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倾落时——叶薇辞【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13 23:03:55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她的脚步顿了顿:“保重身体,别应酬得太晚了。”
  “好。”
  陆慧一进站之后很久,陆晏洵仍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他很想对她说些什么,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却无动于衷,这还是他平生头一次有这样怯懦的时刻。
  但他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慧一的病逝给了他致命的打击,自他重生的那天起,该怎样挽回妻子、如何弥补亏欠,已经占据了他除工作之外的全部所思所想,几乎让他没有时间去冷静思考,自己到底是如何看待这段婚姻和这段感情的。
  直到陆慧一近乎冰冷地对他说:“也许你并没有察觉,你对我所有的好,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再承受心理负担,为了制造一个完美的结局。”
  她这样直白地否定他们的一切亲密过往,几近令他崩溃,他甚至想强迫陆慧一留下来,就算被她责怪甚至记恨,他也想要自私甚至疯狂一次。
  但理智不允许他这样做。
  他也十分痛恨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自己竟然还抱有所谓的理智。
  在面对陆慧一那些简短却一针见血的话时,他根本无法反驳,他已经被前世的过往束缚得太紧了。
  他想起陆慧一被检查出胃癌晚期后,她拒绝化疗,坚持采取保守治疗方式,主治医生询问他的意见,他静默思忖良久,选择尊重她的意思。
  她经常疼得十分厉害,还伴有呕吐便血等症状,整个人消瘦得如一片风中的柳叶。从她住院开始,他一直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她,当听到她说:“还有保姆和护工在呢。”他的心就像被人狠狠地捏住,用一把钝刀一点点地凌迟。
  那个时候,陆易珊已经远赴英国留学,陆慧一并没有告诉女儿实情,但从视频通话中,陆易珊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母亲的状态不佳,几番遮掩之下,她决定在结束考试后立刻请假回国。
  但还没等到她踏上回程的飞机,陆慧一就已经过世了。
  陆易珊二十来年的人生中,最大的悲痛和遗憾,终究还是发生了。
  陆慧一去世之前,陆晏洵守在病床前。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当预感到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他和她都是出奇的平静。
  “渺渺,”他的手抚上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注视着她暗淡无光的眼睛:“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她缓缓摇头:“没有。”
  他明白她其实已经失望透顶,就连最后一刻,也不愿对他说实话。
  “等我安顿好一切,就去陪你。”他柔声说,握住她的手:“记着走慢一点,等等我。”
  “不要说傻话,”陆慧一的语气有些无奈:“你要好好地生活,照顾好珊儿,告诉她我很爱她,我一直十分感恩上天,让她能成为我的孩子。”
  “晏洵,”她发自内心地微笑,无比温柔地叫他的名字:“可以的话,把我彻底忘了吧,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们都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这是她生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风轻云淡,却字字残酷。
  她和他,终其一生,到头来谁都没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第26章 换个环境开启生活
  陆慧一到达苏州北站的时候,新单位已经安排人在出站通道的泊客区等着了。
  来接站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大哥,热情地帮她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并主动自我介绍:“我叫张迪,欢迎来苏州工作。”
  “谢谢张哥,”陆慧一客气地道谢:“辛苦您来接我。”
  “千万别客气,”张迪笑着摆手:“大家听说新同事是个大美女,都抢着来接站,最后这好事落我身上了。”
  张迪语气爽朗,陆慧一听他的口音不像是江浙人士,于是问道:“张哥,您不是本地人吧?”
