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对待达芙妮和阿斯托利亚还是不一样的。她对阿斯托利亚过于珍视了,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问候完两个女儿后女人才注意到了默不作声的慕羽。她的态度也十分和善:“你一定是羽,小迪经常提起你,”她伸出手,“黛安娜格林格拉斯。”
“您好,”慕羽简短地和她握了握手,在外人面前她绝不会有任何失礼之处,“很高兴见到您,也感谢您和格林格拉斯先生允许我到家里做客。”
“既然是小迪的朋友,那就不用客气,”她后一句话是对着达芙妮和阿斯托利亚说的,“我们回去吧,亲爱的,你们爸爸肯定都做好晚饭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破旧的怀表:“你们知道怎么做。”在看向慕羽时她带着不确定。还没等她询问慕羽便解决了顾虑。
她将手放在那只怀表上:“门钥匙。”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们已经到了一座房子的大门前。
达芙妮心心念念的花园在冬天根本没有什么可看的,同样的确如同她所说,格林格拉斯家位置偏僻,相当于占据了整座小山丘。
冬季满山的白雪衬得这座小楼更加孤独。
她们到时临近傍晚,又运气不好地碰上了风雪。从房子中透出的灯光在满目苍白中摇摇欲坠。
站在门廊那的男人一看见她们便立刻迎了上来。达芙妮的蓝眼睛传承了他的父亲,他有着银灰色的头发,初一看他是一个阳光好相处的中年人。
阿斯托利亚一把抱住他:“爸爸!”
比见到她母亲还要欢喜。
连风雪都遮盖不了流露出的温情。
慕羽忽然感觉眼前这一幕有些刺眼,她挪开视线想看看别的什么。
天地间仅有一片更加刺眼的白色。
在看见慕羽时男人表现得很热情:“啊,看看我们的客人,羽,希望我发对了你的名字。”
“您的发音很标准,格林格拉斯先生。”慕羽对他绽放出一个笑容,刚才的不适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看上去和一个初次去朋友家做客的十二岁女孩没有什么区别。
“艾伯特格林格拉斯,叫我艾伯特就行,”他直接拍了拍她的肩,才转而吻了吻跟在女孩们身后的妻子,“晚餐都做好了,进去吧,一会要下暴风雪了。”
大厅是极为典型的欧式风格,正中熊熊燃烧的壁炉暖化了橡木家具的棱角,除开墙上,茶几上会动的照片、厨房里自己叮咚作响的厨具外,这就是一个普通温馨的小家。
菜肴很丰盛,与霍格沃茨的晚宴相比都不遑多让。就连一向对慕羽能不接触就不接触的阿斯托利亚都和她搭了几句话。
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也难怪达芙妮人缘极好。
晚餐接下来的部分艾伯特格林格拉斯聪明地没有提及关于慕家的任何事,只和慕羽探讨起了风土人情。直到最后一道甜品也消失在了餐桌上,阿斯托里亚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时间已经不早了。
此时慕羽正在和艾伯特格林格拉斯讨论东方的茶叶。
“说到茶叶,羽,我偶然从一个东方商人那买到一罐,一直放在书房,要去尝尝吗?我相信你会喜欢。”
“好啊。”慕羽答应得利索。品茶自然不是主要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爸爸。”达芙妮和阿斯托利亚竟然在此时异口同声叫道。
姐妹俩迅速对看一眼,还是由达芙妮起头:“羽很累了,让她休息一下吧,茶叶什么的到时候送她一点就好了。”
她对着父亲撒娇,小女儿态尽显,又暗中戳了戳慕羽。
慕羽表情不变,她仍然看着艾伯特格林格拉斯,等着他做出决定。
他一定会找她的。
之前她还不太确定,但从国王十字车站到这里,见证了他和他妻子对女儿,尤其是阿斯托利亚的态度,慕羽已然完全肯定。
艾伯特格林格拉斯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黛安娜,夫妻多年的默契让后者立刻知道该怎么做:“小迪,利亚,你们该去睡觉了。”
“可是….”
达芙妮还想说什么,可是在触及到父亲的目光时也只有沉默。
“上楼睡觉吧,利亚你都打了几个哈欠了。”艾伯特格林格拉斯对两个女孩都很温柔,但他一旦开口两人都不再说话,只得不甘不愿的上楼。
他应当是两人心目中绝对的权威。
在黛安娜跟随两人上楼后慕羽也跟着艾伯特格林格拉斯走进了书房。
“随便坐,羽,不要客气。”
慕羽拉开椅子坐在了他对面,在他转身捣鼓茶叶时她注意到了书桌上的一张照片。
两个年轻人搂着肩站在一片草坪上,他们身后隐约可以看见一座城堡,城堡的轮廓又和霍格沃茨不大相同。
“这是莫里斯贝尔纳,现在的法国魔法部部长,我在布斯巴顿交流时和他关系最好。”
艾伯特格林格拉斯将一盏茶端到了她面前,解了她的疑惑。
书房中茶香袅袅,慕羽只是略略抿了一口。茶是好茶,可惜他们始终无法泡出应有的味道。任何东西一旦离了故土便难以寻回曾经的韵味了。她也不是来喝茶的。
她打量着室内的摆设,这个书房和整栋房子的风格一样简单。书桌旁边便是摆满各类书籍的书架。略扫过去慕羽便看见书籍最零散的一层随意放着魔法部的官方期刊和手册。
书架下面连接着几个上了锁的抽屉。
“您在魔法部供职?”
