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犹豫自己继续搁外面站着,还是老老实实站回自己的位置的时候,就见肖录“扑通”一声跪下,扭着这让皇帝不高兴的事儿继续说,人都傻了。
老兄,您不要脑袋,不要牵连他啊!
刘德先心里无比后悔自己站出来支持了肖录。
本来他就是跟晏康明不对付,见不得晏家再起来,想踩一脚晏清,却不曾想这肖录竟然是奔着不要命去的!
这会儿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当真是骑虎难下。
正在刘德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其身后倒是出来一个人。
“禀圣上,微臣有本要奏。”
刘德先一听这声儿,悄悄转头,却见说话的是今年春闱刚中进士一甲,就进了御史台的新人――游甫钰。
“游爱卿有何事要奏?”
皇帝自肖录身上收回视线,抬睫看向走出来的游甫钰,不咸不淡地问道。
极具压迫性的视线移开,肖录松了口气,正庆幸今天这事儿算是过去了,又害怕事情没办成,回头没法跟那位大人交代的时候,却又听游甫钰说道:“微臣只是有几处不解,想要请教圣上,以及朝上诸位大人。”
刘德先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这可是朝堂,不是学堂。”
刘德先摆出老人教训新人的架子,训斥游甫钰不懂规矩,“游大人若有什么不解,大可私下里与府内诸位大人请教,向来府内几位大人都是愿意教导新人的。怎的能在早朝之上,浪费圣上和诸位大人的时间?”
“刘大人教训得是。”
游甫钰应一声,却是道,“只是微臣如今听了肖大人的话,实在疑惑得紧,想来圣上可能也同微臣一样疑惑,遂想提出来,让诸位大人解惑。”
刘德先一噎,悄悄看一眼肖录,不说话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这游甫钰出来就摆明了来针对肖录的。
自己想要从肖录同党这个身份里摘出去,这个时候就不该说话。
刘德先很识趣地闭了嘴,甚至借着这一插曲,一摆臭脸,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惋惜,回自己位置上去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转眼过来,饶有兴致地问游甫钰:“哦?朕倒是好奇,游爱卿所才的朕的疑惑是什么。”
游甫钰朝着皇帝一拱手,上前几步,在肖录旁边落后半步站定,转身面朝肖录问道:“肖大人如何断定,晏将军就一定会起反心呢?当初平定李定山叛乱的人,就是晏将军。她若是之后犯了,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自砸招牌?”
“再者,武安建国以来,甚至前朝,往上数到顶,也不曾出现过女人当皇帝的事儿。就算安远侯当初为太祖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无数,最后也迫于群臣和天下百姓的舆论,只是封侯,甚至没有封地,不可世袭。”
“可见,这世俗对女子偏见是极大的。莫说为王,就是为侯都困难重重……”
游甫钰说着一顿,片刻才说出之后的话,“更遑论为皇?”
“大胆!”
肖录心下被问得一慌,面上却是镇静,直起身指着游甫钰就是一声怒喝,“圣上面前,竖子焉敢胡言乱语他皇?!”
“不妨事。”
皇帝一摆手,好整以暇地盯着肖录,“大家都是就是论事嘛!这不是爱卿你说晏清可能会反吗?她要是反了,可不就是为了皇位来的?不然她图什么?游爱卿说的,也确是朕心头疑惑之事。”
“晏清一个女人,就算西疆军民因晏家的关系爱戴她,但要他们,要整个武安的百姓群臣,奉她为王,恐怕还是不容易吧?”
皇帝垂着眼盯着眼珠乱转的肖录,见其久不说话,又状似无意地说道,“说起来,朕年前在晏清平定叛乱之后,还同她谈过。”
“晏家丫头今年年初一,才刚刚年十五,还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却已经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
皇帝颇有些感慨地说着,“年十五的小姑娘啊,平定匪乱,稳定边疆,拨乱反正,赈灾救困……可谓是功绩累累,还能不骄不躁,不容易啊!”
第199章 人不能比
“年方十五的丫头,面对边疆险情,敢背责,果断调兵,临危救困,是为勇义;于险处归,先归家以报平安,安家人忧思之心,是为重情。”
皇帝感慨着,念叨着,似在自言自语,但在这鸦雀无声的金銮殿上,却字字清晰:“为救国救民,先斩后奏,也要果断发兵征讨贼国,可谓围魏救赵,极大地减少边境损失,是为勇谋兼备;虽无令发兵违纪,却敢上书揽责,以求戴罪立功,是为忠义。”
说罢,皇帝的视线又是一转,看着王座下的臣子,唏嘘道,“堂下诸位爱卿年纪最小的,也比她长四五岁吧?”