  “妹妹好耳力,我是北方人,虽然来苏州十几年了,但乡音难改。”
  陆慧一点头表示赞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算是少小离家,乡音也是改变不了的,这也是和故乡的一份牵绊。”
  张迪乍一见陆慧一,觉得她相貌气质不俗,举止也十分娴雅,又听得她言谈间颇有涵养,不免越发多了几分尊重。
  目的地在老城区,40 分钟左右的车程。张迪和陆慧一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不至于无聊,又不至于失了分寸。
  5 月末的姑苏城,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香气,路旁随处可见盛放的夏花,蔷薇、绣球、凌霄,合着的苍翠欲滴的藤萝地锦与白墙黑瓦的传统民居,尽是一派江南风情。
  新单位坐落在一间绿树掩映中的小院,门前便是小桥流水,颇有种曲径通幽的感觉。陆慧一被张迪带着,先去人事部门报道,然后去所在的办公室,跟新的领导和同事见面。
  “欢迎欢迎。”新的领导名叫刘义斌,年近五十岁,个头不高,透着一股子书卷气,虽然知道陆慧一是短期派驻,多说也用不了一年半载,但还是十分热情和蔼,详细地给她介绍部门主要负责的业务以及人员架构。
  工位已经安排好,挨着窗子视野极佳。窗台上摆放着一排多肉盆栽,有的已经开出了白色的小花,甚是可爱。陆慧一多看了几眼,对桌的大姐主动搭话:“这些花花草草的暂时就交给你照顾了呀。”
  刘义斌笑眯眯地介绍:“这是李姐,本地人,不仅工作干得出色,还特别会生活。”
  “哪有,别打趣我了。”李姐嗔怪,眉眼间却全是笑意:“这个小姑娘我见了就喜欢,留下来不要走啦。”又问:“结婚了吗,我们这个地方的小伙子很不错的。”
  “好啦李姐,”刘义斌笑着打断:“人家小陆同志舟车劳顿的,让人家去休息一下,明天你们再好好聊。”
  “哎呀对的,我高兴得忘了,对不起了呀。”
  “太客气了李姐,能和您一起工作,我也特别荣幸。”
  认好了门,刘义斌又安排张迪开车载着她去住的地方。
  员工宿舍是一栋老式居民楼,虽然年代久了点,但地处中心城区,周边购物吃饭十分方便,距离单位步行只需要二十分钟,更有多条公交线路,三站便可直达。
  今天是报道,明天开始正式上班,张迪把她放到单元门口,陆慧一客气地道谢,拖着行李箱上楼,找到自己的房间,用钥匙打开门。
  屋子不大,一室一厅,但打扫得十分干净,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拎包即可入住。陆慧一把行李箱摊开,分门别类地摆放整理。微风吹开窗纱,送来潮湿的热气,她并没有开空调,待收拾完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浴室虽然狭小,但干湿分离,淋浴的出水量也算得上充足,陆慧一洗完澡,身上的疲乏感散了一些,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傍晚了。
  来的时候只带了少量的衣物和日用品,大采购是必不可少的。小区附近有一家生活超市,陆慧一列了单子,兴致勃勃地准备把先冰箱填满。她搭公交过去,拎着两个大袋子满载而归,顺道又在楼下的面馆里吃了顿晚饭。
  点的是红汤面,响油鳝糊做浇头。
  汤底浓郁,面条筋道,浇头鲜甜,陆慧一虽无法评价正宗与否,但不可否认味道确是顶好的,正值晚饭时分,店里食客盈门、人声鼎沸。
  寻常街边小店,最是人间烟火聚集之地。
  离开了闹市的喧嚣,待上了楼,满室寂静,初到异乡的孤独感瞬间兜头盖脸地袭来。
  李红雪和陆易珊先后发过消息来,两个人虽然尚未见面,但竟仿佛约好了一般,都只是问她安顿得如何、新的同事怎样之类,其他的半分也没提,陆慧一则表示一切顺利,还展示了自己的新窝,让她们无需担心。她刷了会儿手机,拖拖拉拉地爬起来收拾从超市里采购的东西,又忙碌了快一个小时,这间清冷的小屋终于有些温馨的氛围了。
  人一旦闲下来,难免会胡思乱想,陆慧一点了香薰灯,靠在床头看电子书,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睛仍盯着屏幕,思绪却已飘到了别处。
  她忽然想到了陆晏洵,虽然这个念头乍一闪现就被她硬生生遏止了,但她毕竟还是有那么瞬间想到了他,想知道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陆晏洵推掉了应酬,却没有回家。
  李奇羽被他约出来喝酒的时候还有些纳闷,他到达酒廊的时候,陆晏洵正自顾自地独饮,并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这是怎么了,和媳妇吵架了?”李奇羽点了一杯金汤力,见陆晏洵并没有搭他的话,愈发一头雾水。
  “你出来买醉,不怕回去跪搓衣板?”李奇羽随口打趣。陆晏洵的动作顿了一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离开 B 市了。”
  “啊?”李奇羽张口结舌:“你们俩不是刚和好没多久吗,你没挽留人家?”
  “我没办法留她,”陆晏洵主动和李奇羽碰杯:“来,今天不醉不归。”
  李奇羽觉得,陆晏洵简直就是个人格分裂症患者,工作的时候雷厉风行大杀四方,在感情方面却像个初入职场的新人,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陆晏洵的酒量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拢共没喝几杯,居然醉得不轻。
  小杨泊好车子,见李奇羽扶着陆晏洵走出来,连忙打开车门。陆晏洵拨开李奇羽的手:“我很清醒,不用人搀。”
  话都说得有些含糊,李奇羽撇撇嘴,把他塞进车,又嘱咐小杨:“照顾好你老板。”
  小杨连忙答应,麻利地钻进驾驶室发动车子,刚开出去十几米,就听见陆晏洵的声音低低响起:
  “不回嘉濠府。”
  “那……”小杨诧异,小心翼翼地问:“去哪儿?”
