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致正好,虽然做不到醉笑陪君三万场,但也不妨诗酒趁年华。
夜晚的老城,水边屋檐上悬挂的灯笼已经点亮,月影落在水面,浮浮荡荡。岸边人头攒动,声如鼎沸,石板桥上更是挤满了打卡拍照的游人。陆慧一和刘薇薇亲密地挽着手臂,随便寻了一家相对僻静的小酒吧,露天的氛围很好,还有弹着吉他浅唱慢吟的歌手。
“说真的,你还没有遇到心仪的对象吗?”微醺之际,陆慧一晃着酒杯,一脸探究。
刘薇薇轻轻摇头,语气里却丝毫听不出怅惘:
“能遇到相互吸引的伴侣固然令人向往,但如果没有,一个人更应该好好地享受生活。世间的风景不会因为一个人看,还是两个人看而发生变化,就像你说的,不将就,对吗?”
“没错。”陆慧一举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祝我们都能过得开心自由,为自己而活。”
把刘薇薇送回宾馆,陆慧一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酒精的作用下,脑袋晕晕乎乎的,她云里雾里地洗了澡吹了头发,一头扑倒在柔软的床上。
她的酒量不算好,所以醉酒之后,容易做出一些头脑发热的事情。
陆慧一抓起手机点开通讯录,置顶的联系人并没有改,仍旧是陆晏洵的名字,她的手指在这熟悉的三个字上徘徊良久,还是强迫自己放下了手机。
“想什么呢,赶紧睡觉!”她捂住脸,骂自己鬼迷心窍,在床上翻了两回身,手机还在手里握着,人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喝了太多酒的坏处之一,就是起夜。
床实在是太舒服,但生理上又实在忍无可忍,陆慧一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呵欠连天地挪去厕所,回来的时候随意瞟了一眼手机屏幕,瞬间清醒过来。
手机居然显示正在通话状态,而且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陆慧一吓得赶紧捧起手机,屏住呼吸凑近耳朵去听,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暗自松了口气,赶紧按下红色挂断。
不过这么一来,她的困意全都被驱散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脸都变得发烫。
她翻来覆去半天,忍不住坐起来,愤愤地想。
就算是她不小心误拨了,但陆晏洵是不是脑子有病?一声不吭地开着通话有意思吗,白白浪费了她两个小时的通话时长!
冷静下来,陆慧一的心里又直打鼓。
自己没有说梦话吧?她承认,睡觉前她确实有那么一丢丢想到他,但绝对没有要给他打电话的意思,要是被他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她可真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陆慧一失眠了半宿,所幸她的担心并没有变成现实。
她睡得很沉,没有说梦话。
但陆晏洵却像个傻子一样,安静地听着电话里她的呼吸,一直持续了两个小时。
陆慧一打过来的时候他正准备入睡,看到她的来电,他几乎登时不知所措了。
他不知道在他们分开一个多月后,在这样一个平凡普通的夜半时分,她突然打电话来的含义。
但他只错愕了短短几秒,就毫不犹豫地接起,开口时,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
“渺渺?”
没有人应答,只传来浅淡均匀的呼吸,他才意识到她可能是误拨了。
但他没有挂断,而是把手机放在枕边,打开免提,重新躺回床上。
听筒里的呼吸声并不十分明显,但万籁俱寂的夜晚,这一点声响足够抚慰他的孤独了。
通话一直在持续,时间一分一秒地累积,他忍不住扬起唇角。
她睡得很熟,很安稳,他着了魔似的听着,也生出一种安心。
快两个小时的时候,听筒里的声音忽然发生了变化,窸窸窣窣的,像是掀开被子,而后甚至隐约可以听见拖鞋摩擦地面的响动。
她应该是起来了,也许是口渴,也许是想要去卫生间,几分钟后,电话忽得被挂断了。
夜晚又恢复了令人压抑的寂静,陆晏洵想,她应该再也不会打过来了。
刘薇薇在苏州又逗留了一个星期,算是实现了一次深度游,返程的时候,陆慧一去高铁站送她。
刘薇薇和她拥抱作别,语气中有几分不舍:“亲爱的,等你回了 B 市,一定要告诉我哦。”
“一定,还要去你种草的那家店拔草。”
目送刘薇薇进了安检口,陆慧一转身往回走。
刚出了站,手机就响了。
安煜打来的。
再怎么说,安煜也算她半个朋友,陆慧一接起,里面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闲适懒散:
“忙什么呢朋友?”
