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录却是听不懂皇帝的暗示一般,反而借着皇帝的话说道,“微臣本欲辞官返乡,欲与亲故晚年团聚,也好无憾了却残生。如今微臣还能为朝廷尽最后一点心力,为圣上培养可当重任的新人,也算是微臣终末之年,最后能报答先帝与圣上的知遇之恩的机会了。”
“故,微臣肯请圣上,准微臣返乡余淮,辅佐游大人治理三县一年。待游大人可独当一面之时,准许微臣辞官安享晚年。”
肖录大拜至地,说得情真意切。
一时之间,倒真叫皇帝心中的怀疑消了那么几分。
看来肖录余淮亲故找上京来,他又派人回余淮的事儿,可能真的不想自己想的那般复杂。
皇帝沉着眼看着肖录,心里想着事儿,面上却要做惋惜之意,挽留肖录。
第222章 举荐政敌
“肖爱卿说哪里的话?”
皇帝故作留恋地挽留,“肖大人在朝多年,为朝廷尽忠尽力,思乡心切之时,亦不忘为国效力。能得肖爱卿这等良臣,是朕之幸。按说肖爱卿思乡心切,朕不好不准。但肖爱卿身为御史大夫,领御史台监察百官,谏言于朕。爱卿若是走了,这御史台何人又能当此重任?”
“朝堂还离不开肖爱卿啊!”
皇帝亦是说得情真意切,好似真的舍不得肖录走一般。
肖录虽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聪明绝顶的人物,但却也知道皇帝这时的挽留虽然听起来很真情实意,但心里恐怕已经想好了要谁来接手了。
王卫涛的儿子王京柯今年科考中举,跟游甫钰两个人,可是皇帝亲自点进御史台的,还一来就是能入朝参政的御史之职。
要说皇帝心里没有一点儿打算,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王京柯这人,跟游甫钰似乎不太对付。
皇帝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看在王卫涛的面子上,才把游甫钰下放的。
游甫钰跟柳溪元交好又是同乡,柳溪元得罪了许相逢……
肖录心里思量着,决定临走前卖皇帝一个面子:“圣上言重了。老臣年纪大了,许多事已经是力不从心了。如今恰逢朝中新人人才辈出之时,老臣已是可安心隐退的时候了。老臣以为,王尚书之子御史王京柯,可接任老臣之位。”
说罢,肖录特意以余光看了眼许相逢的脸色。
他这一下,不只是想卖皇帝一个面子,挽回一下之前自己在皇帝面前败坏的好感,也是为了恶心一下许相逢。
虽说游甫钰跟柳溪元交好又是同乡,柳溪元得罪了许相逢,许相逢很可能回因此也记恨上游甫钰,故而想让其留在地方,有想孤立柳溪元的意味。
但许相逢举荐游甫钰做余淮知县,协管怀临、漳渝等,可以大捞油水的县,似乎又是想要拉拢游甫钰。
自己举荐跟游甫钰不对付的王京柯上位,那就是跟许相逢不对付。
可自己也可以说,是为了打压柳溪元。
如此,就是许相逢跟黑袍人有联系,也怪罪不到自己头上来。
而王卫涛先前与柳溪元一唱一和地让许相逢下不来台,自己此时举荐王卫涛的儿子上位,无疑又能让许相逢心里不舒服。
但却也能因此撇清自己和许相逢的联系,如此就算自己做了什么,也牵扯不上许相逢,也算是对黑袍人有交代。
在对方还有事需要自己去办的时候,想来对方也不会因为这么点儿无关痛痒的事,对他的家人下手。
肖录在知晓许相逢可能与黑袍人有联系时,就已经在想着怎么让许相逢吃个闷亏了,还要不至于彻底激怒他,以致引来大的报复。
眼下这个时机,倒是正妙。
他已然是不可能从这条贼船上下来了,但也不想这些胁迫自己的人过得太过舒心。
这大概也就是他唯一能做到的反抗了。
皇帝很是满意满意肖录的识趣,说出口的话也就多了几分真心:“既然爱卿执意返乡,朕也就不好过多挽留。既然爱卿看好王京柯,属意其接替御史大夫之位,朕若是不应允,实在是太过不近人情。”
