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微风夹带着她身上清浅的檀香传来,再一次闻到这缕飘渺香气时汤姆里德尔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他真真切切活在这个时空,每日和她一起上学、看书、在图书馆钻研稀奇古怪的魔法。
她会聆听他的野心和骄傲,包容他的残忍,又在之后漠不关心地回归自己的世界。
天空中飘动的流云似是将时间的概念稀释了。
他往慕羽的方向靠了靠,想要抓住这片刻的真实。
慕羽自然察觉到了,她从未和一个人坐在一起看书。长久以来,她的世界中只有自己和那条怎么也逃不出去的黑暗长廊。她想挪开一些,却生生忍住了。
即使还隔着一段距离,他全身透出的冰冷也浸染了她的背脊,她不会感觉错,那是和她一样的气息,在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中藏匿着让人恐惧的残酷。
从汤姆毫不留情吊死比利的兔子、恐吓孤儿院那些吵闹不休的小孩、将两个人哄骗到一个岩洞中吓得不省人事,她便知晓他们或许是同类。
她也向他靠近了几寸,奇怪的是她竟能从这份相似中攫取诡异的安宁。汤姆永远不会对她说教,不会强迫她一定要走出那条黑暗幽深的走廊,更不会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念叨纯血家族可笑的优越感。
至少这个汤姆不会。他只会不停诱导着她走上一条再也不能回头的路。
天空中凝聚的流云被风打散,她连他多久消失的都不知道。
当斯内普来征集留校名单时,慕羽毫不犹豫在名单上签了字。爷爷前几日来信祝贺她圣诞快乐,并且一再告诉她圣诞节时日太短,不便回家。爷爷还给她寄了礼物—一盒桂花糕。
原来离家竟已快要半年了。
圣诞节时慕羽将房间简单装饰了一下。原本单调得只有绿色的房间多了一些彩带,她还找了一棵小型圣诞树,随便点缀了一些挂饰。
慕羽来到厨房时受到了小精灵们的热情款待。他们似乎非常喜欢有一些活做。
她随意和他们闲聊了几句:“你们都是自愿到的这里?”
“邓布利多先生是一个大好人,女士。我们都是被主人给了衣服,流离失所。邓布利多先生不嫌弃我们,还让我们在这里帮工。”一个小精灵尖细地说。
慕羽看着忙得热火朝天的小精灵:“给了衣服,不代表你们自由了吗?”
那个小精灵似乎是听见了最为糟糕的事情,他的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不不不,女士,那是最残酷的惩罚。只有最没用,彻底惹怒了主人的小精灵才会被给予衣服。没有地方会要我们的。没有任何一家愿意要一个有衣服的小精灵。”
慕羽不再说话。挪威叛乱的小精灵自己披上衣服,勇敢地向巫师发起战争。英国的小精灵却视得到一件衣服为莫大的耻辱和折磨。
真是有趣。
慕羽将她要的菜肴收进空间,她礼貌地微笑着:“谢谢你们。圣诞快乐。”仅仅是随口一句圣诞快乐却差点让几个小精灵高兴得几乎晕厥。
不大的餐桌被精致的菜肴摆满。慕羽仅仅要了几个香海有名制作过程也不太复杂的小吃,但是小精灵们都忙活了一个下午。他们的魔法造诣确实很高,每一样菜肴都被做得十分精致,火候看起来刚刚好。他们对魔法细微的掌控能力远远超过一般的巫师。
汤姆出现的时候外面正好飘起雪花。满桌的菜肴让他怔愣了片刻。慕羽并没有太过关注他。她本来便想自己和自己过一个圣诞,汤姆只不过是意外的客人。
“我们那已经七月三十了。你今晚过来应该就已经是七月三十一。”他夹起一只蟹粉小笼包,细细看了一遍被包裹在晶莹的面皮下面的虾仁,才慢慢放进了嘴中。
慕羽手稍微颤抖了一下。
“我以后应该也不会出现了。”
再次出现,我已经和那个人融为一体了。
慕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汤姆是这几个月来真正和她亲近的人。慕羽忌惮他的黑暗,但是却绝望地发现他们是如此相似。
“我父亲是个麻瓜,对吗?”汤姆直直看着慕羽。斯莱特林出自纯血家庭的巫师极多,汤姆这几个月也大致知道了巫师界二十八纯血姓氏。这里面显然不包含里德尔。他的手几乎要陷进桌面。
慕羽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的叹息是那么轻柔。这声叹息里面没有怜悯,但仍让汤姆不舒服。
她的叹息如同一个成人在指责孩童的胡闹。他对父亲倾注了多大的希望,多大的崇拜,如今的厌恶,鄙夷,甚至憎恨也就越深。
他的不甘,他的憎恨,也只有在慕羽面前倾吐。唯有慕羽有耐心倾听他,包容他。
“汤姆,”慕羽第一次将他的名字叫的如此郑重,“我也没见过我的父亲。他有可能在霍格沃茨就读,也有可能在昆仑学院待过。”
汤姆第一次听见慕羽提到她的父母,他盯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菜肴,蒸气将他俊朗的面庞也模糊了。
“我也不知道母亲。爷爷告诉我她因为难产而死,但我不相信。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他们都不在了,都是在身怀能力的同时丧命。”
慕羽使劲咬着下唇,她不想在汤姆面前流泪:“所以…..是不是巫师,重要吗?唯有力量,唯有权力才是一切的基石。你的天赋是宿命,不是来自于你的父母。如果纯血如此荣耀,那为什么会有哑炮。如果只有纯血最为尊贵,那为什么那些麻瓜家庭仍然能诞育巫师?”