“加班呢。”她信口胡诌。
“啧啧啧,”安煜虽然没在眼前,但陆慧一已经可以想象到他那副不相信的表情:“往你右后方看。”
不会吧?!陆慧一不可置信地回头,安煜正从不远处走过来,姿态那叫一个悠然自得。
“你什么时候来高铁站上班了?”他挂断电话,走到目瞪口呆的陆慧一面前,露出标志性的笑容。
得,陆慧一无语地想,这家伙保不齐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其实我这次来,是跟你道别的。”安静的茶室里,流水送着一碟碟精致的茶点经过,安煜随手选了一份,乳白色的莲花形状,入口清甜绵软,是绿豆沙制的。
“是因为有新的任务了?”
“算是吧,这也是我出差时间最久的一次了,不过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们。”
“你每完成一次任务,都对任务对象如此不舍吗?”见安煜居然有几分伤感,陆慧一开口缓和气氛:“我原本以为,你应该是铁石心肠。”
“我本来是这样的,冷漠无情的霸道死神。”见陆慧一强忍着笑,安煜不满地挑眉:“还不是被你们这一家子搅合的。”
“好好好,”陆慧一绷不住笑了:“死神也有爱心,说明你超脱了。”
安煜似乎对这种“夸奖”并不买账,他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一本正经地说道:“也许,我正是因为接触了太多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善恶美丑,对于发乎真心的情感,才会觉得弥足珍贵。”他看着陆慧一,表情十分认真:“有一说一,你前夫确实很爱你。”
陆慧一默然。
“哦对,差点忘了要紧事。”安煜拍拍额头:“还有一个任务,我答应走之前帮他完成。”
“谁?”
“一个人……哦不,应该是一个灵魂,他有些话,生前没有勇气对你说,由于我离开的时候也会把他一并带走,他希望我可以满足他最后一个愿望。”
安煜虽然没有言明这个“他”是谁,但陆慧一已经隐约猜到了,心蓦地收紧。
“你愿意见他吗?”安煜轻声问:“选择权完全在你。”
第一次见安煜时,陆慧一就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跟乔洺莫名有几分相似,特别是嘴角那汪酒窝。
原来乔洺的灵魂接引者,也是安煜。
“你……”陆慧一捂住额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你的马甲可够多的。”
“没办法,能者多劳。”
安煜总是有本事在任何语境下调侃。
“我同意见他,”陆慧一不再玩笑:“这也算了结我的一桩心事。”
安煜点头,闭上眼,片刻之后,缓缓睁开眼睛。
陆慧一的心本来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但看到安煜脸上露出的熟悉又陌生的神情,她紧绷的状态忽然在一瞬间松弛了。
“慧一,”乔洺略显局促地开口:“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第29章 穿越时空重见你
“好久不见。”陆慧一微笑,表情并没有什么波澜。
乔洺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潮红,就像初次面对喜欢的女孩一样,会不由自主地紧张。
这一刻,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年在图书馆里,那个借口找书而偷偷看她的少年了。
乔洺似乎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对于一个负罪自杀的亡魂来说,在面对曾经的爱人时,他是没有办法泰然自处的。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陆慧一主动开口:“我也很遗憾,在我知道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乔洺喃喃开口:“我一直都想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凭自己的努力让你能够永远开心、幸福,但我失败了,还是败得如此不堪。”
“你有回头或者重新来过的机会,但你都放弃了。”陆慧一不胜唏嘘:“我那个时候也是傻得可以,居然什么都没察觉。”
“好在你没有察觉,我最庆幸的就是事情败露时,你已经和我没有瓜葛了。”
“但我非常难过,还为此生了一场病。”陆慧一语气平和:“比起背叛,我更无法接受你的离世。”她叹了口气:“我真心喜欢过你,所以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活着。”
乔洺默然一晌,声音有些哑:“慧一,谢谢你能对我这些话,你在乎过我,我没有遗憾了。”
“在乎你的人是林曼怡,你知道她的心意吗?”
乔洺的表情十分茫然:“不知道。”
“如果你能早点知道,也许会有勇气活下去,面对该面对的一切。”
“可以重来的话,我不会再犯错误,只可惜……”乔洺苦笑:“下辈子,希望我还能记得你。”
“不要再记得我了,去找新的爱人吧,别让她伤心,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我会的。”乔洺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泛起了泪光:“是我的怯懦和自私把一切都毁了。”
“重来一次,别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陆慧一若有所思:“无论触及法律、道德、还是情感,道歉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我明白,来生我会尽我所能去赎罪。”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最后,乔洺发自内心地展露笑容,嘴角的酒窝愈发明显:“再见慧一,你一定要幸福。”
陆慧一微笑:“我会的,再见。”
这一刻,她十分确定,自己已经将这个人和这段过往,彻底放下了。
乔洺闭上眼,良久之后,安煜眨了眨眼,似乎还没能从方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你还好吧?”