说罢,皇帝便抬首望向御史台御史的方向,提高了声音,道,“御史王京柯上前。”
王京柯上前拜倒在殿前。
“今日起,授王京柯御史大夫之职,往卿能秉持忠义之心,果敢直言,刚正不阿,带领御史台众御史监察百官德行,谏言朕之过失,莫要叫肖爱卿的一片苦心辜负。”
皇帝语重心长地训诫着。
王京柯再拜到地:“微臣定秉公恪职,决不辜负圣上厚爱,及肖大人一片栽培之心。”
“嗯,起来吧。”
皇帝满意地点头,又对肖录道,“肖爱卿也请起。还望肖爱卿在京之日,能好好多教导新任御史大夫。”
“老臣定倾囊相授。”
肖录应道。
皇帝很是满意,便也准了肖录回余淮的事,但说起余淮知县,皇帝却又转了口风:“只是游甫钰任余淮知县一事,朕仍觉不妥。”
“游甫钰为人端方,正如丞相所言,是有大才之人,只是做三县地方官还是屈才了。”
皇帝很是叹惋,旋即又说起自己对于游甫钰的安排打算,“端王不是要前往原羌国属地,收治原羌国领土和百姓?朕听闻羌地多毒虫、毒瘴,游甫钰家中是行医世家,耳濡目染之下,也略通药理,又有大才。朕觉得,由他陪同端王前往羌地,协助处理收治羌地领土和百姓的事,更为妥帖。”
“众卿家以为如何?”
自从先前被人质疑说自己行事不与众朝臣商议后,皇帝之后说每一件事,便都加上这么一句。
至于他们到底是真同意,还是假附和,哪都不重要,只是为了堵他们的口罢了。
若是有人反对?
那最好掂量一下子,自己到底够不够资本跟他这个皇帝叫板的。
皇帝心里是这么想的,朝臣心里亦是如此。
敢跟皇帝叫板的,还真没几个。
况且皇帝这回说的事儿,倒也是合情合理,没有什么可争议的。
就是游甫钰这知县是许相逢举荐的,在不清楚许相逢对游甫钰是褒是贬的情况下,这些朝臣一时半会儿也不敢站队。
也就只有不怵许相逢的柳溪元,第一时间开口附和了皇帝。
王卫涛都尚且顾念着几分许相逢的脸面,没有肯定得那么积极。
这让群臣不免觉得,柳溪元大概是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许相逢,干脆破罐子破摔,得罪得更狠一点儿也没什么事儿了。
还能因此捧捧皇帝,在皇帝心里刷刷好感,拉皇帝当自己的靠山。
毕竟比起许相逢,皇帝还是要大一级。
但许相逢身为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又是两朝丞相,就是皇帝在考虑问题时,也要顾虑他三分。
怕只怕,柳溪元这么不顾一切地跟许相逢作对,不仅得不到皇帝这个靠山,却反倒是惹来皇帝的忌惮。
第223章 出言挽留
须知,一个不知深浅、口无遮拦的人,便是有再大的能耐,再受皇帝喜欢,也终究有一天会被人抓住把柄,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到时候,只怕是皇帝也难保他。
群臣不敢应答,只是偷眼看着许相逢,持观望的态度。
皇帝见状,嘴边的笑一收,沉下眼来,问许相逢:“丞相不若另举良才,担当余淮知县一职?端王将深赴原羌国腹地,有通药理的游甫钰在身边辅佐照料,朕和皇后才更能放心。”
听皇帝把自己女儿都搬出来跟自己打亲情牌了,自己作为端王的拥趸,端王党羽的领头人,端王的亲外公,若是不同意皇帝的提议,便是冷血无情了。
许相逢半敛的眼眸又黯沉了几分。
小皇帝是觉得自己终于养了几条好狗,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跟自己叫板了啊。
“圣上对端王殿下一片拳拳关怀,实为父子情深,老臣若再多说什么,倒是显得老臣不近人情了。”
许相逢说着场面话,却又将问题踢回给皇帝,“皇上既然对余淮知县的人选几次心生异议,想来是心中早有人选,就莫要再愚弄老臣了。”
“丞相多虑了。”
皇帝道,“丞相守先帝遗诏辅佐于朕,又是皇后的生父,朕的岳丈。朕仰慕、尊敬您都来不及,怎敢愚弄丞相?”
