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已经清点齐备了。
格桑戈罗败走,西戎公主玛莎朵被俘,停战协商的书函已经发往格桑戈罗的大营和西戎皇城。
战报与温哲茂的尸体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有西戎两万余俘虏和玛莎朵为人质,西戎可汗不得不和谈。
等皇帝收到战报后,和谈就会正式开始。
阿姆勒那边的情况很严峻,他没有对付毒人的办法。
毒人一再压缩西南军队的防线,大梁军队损失惨重,大梁定远侯受伤,时日无多,大梁军打算孤注一掷,与羌人决一死战。
不止为了解孟舒澜的毒,也为了防止大梁定远侯出事后大梁愤而发兵――攻打羌国一事已迫在眉睫!
便是如此,晏清也依旧任由木老浪费了一天一夜。
“再给我一天的时间。”
木老完成对毒人的超度后,本还有所游移的目光,终是坚若磐石,“再有一天时间,我就能确定毒人被操作的原理。只要知道了这个,拿到控制权,羌国皇庭将任君来去。”
“如此,就有劳了。”
晏清颔首,抬手作揖。
木老定定地盯着晏清,肃然道:“只要将军记得答应我的事即可。”
晏清再次保证:“清定然善待羌国无辜百姓,绝不辜负您老的信任。”
木老深深看了晏清一眼,转身一头扎进了毒人尸堆里,开始确认毒人被控制的原因。
晏清退出屯兵所,正遇上齐源清。
“小将军,副帅找您议事。”
晏清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问过白术的所在之后,便打算过去,却又被齐源清叫住。
“小将军……”
齐源清欲言又止。
晏清抬睫看他,等了片刻,见其犹豫不决,遂开口问道:“齐叔有何话要与请说,可尽直言。”
齐源清抿唇,垂睫沉默了片刻,沉沉开口:“末将欲请战捣灭羌国。”
晏清沉默地看着垂首请战的齐源清。
她虽看不见他的面色,但从其抱拳时攥得发白的指节上,也能知晓他的愤恨。
或许,还有愧疚、遗憾、不甘……
在殷丘、商鸣在塔里尔浴血奋战的时候,他却奉命护送工匠离开塔里尔。
再归来时,曾经一起喝酒吹牛的兄弟,死得那般惨烈,一捧灰都留不下,甚至死了都要跟他们生前的敌人葬在一处。
“齐叔,西疆的老将不多了。”
晏清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让齐源清自己去想,“老兵,新兵,也都在这一战里折损得没有多少。西疆如今不只是青黄不接,而是近乎从头来过。如今能帮上白叔的人,也就只剩下你和伍叔了。”
齐源清心中大恨,手背上条条青筋迸起。
他想手刃羌国国主,想为兄弟报仇,想一泄心中的愤恨。
但晏清说的,却也是事实。
为一己私欲出征,还是留守大营重建西疆?
第194章 江山属民
二选一的问题,那么简单,却又格外艰难。
晏清没有等齐源清的答案。
其实在他挣扎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然有了答案。
他是将,西疆的守将,这片无数兄弟用鲜血守下来的疆域,需要他留下来,帮协着白术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拦在中枢之外。
齐源清坐在商鸣、殷丘战死的那段城楼的城垛之上,久久地痴望着两人战死的地方,锋锐的眉眼低垂着,带着少见的落寞。
白术营帐,晏清掀帘进来:“末将见过白副帅。”
“你过来看。”
白术抬手示意她别整那些虚的,叫其到近前,“格桑戈罗让人送了文书过来。”
晏清闻言接过文书看罢,眉毛顿时拧成一团:“格桑戈罗是想继续开战?”
格桑戈罗返还回来的文书上写着,让他们释放西戎公主玛莎朵,以及被俘虏的两万余西戎士兵,否则将对芽城发起全面进攻。
“显然,他并不在意西戎公主和这西戎两万余士兵的性命。”
白术说道。
晏清不理解:“他图什么?”
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回西戎可汗耳中,就算西戎可汗不重视玛莎朵和这两万余士兵,也会因为格桑戈罗无视西戎皇族的安危,而对格桑戈罗心生不满,甚至产生猜疑。
白术摇头,沉思片刻,想到一种可能:“或许,他只是想诈我们?”
晏清垂睫,摇头:“不管他是不是诈我们,凭这一份文书的内容,就足够让他在西戎可汗和西戎军队心里的位置大跌。只是为了诈我们,代价太大,而收获……”
“我们是会被一封威胁文书吓倒,顺从地放人的软柿子吗?”
晏清抬睫反问白术。
白术被她眼中的锋芒惊得愣了一下,随即欣慰地软和了眉眼。
当年那个青雉的小丫头,如今也长成了锋芒毕露的大将军了啊!
