳怀水患全都填了进去不说,国库还倒贴两三倍的钱银。”
“也因为这水灾,因为李定山的造反,南疆今年的赋税一半都没能收上来。收上来的那些还没从南疆运出来,就全都填进了前线。甚至因为兵事吃紧,全国征调士兵,国库又是一笔钱拨下去。”
“那账本翻开,一页页都是红的!”
徐开达是越说越气愤激动,“为了弥补这其中的亏空,咱们户部从年前起俸禄都没发,甚至还倒贴钱银进来。一笔一笔的,就为了能平一些是一些。因为这,那账本儿上的烂账一堆一堆的,但我们有什么办法?”
“啊?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徐开达质问着,“你们要打仗,要要钱,国库拿不出来钱,只能是发债管那些商人们借,但赤账多了,那些商人们也怕国家还不上,不借!我们只能是把府里都搬空了,把赤账堵上一点儿算一点儿,好跟那些商人借钱,好支持你们打仗!”
“所以哪怕刨出来一堆烂账,后面可能没法收拾,我们也是一点办法没有。更别提那些贴进去的钱,我们可能还一个子儿都要不回来!”
第201章 共度国难
徐开达说到后面,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满腹心酸倒在这金銮殿上。
“户部有的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咬着牙不要俸禄,对着账本焦头烂额,跑断腿地找人捐款。你王卫涛倒是清高正直,满口大道理,张嘴就是利弊,说的是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你当那钱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自己蹦出来的吗?!”
王卫涛被徐开达数落得面红耳赤。
这要是别人在这金銮殿上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他还要怀疑下对方是在演戏。
但说这话的,是一件朝服都洗刷得发白,非破陋不换的徐开达。
户部作为六部中油水最肥的部门,身为户部尚书的徐开达,却是整个朝野最穷困的朝臣。
而这些省下来的钱,都投入了京中的养济院,用于救助鳏、寡、孤、独等无可依靠的无家可归之人。
若说他是装的,一个人能几十年如一日地这样装清贫,将大把大把的银子投入民生,那多来些人这样装也是不错的。
既然徐开达都说户部没钱了,可见国库的状况真的已是格外堪忧。
这打仗打的就是一个人力、财力,如今西疆兵马在人数上没有优势,国库财力也跟不上,不说速胜,就是想要胜,只怕也不容易。
正在王卫涛也开始发愁钱银的时候,却又听徐开达哭诉完了户部如今的不容易,开始抱怨起如今的战事来。
“要我说,这仗就不该打!更不该找大梁借什么兵,借什么钱!”
徐开达气愤地抱怨,“咱们刚跟西戎打了个两败俱伤,西戎这次出兵虽然人多,但相对应的粮草消耗就会更大。大漠里粮草运输艰难,咱们只要守住城池,拖他个一年半载,等西戎的粮草耗没了,他们自己就会走。”
“至于西南边的羌人流寇,区区草寇,能成什么大器?暂舍怀临,占据香漳河天险固守,他们又能成什么事?”
“等咱们将漳怀水患和南疆的事儿处理清楚了,换过手来,再大兵压境,拿下羌国,又有什么不可?”
“非得要向大梁借钱、借兵!现在好了,大梁的将领死在咱们武安境内,大梁皇帝要是趁机说借道武安攻打羌国,咱们能拦吗?不拦,等大梁打下羌国,反过手来从内部把咱们也打了,咱们守得了吗?”
徐开达也是气急了,对着王卫涛就是一顿训,“就非得要这个时候打!内忧外患非得搅和在一块儿!迂腐!莽夫!不知变通!”
本来还因为钱银之事说得过于轻巧了,而对徐开达的指责心怀愧疚的王卫涛,在听闻徐开达后面的话后,那脸色也就沉下来了:“徐大人以为固守就容易?那些狼子野心的东西,若不把他们打趴下了,别说守到西戎粮草耗尽,就是守十天半月都是要用人命去填!”
“西戎粮草跟不上,难道咱们的粮草就能跟得上?”
王卫涛质问着,“若不是荣锦王从大梁借的两百石粮食,这会儿南疆一半人都要吃不起饭了,你当守城就是一句话的事?”
“兵乏马困,就算有城墙,又能守几时?羌国和西戎联手,西戎粮草能从羌国运进,真要耗战,当真就能耗到西戎粮草耗尽?”
王卫涛接连一串的质问,逼得徐开达张不开口,然而王卫涛的话还在继续,“西戎这次联合羌国,近二十万大军压境,而西疆与南疆,算上从东疆随端王殿下南下的兵马,也不过十万。”
“对方更有毒人那等伤天害理的东西,一个就能害死成千上万的人!一旦毒人攻城,要怎么守?”