群臣纷纷垂首,不管心里服不服气,这话却是确确实实地让一众人觉得臊皮。
皇帝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这群平日里叽叽喳喳个没完,却大多时候只是拌嘴皮子的大人们。
只是这人太多,皇帝一时也想不起谁的事更不堪,只能说是半数的人都是一样的朽皮子。
不过,想不出该拿谁开刀更有威慑力也没关系,反正眼下他也没打算把人都戳死了。
若只是杀鸡儆猴,眼前最跳的一只,就足够了。
“肖爱卿今年都五十有七了吧?”
皇帝视线在朝堂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到一开始出来挑起话题的肖录身上,“是跟着先帝的老臣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御史台进谏直言,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实在是委屈了。”
“没能让您上前线建功立业,耽搁了您为朝廷屡创功绩,实在是朕的疏忽。”
皇帝很是诚挚地说着,却每一句话都叫肖录战战兢兢,“既然您对有勇有谋,又重情重义,忠君爱国的晏将军的调兵遣将不满意,那想来是有更好的对敌之策。不如,朕给肖大人一个机会,上前线督军。肖大人以为如何?”
肖录抬头大拜,余光扫见皇帝冷沉的视线,背上汗毛直立:“微臣谢圣上厚爱,但微臣年老体衰,恐难担此大任。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这话肖录是真心得不能再真心了。
虽然督军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兵权,但是那也要他有命活着才行啊!
就他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别说到了边疆,面对兵荒马乱的能不能活下来,就是一路上的奔波劳累,都够耗去他半条命的。
尤其现在南疆政局混乱,西疆战事吃紧,两疆主帅无暇他顾的情况下,导致两疆之中匪乱四起,他这一出了京城,恐怕路上就得被乱刀砍死了!
看皇帝的眼神,他甚至怀疑,自己要是真的出了京城,皇帝恐怕是会第一个对自己动手的。
他怎么敢出京城呢?
皇帝显然很清楚肖录的德性,嗤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可惜了。”
肖录一抖。
他不知道皇帝这“可惜”,是在可惜没了机会弄死他,还是在可惜少了一个督军的人选。
但看皇帝对晏清的赞赏,肖录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肖录正在猜测皇帝是个什么心理的时候,皇帝又开口了,却没再针对他。
“游爱卿可愿远赴边疆,替朕督军?”
皇帝问游甫钰。
游甫钰一撩袍角,恭敬跪下一拜到地:“能为圣上分忧,是微臣的荣幸。”
“好!”
皇帝赞许地看了游甫钰一眼,旋即让人拟旨,“今兹御史台监察御史游甫钰为西南督军,即日起赶赴西南前线,辅佐端王平定南疆,督察兵事。”
“微臣,定不辱命。”
游甫钰接过圣旨,拜谢。
皇帝赞许地点头,随即便道:“时不等人,爱卿即刻便回府收拾行装,上路赴任去罢。”
游甫钰应下,退出金銮殿。
人群之中,柳溪元看着游甫钰领旨退出金銮殿,不由得眉头紧锁。
督军是重任,但西南地处前线,远离朝堂政局,就算在边关立了功回来,那至少也是一两年后的事了,到时朝中政局还不知会如何变化,但想再得到重任,恐怕不会是容易的事。
可若甫钰当真到端王身边做事,日后就是端王的左膀右臂。
看如今情形,端王应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储君,甫钰跟着端王,日后随端王回京,自然是能受到端王重用。
利弊都很明显,却说不上谁更重一筹。
一时之间,柳溪元倒是有些看不明白,皇帝到底是在重用游甫钰,还是想要贬谪游甫钰。
这倒是真的应了那句“君心难测”。
当游甫钰离开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事儿应该是翻篇儿了。
皇帝对晏清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那是赞不绝口。
他们就算心里再不满好不容易被他们踩在脚底下的晏家,因为一个小丫头重新东山再起,也不敢这个时候还去才踩晏清惹皇帝不快。
没看肖录都被怼的没脸没皮了吗?
有皇帝那一顿夸在前面,但凡要点儿脸皮的,都不好意思继续开口去踩人家,除非自个儿功绩能高过别人小丫头去的。
而这满朝文武里,能比晏清功绩更加卓越的,十个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这人啊,真就是不能比的。
满朝文武心思各异,但此刻却大多有一个统一的念头――快点儿完事儿下朝。
但有的人,就是偏偏不喜欢如人愿。
“圣上既派了人前去西南督军,西疆那边若不去人,岂非是让大梁那边觉得,咱们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防着他们?”
众臣一听这挑事儿的话,一心盼着下朝吃早饭的人,顿时不高兴地看向说话的人,却见那人是两朝丞相当朝国丈许相逢。
众人不满的心思霎时熄了。
能压着晏清的功绩,顶着皇帝的不满挑事儿的,这朝堂之上,还真就只有辅佐先帝上位,又辅佐当今圣上上位且坐稳江山的许相逢了。
只是,以许相逢的身份地位,应该不至于像他们一样,对晏清的快速升迁眼红吧?