“法律执行司,一个小职员而已,”对于自己的职业艾伯特格林格拉斯不想多谈,“比起工作我更喜欢旅游,不止到过欧洲。几年前还拜访过九州,富饶的土地,有趣的人…”
慕羽一点一点抿着茶水,等待着他进入正题。
“我去过昆仑,”艾伯特格林格拉斯好像对那里有多么怀念似的,“接触过东方的巫师,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对东方的魔法界感到好奇,请原谅我的好奇心,毕竟你们一直以来太神秘了。”
他停了一下,见慕羽没有过多的反应才继续说:“关于东方,我其实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道你…”
“达芙妮是我的朋友,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慕羽转动着茶盏,微红的脸颊恰到好处展示出夸奖家乡时的与有荣焉。
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总是忍不住要炫耀卖弄的。
至于她心里面到底如何想….
艾伯特格林格拉斯恐怕不想知道。
见慕羽这副样子他也放下了心,他将双手撑在桌上,收起了之前的漫不经心:“请慕小姐告诉我,东方的传承究竟是什么?”
他的称呼都变了。
慕羽将茶盏咚地一声放到了桌上。她仍然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艾伯特格林格拉斯却莫名感到一股压力。
这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而已。
慕羽抬眼对上了艾伯特格林格拉斯湛蓝的眼睛:“先生,您是在考我吗?东方的传承啊,你们一直都知道。如若不是几百年前麻瓜殖民者对原住民赶尽杀绝,你们也不会转而肖想东方的传承。”
百年前九州曾经开放与欧洲通商,巫师也借机进入九州探索,他们到了那时才知道原来东方也有传承,并且被昆仑学院牢牢掌控。
法脉的移交既可以是主动也可以是被迫。在最艰难的时期是氏族放弃了自身法脉的传承,移交给了昆仑学院。
而西方巫师当年入侵,则是想要抢夺传说中的法脉或是传承。能以血缘为纽带的传承于纯血家族而言是致命的诱惑。似乎这样他们就能永远纯正。
至于格林格拉斯家族,他们所求的…
“法脉救不了阿斯托利亚,你用再珍贵的宝物也交换不了昆仑一条法脉。“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紧闭的门窗也抵挡不了逼人的寒意。
“羽,你是怎么知道的?”
艾伯特格林格拉斯首先捏了捏拳头,又若无其事地坐下,仍然如同和朋友聊天一般问她。
慕羽还是一步步揭开了他的伪装。
她没有被他的气势压住。
在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她垂下头,兴奋的目光一点点黯然了下去:“您知道我母亲吗?奥利维亚福利,她便是因血源诅咒而去世….”她显得失落,“也请您…不要再告诉别人,包括小迪…”
“你竟然…是她的女儿…她竟然..还生下了孩子…”
失态只是一瞬间,艾伯特格林格拉斯关切地看着慕羽:“我都明白。放心,我绝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的隐私。”
“爷爷告诉过我,我对血源诅咒的症状再清楚不过,更何况我母亲的那位远亲,正好姓格林格拉斯,”直到这里慕羽说的基本都是真话,纯血家族相互通婚,两家有同一亲戚再正常不过,“如您所见,我很健康。”
艾伯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慕家有办法破解血源诅咒,可惜我母亲是等不到了,”她眼中还闪着点泪光,“利亚比她幸运太多。”
她将视线停在桌上那张照片上,肆无忌惮地编造谎言,编织理想,毫无顾忌地调动自己的感情。
藏在那点水光之下的只有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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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墓园
“你想要什么?”艾伯特格林格拉斯冷静的速度比她想象得还要快。从一个满心焦虑的父亲转变为精明冷酷的商人也不过数秒,“你和小迪的情谊还不足以让你拿出那么贵重的东西。”
对阿斯托利亚的爱都消磨不了他的警惕和理智。
“一个栖身之所,”他的怀疑完全在慕羽的意料之中,她压低了声音,“我不相信他死了,您知道,那个人。”
即使没有提到那个名字艾伯特格林格拉斯也抖了抖。他看慕羽的目光完全不像是在看一个孩子。
“爷爷希望我平平安安活下去,我也无意因为母亲搅合进那些事里面,”慕羽坦然地迎接他的打量,“因此我也想走您安排给小迪和利亚的退路。”
“你怎么知道….”