  陆晏洵阖上眼,屈起两根手指捏着眉心,半晌才开口:
  “回老宅。”
  晏景岚和陆樊章本已经准备就寝,临时得知儿子要来过夜,这厢都在客厅里等着他。待开了门,闻见陆晏洵身上显著的酒气,晏景岚不禁皱了眉头。
  “又有应酬呀。”
  “没有,和李奇羽待了一会儿。”
  阿姨端过醒酒茶,陆晏洵抬手示意不用,径直往洗手间的方向走。晏景岚和陆樊章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皆是忍不住叹气。
  陆慧一突然赴外地交流,看似是单位安排,实则是个人主动申请,夫妇二人并不知道其中原委,这两个孩子一个不说、一个不提,刚刚和好了两个月就又分道扬镳,惹得旁人干着急。
  晏景岚又不好多问,虽然陆晏洵并未提及半句,情绪也没见什么起伏,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她一眼就看出他状态不对,这股子火应是全都搁在心里头,任是痛苦难受都是默默受着,自小便时如此。
  晏景岚心疼之余又无他法。陆晏洵没再多言,向父母道了晚安便回了自己房间,简单冲了澡躺在床上,酒精使然,他很快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这一觉显然并不安稳,不多时就突然醒了,竟然再没了困意。
  陆晏洵定定地盯着天花板。厚重的窗帘把月光隔绝得严严实实,整间屋子都是黑漆漆的,他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下的垫子很软,他闭上眼,愈发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已经陷进了这张柔软的大床里,一直不停地下坠,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就像他开始质疑自己在这个时空存在的合理性,重获新生之后,除了挽回陆慧一,他竟然已经没有别的目标。
  但他果不其然一败涂地了。
  他不敢回嘉濠府,那座房子里到处都有她的影子,她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很少的一部分东西,把大部分的记忆毫不留恋地丢下了。
  房间里开着冷气,陆晏洵愈发地清醒,他又想到了那个问题。
  他究竟是怎样看待陆慧一的。
  这个问题,前世的时候,他从没有认真想过。
  青梅竹马,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念同一所学校,两个人几乎是无话不谈的,他喜欢她温柔开朗的性子,也喜欢她漂亮清澈的眼睛。后来,他主动捅破了窗户纸,两人正式交往,彼此都觉得合拍,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婚姻。
  后来,他的工作越来越忙,两人经常见不到面,就连珊儿出生后,他也几乎没有多少时间陪伴她们母女。陆易珊曾经直白地对他说,自己从小到大除了母亲、祖父母和外祖父母,接触最多的就是司机和保姆,父亲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用来仰望和尊重的对象。
  但陆慧一从来没有埋怨过他,她一直理解并支持他的所有决定,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她陪他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时刻,让他逐渐产生了依赖。随着年纪的增长,这种依赖已经演变成厚重的亲情,所以在得知她罹患癌症后,他曾一度怀疑自己继续生活的意义。而当她离世之后,这种悲观愈发强烈,终于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需要她。
  他爱陆慧一吗?这个问题他曾经毫不犹豫地回答确认,但爱从来不是一句简单的承诺,到现在,他也对自己的感情产生了怀疑。
  爱和需要,是不同的概念。
  可能一直以来,他都没能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她远离他是对的,他只顾自私地想要重新拥有她,在宿命的反噬之下仍不放手,去到一个新的环境,她可能会有更为平静安稳的生活。
  陆晏洵这阵子一直失眠,早起的时候脸色自然不好看,他默不作声地在餐桌前坐下,晏景岚觑他一眼,见他吃得没滋没味,终是忍不住开口:
  “你和渺渺到底又怎么了?”
  陆晏洵垂下眼睫,声音还带着晨起的微哑:“是我的问题。”
  话说得不清不楚,态度显而易见。晏景岚怒其不争,气自己之前的工作都白做了,舒坦日子没过几天,又要为这两个别扭孩子操心。不过她到底也没别的话可说,只能劝慰儿子:
  “先冷静一段时间也好,过阵子你当面去找她聊聊,男人嘛主动些,渺渺是个心软的孩子,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有什么说不开的。”
  没想到陆晏洵一反常态,并没有表示同意,而是若有所思地对她说:“妈,这次我触及的,可能是原则性问题。”
  “什么?”晏景岚筷子顿住,不可置信地问:“你外头有人了?”
  “不是你认为的那些原则性问题。”
  “那你跟我说说,如果没有触及法律或道德的底线,还有什么算原则性问题?”
  “我忽然发现,我一直以来,可能并不是真的爱她。”陆晏洵放下筷子,双手交叠抵住额头:“我只是非常地需要她,想要她在我身边。”
  “小洵,”晏景岚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和渺渺认识得太久,容易忽略内心真实的想法,觉得很多事情都是理所应当,有摩擦也是好事,相信我儿子能够处理好自己的感情。”
  陆晏洵沉默良久,终于点头。
  对于父母的开明,他一直心存感激。
  他扪心自问,多年以来,也许正是因为一直处于家人的支持和理解之中,才让他的人生多了一些理所当然、甚至是有恃无恐。
  陆晏洵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个浅显的道理,居然活了两辈子才幡然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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