“看来我真的应该回去了,”安煜揉揉太阳穴:“再这样下去,我会精神分裂的。”
外头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变暗了,像是酝酿着一场雨,风从半开的窗子里扑进来,裹着一点湿意。陆慧一和安煜没有再交谈,各自沉默了一晌,雨已经猝不及防地下起来了。
淅淅沥沥的黄梅雨,落在窗前的那株紫薇上,玫红色的花团摇摇晃晃,愈发添了几分娇艳。安煜饮了一口茶,心中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感被压下去几分,他问陆慧一:“你呢,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你是阿拉丁神灯吗,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
“当然没这好事了。”安煜提高声调,一副口嫌体正:“咱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看在过往的交情上,勉为其难地白送你个人情。”
陆慧一“啧啧”两声,状似无语地感慨:“说真的,虽然你成日里没个正形,人也聒噪得很,还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死神’,”她话锋一转:“但我确实舍不得你这个朋友,能认识你,我也很开心。”
“少来少来,”安煜摆摆手,脸上却险些撑不住:“外头下着雨,你还在这儿煽情,小心我真不走了,哪天把你老公弄成代理人,看你还舍不舍得我。”
安煜随口胡诌,说完也觉得不妥,他打量陆慧一的神色,试探着问:“还僵着呢?”
陆慧一没有回答,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手指在杯子边缘摩挲,忽然抬起头问:“他还好吗?”
“在我这个外人看来,没什么不好的。”安煜无意当说客,但他觉得有必要推他们一把:“但你应该了解他,他这个人还挺爱钻牛角尖的,老实说他现在的状态,跟那个时候有点像。”
“哪个时候?”
“就是当年你去世之后。”
陆慧一握杯的手顿住。
“您离开后,爸爸整日里沉默寡言,除了去公司,就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久之后,他也去世了,你们都把我抛下了。”
陆易珊的话犹在耳边,陆慧一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她竭力压制,故作轻松地开口:“我是因为胃癌发现得不及时,而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所以我说他爱钻牛角尖,老是觉得你得病都是他造成的。而且他重生之后,我曾经提醒过他,单方面改变你的人生轨迹,可能会使你或者身边人遭遇无法预测的危险。说来也是巧了,你和陆易珊相继都遇到了意外,估计他的心理压力应该非常大,你恢复记忆后又把他甩了,换位思考,要是我,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好状态……”
陆慧一震惊到无以复加,目光牢牢盯住安煜:“你是说,他觉得我和珊儿发生意外,是他的原因?”心跳得厉害,她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怪不得他那个时候不太对劲,我还以为……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怎么会这么认为?”
她有些语无伦次,安煜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有些自责。当初他跑去提醒陆晏洵是职责使然,自然不可能夹带个人感情,只希望他能顺应命运安排,不要做无谓的改变,但今时不同往日,所以他想做出一些补偿,杯水车薪也好、无济于事也罢,尽可能少留一些遗憾。
但陆慧一并没有心情搭理安煜,她用手撑住额角,眼睛定定地看着窗外那些笼罩在濛濛细雨中的青砖黛瓦,声音有些飘忽:
“你刚才说,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安煜点头:“对。”
“你还会停留多长时间?”
“帮你达成心愿,我就会离开。”
“谢谢,我会尽快决定。”
“别客气,”安煜笑笑:“你可以不用着急。”
从茶室出来,安煜冲陆慧一摆摆手,潇洒地消失在了小路尽头。陆慧一打着伞,沿着青石板街慢慢地往回走,路过一家卖糕团的档口时停下了脚步,店员热情地招呼:“刚出锅的粢毛团,来几个嘛?”
陆慧一扫过琳琅满目的点心,问:“有薄荷糕吗?”
“薄荷糕卖完了,桂花糕要尝尝吗?”
陆慧一轻轻摇头:“不了,谢谢。”
到家的时候,雨不仅没有停,反而愈发密了一些。陆慧一把伞放在阳台,搬了把椅子在窗前坐下。
手机握在手里,此时此刻,她非常想念陆晏洵。
但她不知道如果打给他,该说些什么。
她确实怪他对自己不够关心,所以赌气没有告诉他生病的事情,但她没有想到,他会把病因、甚至是之后她遭遇的那次意外,统统归咎到自己身上。
陆慧一很想立刻冲到陆晏洵面前。她想把他喊醒,前世的事情已经是过眼云烟,她只想过好现在的生活,那时狠下心来和他分开也是因为不确定他的心意,但她从没想过也不希望,陆晏洵一直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