许相逢敛着眼,垂首越发恭敬:“圣上折煞老臣了。自古君是君,臣是臣,老臣就算身为国丈,也越不过圣上去。”
说罢,许相逢在皇帝再次开口之间,再揖以问,“不知圣上属意何人赴任余淮知县一职?”
皇帝客套的话被堵在嘴里,嗤笑地瞥着转移话题的许相逢,眼一转,狭长的一双眼半眯着望向朝中众臣:“朝中有能之人众多,朕也拿不准该让谁前往余淮。”
“余淮位于武安西面最主要的河流――香漳河的入海口,于怀临、漳渝三县构成了西南境海贸的关鞘之地。又与游祝隔海相望,兼任海贸的同时,还需防备外敌来犯。如今我国兼并了羌地,管理这三县的官员,也少不得要能亲人,要能安抚好羌人。”
“此三县,实为西南境的要塞之地。”
皇帝大谈此三县的重要性,视线却越过群臣落到了柳溪元身上,“如此重责,朕确实一时拿不定主意,该由谁来任职。诸位爱卿可有人愿主动出京,舍这京城繁华,往海域边陲之地,为朕分忧?”
听着皇帝把三县重要性一摆,又特意加重“主动”二字,朝中不少人蠢蠢欲动,但却又在听闻皇帝将三县贬为海域边陲之地,一时又有些犹豫。
三县或许重要,或许有不少油水可捞,但也不到值得他们舍弃京城的好日子,去边陲吃苦受罪的。
且听皇帝的意思,在觉得三县重要的同时,却又将其贬为边陲之地,可见对此又不是特别看重。
要说繁华,还得是南疆跟东疆接壤,离繁荣大梁较近的洛桑城一带的海域,才是油水最重的。
余淮、怀临和漳渝这三县加起来,也不够洛桑城那一片的海商三分之一富裕的。
为了这点儿微不足道的油水离开京城,到了边陲之地,久不在皇帝面前露脸,时间长了说不定皇帝直接就把他们给忘了,一辈子丢在那种小渔村里,再也回不了京城。
那可就亏大发了!
如此一番权衡,朝中蠢蠢欲动的朝臣又都按下了心思,尽皆望向百官之首的许相逢。
许相逢先前举荐之人被拒,皇帝此时却问百官可有人自愿前往,无疑是在打许相逢的脸。
而这个时候冒头去毛遂自荐的,那就是跟许相逢过不去了。
如此一想,群臣再次为自己没有冒失地上前,而感到庆幸。
身在朝堂之上,得罪了身为百官之首的丞相,那就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底子,能不能接得住许家之后的报复。
如今想要让许相逢找回点儿面子,那最好就是默不作声,等皇帝再次询问许相逢人选,由许相逢来定下人选,才是最妥当的。
反正他们不应声,让皇帝不高兴了,但这结果是大家分摊的,皇帝总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发配出去。
可是这个时候要是出了头,那就绝对是会得罪许相逢的。
针对满朝堂的人不容易,针对一个人还不容易吗?