在艾伯特格林格拉斯继续说下去之前她就点了点那张照片,在她触到那张照片时前者便失了声。
“九州有慕家的仇人,我不能回去,”没等艾伯特格林格拉斯发问她便解了他所有顾虑,“这个条件对您来说实在不是很难。”
她说得无比真诚,好像真的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试图用仅剩的筹码寻求庇护。就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在说这些时她一遍遍转动着那枚戒指。
那本日记连同着无数珍贵材料躺在其中,仿佛一件真正的死物。
爷爷的遗愿注定只能是遗愿。
艾伯特格林格拉斯撑着下巴,他不着急于立刻就给出答案,殊不知慕羽缺的从来不是耐心。
阿斯托利亚那如同被悬在悬崖边的生命也容不得他用多少时间去试探。
除非….
在低头饮茶时慕羽掩饰住了眼中的玩味。
除非他所谓的爱阿斯托利亚也不过自欺欺人。
大片大片飘飞的雪花已然停歇,外面连风声都没有。室内之前好歹还冒着热气的也随着渗透而入的寒气冷却。
像是权衡够久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艾伯特格林格拉斯弯了弯嘴角,带着幸灾乐祸:“啊,如果你真是她的女儿,以后的麻烦确实不小。”
说得他像是知道更多事情一样,不过不等慕羽询问他便挥动魔杖,一张陈旧空白的羊皮纸出现在他们之间:“再加一点筹码,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只要你竭尽全力让利亚健康地活着,我保证至少在法国你会平安无事。”
随着他说话羊皮纸上也自动出现对应文字。
慕羽双手按在纸上,纸张触感光滑,一点也不似看上去那么粗糙。
“契约,您竟然还有这个东西,”一只羽毛笔悬浮于两人中间,她没有急着在上面签字,“我能问问违反的后果是什么吗?”
“死,”他都没有细问她会怎样救治阿斯托利亚,明显对这份契约效力极其有信心,“现在更流行不可牢破的誓言,但…”
“需要一个见证人。你不想让家人知道你和我之间的交易,”慕羽很自然地就接了下去,“用命做抵押,这是很贵重的砝码了。”
在提及命时她轻描淡写得好像那只是一枚金加隆。
“值得吗?”她不理会对面越发古怪探究的眼神,提起笔逐字逐句阅读契约上的条款,“我只需要提供能治好阿斯托利亚的药,而一旦你做不到….”
她歪了歪头,是真的在好奇,究竟是怎样强烈的爱才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将生命盲目抵押进一纸契约中。
屋内微弱的灯光只反射出了外面皑皑白雪,雪积得那样厚,那片光秃秃的花园说不定早就被掩埋。
最好是这样。
她不喜欢被这种情绪支配--一阵阵的反胃感像漫天铺开的积雪延伸至无垠,又在天际长出倒刺一根根勾在心头。
“我不想一次次地空等了,也厌倦了等待中的自己,”艾伯特又将契约往她那边推了推,“利亚和小迪不需要陪着我一起等。”
他把满腔心血都掏给了两个女儿,剩下的躯壳对他人,乃至对自己都冷漠到了极致。
慕羽不自觉地想到慕义,她名义上的父亲。他不仅将满腔心血献祭给了一个影子,还想着用她的心脏去填补影子的血肉。
“利亚快要十二岁了,治疗将会十分漫长,我会竭尽全力恢复她的健康,”崭新的字迹在纸上翻飞,“只要您答应我的请求。”
她直接在纸上签下了名字,将其推了回去。
“我只等一年。”艾伯特格林格拉斯在添加了最后一项条款之后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他停笔时羊皮纸连同那支羽毛笔散发出淡淡的金光,金光退去后两者也消失了,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不知道达芙妮是否见过她父亲这个样子。
疯狂到不顾一切。
她一点也不相信一层血脉就能承载厚重的情感。
定下交易后他们两人再也没有多余的话可说。艾伯特格林格拉斯起身还算绅士地为她打开房门:“你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晚安。”
一推门慕羽便看见达芙妮和阿斯托利亚的母亲站在门口,没有一丝灯光的走廊衬得她死气沉沉。在慕羽走出来时她便欲言又止,慕羽当作没发现她的异常,对着她笑笑便向着房间走去。
书房的门在她身后一寸寸关上,细长的光线倒映出两道影子,相拥着挤入门框的倒影中。
门被彻底带上,所有影像跟着碎裂,只留她一人站在空荡漆黑的走廊上。
她顺着黑暗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仿佛在横渡悬崖上的钢丝。
她紧紧抱着怀中的日记本,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人倾诉:“他太傻了。”
傻到没有发现契约上的文字漏洞,傻到没有察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踏入了理想的陷阱。
没有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