“如今大梁定远侯阵亡于西南防线,现下又正好指派督军前往西南,实为不妥。”
许相逢劝谏着皇帝。
众人深以为然的同时,又不免疑惑。
早在皇帝拟旨的时候,您干什么去了?
非得要这会儿耽搁大伙儿下朝。
第200章 赤账厚积
不过心里抱怨是一回事,这话却是没人敢说出口。
皇帝沉着眼打量了许相逢半晌。
许相逢不卑不亢地站着,任由皇帝不满的视线将自己上下打量个遍,态度上却是一点儿都不退让:“如今武安国内内忧外患,切不可再因一些小事引起大梁不满。若是大梁再以此同我们开战,武安江山可就真是朝不保夕了。”
这话不耐听,但却是一下就震住了朝中大部分人。
偌大的金銮殿上,皆是群臣窃窃私语的声音。
看着许相逢几句话,就让被怼的哑口无言的群臣又活跃起来,皇帝的脸色更沉了几分,厉着眼反问许相逢:“那按丞相的意思,是跟肖御史一样,要朕派人将晏清押解回京?”
“万万不可啊圣上!”
王卫涛再次站出来,一拱手打断皇帝与许相逢之间的对峙,“此刻正是我们跟羌国对峙的关键时刻,断不可在此时自灭威风,召回主将!”
“这羌国原本是我国的一个属国,如今却趁着我国国力衰微之时,伙同西戎趁火打劫。眼下咱们连西戎都已打退,却要对羌国妥协,这对于我国的威信,将是极大的打击!”
王卫涛口若悬河地将利弊一一道来,“届时本就心怀不轨的雪原,以及隔岸观火的游祝,岂不是觉得我武安胆小怕事,也敢趁机来咬上一口?”
“咱们跟西戎两场大战,损失不可估量,天灾人祸迭起,实在不宜再多起战事。眼下默许晏清攻打羌国,反而对我们是大有好处的事。”
“一来,可以告诉周边那些蠢蠢欲动的国家,咱们武安人不是软柿子。要想趁火打劫,就要做好被灭国的打算。这不止是能对游祝、雪原这等小国形成威慑,还能震慑西戎、大梁等大国。”
“一方面能让我们在同西戎的谈判里讨得更多的利益;另一方面,也让大梁不敢轻视我国,在大梁定远侯的事情上,咱们也能争取到更多的主动权。”
“二来,晏清就算拿不下羌国皇庭,其雷霆手段拿下羌国大半领土,也是展现了咱们武安兵力的精悍。而她若是能拿下羌国皇庭,拿到羌国国主的人头,咱们在大梁定远侯一事上,就能给大梁一个他们绝对没得反驳的解释。”
“如此,也就断了大梁借道武安,出兵羌国,从而引发多国混战,给武安带来巨大损失,甚至是灭国之灾的可能。”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让使臣带上羌国国主人头,以及金银赔偿展示出武安的诚意,既能堵住大梁的嘴,又得了羌国的领土,还能在同西戎的谈判中,谋取更大的利润。可谓是一举多得。”
将利弊一一陈述后,王卫涛最终又回到主题上来,斩钉截铁地道,“所以,咱们不仅不能召回晏清,还得鼓励她打!最好是一举拿下羌国!”
皇帝深以为然地点头:“王爱卿说的有理。”
说罢,皇帝习惯性地象征性征询百官意见,“众爱卿以为如何?”
大家都附和说:“王大人说的在理。”
除了一个人。
“不知王大人所说的赔款的钱,要从哪里出?”
户部尚书徐开达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虽说大梁定远侯死在边境前线,咱们是该出点儿钱慰问一下定远侯的家人,但也不至于出钱赔偿大梁吧?”
王卫涛正要开口,徐开达又立刻打断了他,“再说,这打仗也是需要银子的。晏清将战线直接从西疆拉到羌国去,羌国多山,这粮草军饷的运输就成了极大的问题,路上的消耗也成倍增加。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荣锦王不是刚从大梁借了粮饷?”
皇帝问了一句,“从前线直接运粮过去,应当不难。”
徐开达却是朝着皇帝一拱手,道:“圣上您是有所不知。这大梁的银子,压根儿就没过咱们自己人的手,直接就被拉去他们大梁在西南的大营了。分给咱们的那点儿,又是要安置灾民,又是要支援前线,早就没剩多少了。”
“那就从朝廷派粮。”
皇帝说道。
徐开达摇头:“圣上,国库如今已经是赤账厚积,根本拿不出钱了啊!”
“怎么就拿不出钱了?”
王卫涛质问徐开达,“平日里要办什么歌舞酒宴你们户部就有钱,这轮到要打仗,你们就没钱了?”
徐开达眼一斜,道:“王大人这话说的,好像国库的钱是我们吞了的一样。国库里每年就要拨一大笔钱给他们西疆打仗,剩下宫宴等开销,连拨给四疆兵械修缮的零头都不到,这您就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