“这些人是我们与西戎可汗交涉的筹码,自不能放。”
白术说着,又问晏清,“但如今我们人手不足,你又要带兵去攻打羌国。格桑戈罗如果不是诈我们,就说明他定然会真的攻过来。不放人,你打算如何?”
晏清抬手一扬手中的文书:“这个时间,想必西戎可汗也快收到和谈书函了,再派人将此文书快马送去西戎皇城。格桑戈罗就算再狂妄,西戎可汗要停战,他也不敢不从。”
白术欣慰点头,却又非得继续追问:“若他真敢抗命不尊,又或者西戎可汗并不打算撤兵呢?”
“那就打。”
晏清哞沉冷色,“让伍叔将汾邯城的军队调回来,让齐叔去季城借兵。南川洲连同羌国皇庭,自有我带兵杀回去。”
“况且,西戎可汗决定舍弃玛莎朵之前,玛莎朵就还是西戎的公主。就算格桑戈罗可以不顾及玛莎朵的身份,他手下的兵也不可能不顾及。”
白术沉眉:“你要用西戎公主做免战牌?”
“将这文书给她过目。”
晏清扬起手中文书,“是劝说格桑戈罗手下的人停战,还是拉上两万余西戎士兵给她陪葬,希望她能做对决定。我们的粮草本就不多,可没有义务养着那些吃白粮的俘虏。”
听着晏清果决的话,白术心叹。
她果真是成长了。
慈不掌兵,对待敌人,该果断的时候,就绝不能仁慈。
“我会安排的。”
白术点头认同了晏清的计划,又训她,“连日征战,之后又守着舒澜小子两三日,你这乌青眼都快跟锅底一个色了。你这个熬法,就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住!”
晏清却是摇头:“大梁定远侯出事了,战报传回去的话,大梁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传往大梁那边的战报,一定要先想法子扣下来才行。无故扣押战报容易引人生疑,得想个完全的办法。”
听得此言,白术也是心里一紧,但见晏清眼中尽是红血丝,却是剑眉一蹙,喝道:“晏清听令!”
正头疼用什么法子把大梁军报扣下来的晏清,突然听到白术一声喝令,愣了一下,下意识板直腰板听令:“末将在!”
“本将命你现在即刻放下手中事务,好生休憩,养足精神,以备之后与羌国这一战!”
白术沉声喝令。
晏清眼一瞥,抿着唇没应声。
“听见没有?!”
白术喝问一声,又加重语气,“这是军令!‘为将者听令行事’的规矩,你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听着这熟悉的斥责声,晏清好似回到了从前由白术教授兵法的时候。
“末将听令!”
晏清不情不愿地应声。
转身正欲走,晏清却又听白术沉下声,低声说道:“该如何与大梁交涉,那是端王,是皇帝应该操心的事。作为将军,要做的,是守好自己的疆土。不要做多余的事,哪怕是为国为民。须知,君心难测,功过则罪。”
晏清顿住脚步。
她明白白术的意思,是在告诫自己不要越权去管这件事,以防引起皇帝和端王的猜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晏清敛下眼,没有转身,背对着白术,问了他一句:“若这国将不存,那明哲保身还有意义吗?”
“自然。”
白术抬睫,微叹着给自己的这个弟子上一堂本不该教授的课,“需知,除了这国,你还有家。这天下,是帝王的天下,就算你为此抛头颅、洒热血,最终为你哀伤难过的,从来只会是你的亲友,而不会是帝王将相。”
白术紧紧地盯着晏清的背影,加重了语气,“帝王将相,只会弹冠相庆,只因功不可过高,人不可至清。”
晏清沉默着,垂首,似在思考白术的话。
良久,晏清忽地抬头,长呼出一口气。
“白叔,你说的不对。”
白术皱眉,正欲开口,却又听晏清说道,“这天下,从来都不是帝王的天下。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也该是天下人的天下。我守的,从来不是温家的江山。我守的,是我的父辈世世代代抛头颅、洒热血守下来的百姓安乐居。”
“我若死了,除了亲友为我垂泪,还有这片染满鲜血的大漠,会永久地记得我。”
第195章 水土不服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不能选择明哲保身的。”
晏清转身,望着白术,唇边挽出一个笑,“这话还是白叔您教我的。”
看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子,白术心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觉得欣慰,一面又觉得疼惜。
“为民请命的路可不好走。”
白术提醒她。
晏清嘴角一翘,道:“至少,我比起那些有心无权的人,要容易太多。”
白术敛下眼,摇头,终是不再劝,只有些后悔,自己从前将她教得太好,却不曾教她人还是要多想着点自己。
不过,就算自己教了,估计也没用。
他们晏家的这些人,都是轴的。
“随你吧。”
白术摆手,道,“回去好好休息,眼下拿下羌国才是最重要的。大梁的战报就算不扣,也需要一两个月才会到大梁。只要你能在此之前攻破羌国皇庭,拿到羌国国主的人头,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晏清颔首,却又忽地狡黠地一眨眼,道:“您说着让我不要管这些,您倒是连战报从西南到大梁皇帝手里的时间都知晓了。您这算不算越权?”