室内昏黄的灯光混着窗外碧绿冰寒的波光映射在两人的脸上。慕羽的脸色十分苍白,那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量。汤姆仍然盯着慕羽,他之前的不甘厌恶已经褪去,现在他的眼中是狂热,是熊熊燃烧的野心。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隔着一张桌子,隔着凄凉的灯光,兴许,还隔着数年的光阴。
“羽,如果我们真真正正在1937年遇见该有多好。”是汤姆打破了死寂:“那天,我看见了真正的我,五十年后的我。他愚蠢,傲慢。”
他的声音逐渐高昂:“但他至少还是伟大的。我看见了他许多记忆,我想象不出那是五十年后我会做出来的事情。”
慕羽静静地听着他嘲笑着五十年后的自己,她已经能肯定汤姆的身份。
“予生予死,操控人心,将权力追求到极致,便能永生不死吗?”
他认真地在提一个问题,一个此时慕羽不能回答的问题。
她明白他所说的永生是什么,然而此刻这样的永生于她而言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她不想撒谎,于是选择了沉默。
汤姆里德尔也没等待她的答复,自言自语道:“羽,我们是一类人,都做过一些可怕的事。所以你为什么要与光明虚与委蛇。为什么,不去追寻那样的权力呢?”他像一条缓缓露出獠牙的蛇,“或许,等追寻到了这样的权力,你才能告诉我答案。”
这时的他,不是那个阴沉的十一岁男孩了,或者从一开始,他便不能算是一个阴沉的男孩。执念能融入原有的时空已经不易,当越接近了结的时候,执念便会渐渐脱离过去。
了结的执念最终从时间长河中脱离,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与现有之人融为一体。因执念一般产生于弥留之际,且一般人的执念根本抵挡不了时空乱流,就算了结了,回归身体时已是人的最后一刻,一切也已经来不及。
但他么…
菜早就凉透了,慕羽轻轻说道:“可是我有羁绊,正是我的羁绊让我不能追求那样的权力。”
汤姆有着一瞬间的茫然。他感觉到慕羽已经提到了他所不了解的领域。一个卑微,肮脏,无用的领域。
他一瞬间想不顾一切地去毁掉她的羁绊。
这样他们就彻底相同。
“但善良早就不属于你,”他站起来温柔环住她的肩,嘴里却说着最残忍的话,“还在自欺欺人。我看过你的记忆,做下了那么多事,你的所谓羁绊,真的会原谅你吗?”
他还在循循诱导:“羽,承认吧,你的天赋,你的才能,生来就是让人恐惧。你生来便要去争夺权力。”
这既是汤姆里德尔的引诱,亦是…..慕羽垂下眼眸:“汤姆马沃罗里德尔,调换下顺序,I am lord voldemort。”
这也是伏地魔的算计。
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却不知道他用什么方式幸存了下来。
“无论你承不承认,你所谓的羁绊能困住你的时间已经不长了。权力可以做很多事情,羽。独角兽象征着善良纯洁,以独角兽毛发作杖芯的魔杖拒绝承认你,你离光明已经很远了。不要勉强自己和蠢人打交道…”
当日魔杖店中昏暗的光线、怎么也拿不起的魔杖并着留存在过去抹不掉的鲜血和尖叫闪闪烁烁,在眼中交织成一片水雾。她明明还在坚持笑着,滴滴水珠却落了下来:“原来如此吗?”