所以没人应声,所有人都选择审时度势,任皇帝与丞相两人较劲儿。
但他们却忘了,这朝中还有一个,早就将许相逢得罪死的。
“微臣愿担此职,为圣上分忧。”
柳溪元在满朝文武沉默之时站出来,掷地有声地请职。
群臣纷纷惊愕地看向柳溪元,又纷纷转头看许相逢脸色,见许相逢眉眼垂敛着,虽同往日没什么大的变化,但却就是让人无端地觉得那往日里慈祥亲和的眉眼,今日却多了几分锋锐。
“柳大人有天纵之资,留在朝内为圣上解忧献策,才是上上之选。若下放边陲之地,做一小小知县,委实是屈才了。”
许相逢敛着眼,劝皇帝留下柳溪元。
此举叫群臣纷纷迷惑。
是个人应该都能瞧出来,方才柳溪元站出来说话的一瞬间,许相逢身上那锋锐的怒气。
但这会儿怎么还出言留人呢?
计算将柳溪元留在朝内更好报复,但是人家现在有皇帝撑腰,就算许相逢身为丞相连皇帝都要看他三分薄面,但也怎么也不好在明面上将事情做得太过。
可若是下放地方,远是远了点儿,路上能做的文章,府衙内能做的文章,那可就太多了。
在朝中,就算再怎么算计,在柳溪元本人不蠢,甚至称得上圆滑,又有皇帝庇佑的情况下,最多也就试点儿小绊子给他穿小鞋,真想搞点儿什么陷进判个重罪,难哦!
而且,柳溪元这张嘴,留他在朝中多带一刻,便给自己多添一刻的堵。
没必要啊!
还是丞相真的惜才到,哪怕此人当朝对自己不敬,却也能容?
想到这,群臣想起往日许相逢在朝堂上为众臣开脱、圆场子的事,又想起其朝下的淳淳指导。
第224章 示锋求退
如此一想,群臣忽然觉得,抛开朝堂的算计只看许相逢这个人,还真有可能。
满朝上下不怀此念的,除了跟许相逢同朝足够久的老臣之外,也就只有肖录和皇帝,以及柳溪元了。
“丞相抬举学生了。”
柳溪元谦恭地施一礼,却以许相逢先前的话堵了回去,“学生以为,先前丞相所言极是。学生年纪尚轻,难当大任,正是需要磨砺的时候。眼下能随肖大人同下余淮,得肖大人指点,学生方才敢接任余淮知县,协管怀临、漳渝等县的重则。”
说罢,柳溪元再次转向皇帝,自请,“还请圣上满足微臣小小私欲,准许微臣以愚钝之资当此重任。只求在职期间,能为朝有所贡献,能为黎民有所助益,磨练己身,弥补不足,以期来日得圣恩返朝时,已是有所精进,方才敢为圣上谏言,辅佐圣上。”
“好,好,好!”
皇帝抚掌连声道好,“爱卿勤学思进,心系黎民天下,一片赤诚之心实在难能可贵!朕若不准,岂非拂了爱卿一片报国思进之心?如此,便着礼部侍郎柳溪元出京任职余淮知县,协理怀临、漳渝二县,理一切军务、政务。”
满朝文武默不作声。
金銮殿上,只有柳溪元领旨谢恩的声音。
除了几个心里清楚明白的,笑皇帝一曲双簧唱得妙。
那些想不明白的,看着这百转千回的事情走向,心中皆是莫名。
皇帝抬举柳溪元怎么会准了柳溪元离京?
柳溪元屡次得罪许相逢,许相逢怎么就那么大度,要留他在京?
得了皇帝宠信,都敢得罪权倾朝野的许相逢的柳溪元,怎么就轻易放弃了皇帝这把保护伞,自请下放余淮?
一上午朝会听下来,有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怎么朝会的走向,就从讨伐皇帝私自对晏清的过错轻拿轻放一事上,转到了和谈,又转到了京官外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