王卫涛想起从战报中得知的毒人造成的惨烈牺牲,眼睛都红了。
跟朝中这些文官不同,他是上过战场的,甚至作为督军在边境生活了几年。
他太清楚战报上寥寥数字背后,到底是何等惨烈的战况了。
更何况,战报里报上来的牺牲将领名单里,更有曾经同他亲如兄弟的人。
“这次,若非舒王殿下以身犯险,将塔里尔的毒人困死在城楼全部烧杀;若非大梁定远侯当机立断收缩防线,又在晏清率军攻打羌国时,率三千精锐杀入敌营,将毒人尽数绞杀,拖住了西南边境的敌人……”
王卫涛越说,声音越沉,“若非如此,只怕西戎与羌国联军早已冲破防线,杀进内地,哪里还有现在的连番告捷?”
徐开达张了张嘴,脸上神色变化多番,最终却只得是一甩袖子,撇开眼去。
王卫涛不知财政艰难,自己又何尝真正知晓边疆之险?
只是……
“但眼下国库当真是半分钱都再拿不出来了。”
徐开达叹着气开口,望一眼皇帝,一拱手,“微臣愧对圣上重用。”
“这并非爱卿的错,爱卿不必自责。”
皇帝安慰着徐开达,转而又转头问堂下从两人吵起来之后,就不再吭声的群臣,“如今国家财政吃紧,边防粮饷供应不上,不知诸位爱卿,有何高见啊?”
群臣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王卫涛却是又站了出来:“微臣力薄,难为大事,愿捐献大半家财,自减俸禄,以缓前线粮饷吃紧之事。”
皇帝赞许地点头:“王爱卿有心了。”
说着,皇帝的视线就看向其他低着脑袋的大臣们,眼中的意思很明显,但却又不明说,只是说了句,“爱卿都有此报国之心,朕身为天子,若是不做点什么,实在是惭愧。”
“自今日起,朕的衣食住行等一营开销减半,行宫中不紧要的东西,一并充入国库,平销赤账。”
皇帝大手一挥,将一大笔钱就这么划入国库,又转头对站在一旁的大内总管安宁道,“即日起,后宫一应用度消减,宫廷宴饮全部禁止。”
“如今乃是国之存亡之际,理该全国上下,齐心协力,共度难关才是。”
皇帝别有深意地看着一众装聋子的朝臣。
接收到皇帝的视线,一众朝臣自然不好再继续当哑巴,纷纷附和,表示愿意捐款捐物,共度国难。
第202章 功不抵过
这让皇帝很满意。
皇帝以为,自己都消减用度,做出了表率,这些人就算是为了不扫自己的面子,也该多吐点儿东西出来。
可当皇帝第二天看到户部呈上来的捐赠的册子之后,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诸位爱卿可真是两袖清风!”
皇帝将记录捐赠数额的册子摔在金銮殿上,大发雷霆,“朕瞧着你们平日里出入歌楼酒馆的时候,动不动就是一掷千金,这轮到国家有难,需要你们捐献点儿小钱,你们就都是些分文没有的穷光蛋了?!”
群臣被训得没话可说,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谁敢真的交大量金银出来啊?
朝廷俸禄才多少?加上一大家子的开销,里里外外都是个要钱。
这会儿就算是逞能在皇帝面前得个脸,事后皇帝缓过神来,问你哪儿来这么多钱的时候,又怎么答?
贪污?受贿?还是违反法纪,以官谋商?
那一条都是轻则贬官,重则满门抄斩的大事儿!
谁敢赌啊!
也就只有许相这种百年经营,又有几朝帝王封赏的世家,才真的能拿出不俗的财物来。
就那册子上,许相一个人的捐赠,就抵得上其他所有人捐赠的总和了。
但那又怎么样?