白术没好气瞪她一眼:“我就不小心听了一耳朵闲聊,你倒是会说话!睡你的觉去,少跟你哥学些油腔滑调的做派!”
白术习惯性地拿晏修教训晏清,说罢才是一愣,眸色微暗,抬睫看向晏清,却见她只是像从前挨训时一样,一边笑着,一边恭敬地行礼,道一声:“遵令!”
直到晏清离开营帐,白术都还有些愣神。
这孩子……
翌日傍晚,木老终于是确定了毒人被操控的原因。
“是空人蛊。”
木老将一只从毒人尸体里取出的蛊虫,放在一块干净的白布上给晏清看,“这是空人蛊的子蛊。操控者通过母蛊,便可以对毒人发号施令。受到子蛊的操控,毒人将完全执行操控者的命令。”
“玛莎朵说,这些毒人只听温哲茂的话。”
晏清闻言,想起玛莎朵说的温哲茂可以命令毒人的事,“若按您的意思,温哲茂手里应该是握有空人蛊的母蛊才对。但西南边境以及羌国皇庭还有毒人,母蛊不在,这些毒人还能被操控吗?”
她记得木老以前说过,一般分子母的蛊虫,都是若干子蛊只有一只母蛊,而不同母蛊产下的子蛊会相互区分排斥。
也就是说,如果这些毒人体内的不是同一只母蛊产下子蛊,毒人之间便会相互攻击,不能共存,且不受操控者的控制。
“空人蛊是少数群居蛊虫之一。”
木老同晏清解释,“它们统一听从蛊皇的命令。你可以将其看作有多只雌蜂的蜂巢,蛊皇就是蜂后。空人蛊的母蛊都由蛊皇产生,而后母蛊再生子蛊,子蛊完成所有工作,直接听令于母蛊。如果母蛊死了,子蛊却不会死亡,而是将直接听命于蛊皇。”
“原来如此。”
晏清点头表示明白了,遂问,“那该如何克制这空人蛊?”
“只要能杀死蛊皇,空人蛊的母蛊就会失控。”
木老道,“没有蛊皇的控制,空人蛊的母蛊就会同一般的蛊虫一样,母蛊之间无法共存。如此,不同母蛊产下的子蛊,会控制其寄宿的宿主自相残杀。”
晏清垂眸想了片刻,猜测道:“蛊皇的位置是固定的?”
木老在说起杀死蛊皇时,并没觉得这是个多难的事。
但若蛊皇的位置不固定,随时可以转移的话,光是找到蛊皇的位置就很难,他又怎能说得这般轻易?
“你猜得不错。”
木老赞许地看了晏清一眼,道,“空人蛊的生产环境极为苛刻,而一个空人蛊巢内一旦产生了一个蛊皇之后,蛊巢就不会再移动。空人蛊皇是很娇气的,选定了地方之后,就不能挪窝,否则会因为水土不服而亡。”
一挪窝就会水土不服的虫子,这还是晏清头一回听说。
不过想到羌国那些奇奇怪怪的虫与毒,晏清又觉得这空人蛊的习性,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好大惊小怪的。
“每只母蛊最多产生十只子蛊,羌国能培养这么多毒人,可见蛊皇已经存在很多年了。”
木老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操控者要操控子蛊,是需要将母蛊种在身上的。而这里有四千多毒人,这说明你说的那个能够操控毒人的人体内,应该有不下四百只母蛊。”
晏清一惊,追问:“寄生了母蛊的寄主死后,母蛊会如何?”
温哲茂作为皇子,哪怕他是反王,被贬为民成了通缉犯,看在皇帝的份儿上,也不能随意处置了他的尸体。
而现在温哲茂的尸体,已经封棺,跟着西疆战报一起,在回康都的路上了。
这要是母蛊在宿主死后还有什么活动,造成死人诈尸,或者成群结队从宿主体内爬出来寄宿新的宿主,再产生新的子蛊控制别的人,那可就麻烦大了!
“寄主都死了,依靠寄主体内养分活着的母蛊,自然也会死。”
木老的话打消了晏清的顾忌,“寄主死后,母蛊最多活一刻钟,也就只够从寄主体内爬出来的。”
晏清松了口气。
但一想到温哲茂为了从羌国借来毒人,竟然会同意在自己的身体里寄养这么多的蛊虫,晏清震惊之余,更觉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支楞了起来。
她原以为自己将这人已经看得很透彻,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渣。
却不想这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不含糊!
图什么?
如此多的蛊虫养在体内,就算他凭借毒人拿下了武安江山,也没有那个命去坐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