她生来便是一个怪胎,一个不会被接受的存在。
“汤姆马沃罗里德尔。”她叫着他的全名:“你真是个疯子。”
“我们都是。”男孩残酷的笑容在这一刻无比的清晰。
她缓慢地擦干眼泪,轻声说:“如果这样,愿上帝宽恕我。”
“我宽恕你。”
“疯子,你真的想要我给你那个答案?”她没有再顾着汹涌不断的泪水,而是定定看他。
他没有说话,这不过是她的自我安慰,他无需在这样的问题上浪费口舌。
慕羽重重将盘子磕在桌上,室内的寒气怎么也驱散不了:“我也宽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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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分别
慕羽平静下来,仅仅只有通红的眼眶昭示着她情绪剧烈的起伏。
对面的男孩仍然俊美,仍然阴沉。执念将了,他既是曾经那个叱咤欧洲的黑魔王,也是十一岁的汤姆里德尔。
慕羽只看见了汤姆里德尔:“我很好奇,你的执念是什么。”慕羽挥舞着魔杖清理着残羹冷炙。
他没有说话,相识三个月,他们的对话经常答非所问。这是汤姆里德尔最享受的地方,这是他们之间的密语,是他人永远也无法破译的领域。
“能为我弹一首曲子吗?就当给我的圣诞礼物。”
他鲜少用如此礼貌的语气。十一岁的汤姆里德尔不会,五十年后的伏地魔更加不会。
慕羽嫣然一笑,这不是假装的笑容,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古琴出现在长桌上,慕羽轻轻抚摸着琴弦,素手轻捻,第一个音符奏响。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十一年了。慕羽不知道如果是她自己能否熬过这十一年。苟延残喘地躲在肮脏的角落里,看着曾经的部下一个个叛逃,看着曾经的世界因他而更加繁花似锦。
她没有什么善恶是非观念,只是单纯地,第一次试图以一个同伴的角度去理解一个人。
巅峰时期的黑魔王不会也不需要一个能倾听他的伙伴,正如那一抹被慕羽扼杀的怨气。但十一岁的汤姆里德尔需要,甚至极其地渴望。
究竟是十一年的绝望牵动了五十年的时空,抑或是五十年前的愿望折射入现实,慕羽已经不清楚了。她始终不太明白执念,这牵扯到世界非常高深的规则,她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卷进去的。
十一岁,挣扎在善恶边缘的慕羽遇见了十一岁的汤姆里德尔,这便足够了。她曾一度抓住光明的边缘,是他一点点将她的手掰开。可以是毁灭,也可以是新生。
她找到了自己的道。
汤姆里德尔也解了他的执念。
既是彼此的救赎,亦是拥抱在一起的堕落。
他的执念早就被轰鸣的战机纷飞的炮火中诠释得一清二楚。
一曲终了。
汤姆的身影也在逐渐透明,他闭着眼,好像仍然陶醉在音乐中:“很好听。”
他的指尖还存留着那天那枚苹果派的温度,那一丁点温度悄然在伦敦冰冷的雨幕上融化出一个微小的窗口,一朵鲜红如血的彼岸花在其后摇曳生姿。
只有他能摘下这朵彼岸花。
首先是一个小小的试探,与其说是一个拥抱,更不如说他仅仅是在试图将她拉得更近。很快他发现这样的距离远远不够,他试着以极为笨拙的姿势将慕羽拥住—一个他从未做过的动作。
那些人将其称为…拥抱。从未有人这样拥抱过他,他也不屑于拥抱任何人。
但现在似乎只有这样的拥抱能将慕羽永远留住,能保证这朵彼岸花始终被他握在手中。
这只是汤姆里德尔的执念,一个注定将和本体融合的执念。
伦敦朦胧的烟雨和五十年的时光相比太过渺小,也太过无助。因此他要牢牢地记住她,记住这一抹陡然闯入他灰暗世界的亮色,一片悠然飘过他世界的云彩。
慕羽的第一反应是退后,甚至差点便一个咒语丢了过去。可惜在她反应过来前已经被他往前拉去。冰冷的身躯让她直哆嗦,却也奇迹般抚平了慌乱。
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回忆那些事。
哪怕畸形奇怪的姿势不像是在拥抱她,倒像是想勒死她,她仍然安稳待在怀里,轻柔而缓慢地将他的手拉到腰间,耐心纠正他的姿势。
最开始他小小挣脱了一下,见实在挣不开才任由她摆弄。
淡淡的檀香一直萦绕在他的鼻尖,他勾起慕羽垂落的头发,仿若要抓住什么。慕羽低声说:“圣诞快乐。”
她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态。紧密相贴的躯体先是越来越冷,再逐渐虚无,直至她怀里只剩下空气。
他消失了。
慕羽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站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了。没有人知道就是这样逼仄肮脏的房间诞生了最可怕的黑巫师,更不会有人知道黑魔王最深重的执念。
汤姆里德尔早已被他封存。只有慕羽偶然触摸到了尘封的记忆。
“邓布利多先生,你要知道,汤姆他和一些孩子闹得非常不愉快。”
慕羽冷漠地听着他们的声音。她看见那个科尔夫人和邓布利多站在房间门口。汤姆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慕羽就站在他的旁边。
她看见了更加年轻的邓布利多。
“你好,汤姆。”邓布利多伸出了手。
汤姆迟疑了一下,仍然握了握邓布利多的手。
“我是邓布利多教授。”
汤姆看了一眼站在衣柜边的慕羽,他的视线转向邓布利多的时候又充满了警惕。
“教授?”他细细咀嚼这个词。
邓布利多瞥了一眼衣柜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
他耐心地解释:“我是邓布利多教授,在一所名叫霍格沃茨的学校里工作,我来邀请你到我的学校---你的新学校去念书,如果你愿意。”
他没有错过在提到霍格沃茨时汤姆对着衣柜方向一闪而过的眨眼。汤姆对他仍然充满着不信任:“霍格沃茨,那里是什么地方?”
“霍格沃茨,是一所魔法学校。你是一个巫师,汤姆。”
他当然去过霍格沃茨,他去过太多次了。
“你也是个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