就册子上写的那点儿,也不过是人家手指头缝儿里漏出来的。
真正搬空了家的,估计也就徐开达和王卫涛那两老小子了。
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真实实没多少钱,所以也不怕皇帝追究。
可是其余人就不一样了,要是拿出来的钱太多,惹起皇帝怀疑,那最后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还不如少捐一点儿,装个穷,就当自己真穷,挨一顿骂,也总比之后丢官帽、掉脑袋要强。
再说了,这满朝文武,一个捐一点儿,少是少了些,数量上也还算是可观,勉强救个急还是行的。
他们在捐款的时候,都是有好好对标徐开达和王卫涛这两个掏空家底儿的家伙,仔细地权衡计算了一番的。
如此,就既不会少到让皇帝特别不能接受,却也绝对不会太拔尖,引起皇帝的“另眼相看”的。
对于这些朝臣的心思,皇帝自然也是门儿清,所以气归气,却也是没有办法。
发一通火,最后还是只有作罢。
这些钱支援前线肯定是不够的。
光是路上的损耗,就是一大笔开支,真正到了前线,还不知道能剩下几分。
这也就只能是说之后作为抚恤金,赔偿给大梁定远侯的家人。
至于前线……
从战报上来看,晏清也没找他要粮饷,估计是有自己的方法。
毕竟打了这么多年仗,富有富的打法,穷有穷的打法。
她没张口要,说明前线粮饷还没紧张到得紧急调运的程度。
这些事,皇帝明白,底下那帮子大臣心里也清楚。
所以他们是一点儿不慌。
反正皇帝就是想找个借口,从他们这儿捞点儿钱,多少填一下国库的亏空罢了。
他们适当性地给一点儿,也就差不多了,免得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群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让皇帝气恼,却又让皇帝无可奈何。
发过一趟火之后,皇帝还是只能作罢,心情不虞地示意安宁,让这群守财奴没事儿就自个儿滚蛋,别在自己眼前晃悠。
安宁接收到皇帝不耐烦的视线,立时扯着嗓子高声喊着:“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要奏。”
安宁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将一群已经准备下朝的臣子,再次定在了原地。
众臣幽怨地看着这出来冒头的肖录,心里的嘀咕吵翻了天。
一天天的,就这玩意儿逼事儿多!
皇帝不耐烦地看一眼没眼色的肖录:“你又有什么要说的?”
“微臣斗胆,劝谏圣上,不可因晏清功高,而无视其过。”
肖录旧事重提。
皇帝与百官皆是眉头一锁。
这倒霉玩意儿怎么就不长记性?
一天天的盯着个小姑娘削,真就眼红成这个样?
关键人不仅跟他没有什么过节,还救过其亲眷一命,他这图啥啊?
皇帝懒得搭理肖录,甩手就打算让人下去,却不想这次肖录是有备而来。
“圣上!”
肖录跪地高呼,“自古以来,功不抵过。这晏清确是果敢勇义,有勇有谋,但其违背法纪军令是事实,私自调兵更是影响极其恶劣。若因其功绩,而不对其加以惩处,恐为人效仿,酿成更大的祸事啊!”
皇帝眉毛一皱,反问:“什么更大的祸事?”
“晏清身为女子,纵有野心也难成事不假。但不是所有手握重兵之人,都是晏清这般,难以成事的。”
肖录一句话,让皇帝的脸色更加阴沉。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如果自己不处置晏清,就会让郭佑宁觉得自己是个软柿子,来日也敢私自调兵前往各疆。
皇帝觑着眼看着匍匐在地的肖录,忽然想起来,这肖录还是从前郭佑宁他爹举荐给先帝的。
所以,郭佑宁这是不满自己将荆漠北三地兵力划分给晏清,想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让自己亲自处置了晏清,甚至是取消晏清统领荆漠北三地兵卒的权力?
哼!
真是好大的派头!
皇帝心中气愤,但肖录这话却又实实在在地让他心生忌惮。
如今晏清人在羌国,孟舒澜伤重,白术领西疆兵马同格桑戈罗对峙,西疆兵力空乏,东疆部分人手被抽调支援南疆,北疆现在算是一疆独大。
这个时候,要是惹恼了郭佑宁,让他做了第二个李定山,靠现在康都的兵力,想要在郭佑宁手下讨到好,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但要他亲自处置晏清,那就不只是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更是容易君臣生隙。
自己派晏清去北疆,是为了制衡郭佑宁的,可不是给他添一员猛将的!
皇帝垂睫想了片刻,最后将视线落到了垂首昏昏欲睡的许相逢身上,眸中划过一抹精光。
“丞相以为,该如何处置晏清?”
皇帝不慌不忙地将问题抛给许相逢。
许相逢被突然点名,看一眼肖录,才老神在在地朝皇帝行礼,说道……
第203章 和亲与否
许相逢上前一步,朝皇帝一拱手,道:“老臣以为,肖大人所言在理,功却是不能抵过。但承平县主为国尽忠,救危济困,功不可没,且如今人在羌国,正是战事紧要之时,倒也不急着追讨其过错。”
许相逢不轻不重地将问题踢回来,看似说了,却尽是些不痛不痒的废话。
甚至让人摸不清楚,他到底是赞同处置晏清,还是不赞同。
皇帝沉沉地收回视线:“丞相说的有理,战事为重。一切功过,待晏将军回朝再议也不迟。”
皇帝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肖录纵使心有不甘,却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又听诸位大臣们争论了些不痛不痒的东西,皇帝觉得烦闷,给安宁递了个眼色。
安宁会意,在又一人开口之前,笑眯眯地出声打断:“诸位大人还有何等要事要奏?”
安宁特意咬重了“要事”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