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皮又开始痛起来了。谁在扯她的头发?
「杀死那个……」
快停下……别去想了!
想要记住的事情永远无法停留多久,不愿回忆起的记忆为什么总是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梦子捂住耳朵,嘈杂的声响变得更加恼人。屏幕上,泰格丽思的照片忽得变模糊了,她慌忙用袖子抹了抹屏幕,眼前的一切却毫无变化。
迟疑了两秒钟,似乎是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滚落。泰格丽思的脸庞复又清晰,威严般注视着梦子。
是了,泰格丽思已经去世了……这是事实。让她有点难过的事实。
梦子把脸埋在臂弯间,衬衫吸走了尚未溢出的眼泪。深呼吸几口气,胸腔深处的酸涩此刻才缓缓浮起,连呼吸也变好似刺痛。她就这么伏了一会儿,而后才直起身,用力揉了揉脸。
快把心情摆正吧。她可不是为了哭哭啼啼才来这里的。
抹掉最后一点多余的水分,重新抓起鼠标,那副威严面孔被拖拽到了窗口的最上方。梦子盯着屏幕,从页首看到页尾,每个字都看到了,却都没有读进脑子里。她灰溜溜地把页面滑回到最顶上,重新阅读起来。
这次,她总算是读明白了。
准特级咒术师泰格丽思,全名泰格罗尼亚·阿列克谢·安德里耶夫,旧贵族阿列克谢的独生女,1949年出生于苏联,1990年就任京都咒术协会的副部长,2006年因晚期癌症在京都第三综合病院去世,后埋葬于其在西伯利亚的旧别墅。人物关系——居然是什么也没有吗?
这一栏上写着的“无”字鲜明且清晰。梦子有些意外,这个结果似乎和她梦中的很不一样。她还以为……好吧,其实她也没有在想什么。
继续看下去。往下是一大片空白,更详细生平与过往处理的诅咒事件一栏空空如也。
难道是还没加载出来吗?
怀着这个念头,梦子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文字终于一点一点加载出来了。仔细看看,屏幕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此部分待后续进行补充」
……什么嘛!
梦子冒出了一股无名的恼怒。
眼前明晃晃的这几个字和巨大的空白天窗,显然是负责汇整本条信息的档案管理员留下的未尽工作。也不知道是哪个懒惰家伙负责处理的,真想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快把如此重要的内容补上!
疑虑完全没有得到解答,多少让人有点失望。她不甘心地反复滑动鼠标滚轮,仿佛这么做真能让空白的栏目被填满,但除了泰格丽思的照片在不停的上下滚动中消失又出现之外,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就算滑动到最末尾,页面上也只会出现本条档案信息的修改记录而已。上次更新时间是2010年1月10日,编撰人为——
心脏猛得一抽,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编撰人:有栖梦子
啊……啊?
啊——!?!
第29章 未解之谜
梦子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刻、这种场合下看到自己的全名。
几分钟之前,她信誓旦旦地在心中大放狠话,说着要按住整理这条档案的人的脑袋,胁迫对方把这块最为重要的内容补上。
这番恶狠狠的暴躁念头简直就像是一支回旋镖,而镖尖在经历了加速度的旋转之后精准且狠厉地扎回到了她自己的身上……真是一起巨大的悲剧。
真的,现在梦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大脑空空一片,也就只有内心还残存一点鲜明的情绪——当然是后悔无疑。
倒也不是在后悔这由自己经手的、不堪入目狂开天窗的糟糕工作。她主要在懊恼着自己为什么非要把页面拖动到最下方,害得这条编辑记录展露在眼前。
要是没看到的话,不就可以当作这个事实从来都不存在了嘛!
她不自觉冒出了这种逃避般的念头,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对事实质疑起来,暗戳戳琢磨着,反复思索泰格丽思的这条个人信息有没有可能不是她编撰的。
五年前她确实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档案管理员没错,工作内容简单低级又枯燥,在系统中汇整咒术师的个人档案,显然就是她这种小喽啰要做的事。而且编辑记录都已经这么明确了,居然还要为此质疑,这也不失为逃避行为的一部分。梦子知道逃避实在羞耻,但她也实在是不愿意相信这个垃圾的、称之为狗屎都不为过的烂尾工作,是她本人负责的。
先努力回想一下吧,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好吧,她想不起来了。
梦子别扭地拧了拧身子,默默掏出笔记本——看嘛,她的记录总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现在倒是该感谢页面上的这条编辑记录了。依着最近更新的日期,她一下子就精准地翻到了对应时间段的记录,一如既往方正到近乎死板的字迹映入眼中。那天她只记下了短短的几句话而已。
「2010年1月10日
暴雨的第三天,第八档案室漏水了,大量九十年代的事件调查报告受损,无法翻阅,导致手头正在进行几位咒术师的信息暂时无法录入至档案系统,只能等待报告修复完整后再进行操作。
气象预报说这场雨会一直下到明天。不想在下雨天出门,所以不知道今天该怎么给自己庆祝生日才好。工作太忙了,还没有订蛋糕,下班前记得打电话给面包房预定一下。
PS:上司正在办公室里嚷嚷“早就叫你们早点把旧档案录进系统里了怎么一直慢吞吞的现在好了吧档案都泡水里了!”。比起这个,应该先改造一下破得不行的档案室才对吧?这家伙真是个蠢蛋,难怪我总记不住他的名字。」
一板一眼地写在本子上的“蠢蛋”二字莫名好笑,在五年后的今天看来,也是那么恶趣味满满。梦子一点一点低下了脑袋,用笔记本盖住了脸,偷摸摸笑出了声。
在附加的记录中直言上司是蠢蛋,好好笑。
而且泰格丽思的个人档案中的这块巨大天窗也不是因为自己在工作上多么不用心,纯粹只是现实条件受限而已。这一点绝对是最值得高兴的!
暗自窃喜了好久,一直笑到嘴角肌肉都微微酸痛了,梦子才终于止住这小人得志般的笑意,重新面对现实。
现实就是,她对泰格丽思的了解只能局限于刚才读到那句短短的生平,其他一切全都无从得知,也无法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咒术师了。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啊,那都是1994年的事情了。」
梦中泰格丽思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是了,1994年的泰格丽思到底做了什么、又处理了怎样的事件,眼下也难以知晓了。
1994年……
总觉得不久之前,这个年份也曾盘旋在她的脑海之中。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吗,还是听谁说起了这一年的事?
没有费劲地思索太久,她回想起来了,就在前些天(要让她说出具体是哪一天,那可就太困难了)路过有栖家后,她翻找到了去年勘察旧宅时写下的记录,那时她得出的结论是,旧宅是在1994年被废弃的,理由是屋内不存在任何那个年份之后生产的物品。
不可避免的,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只能清楚地记得吹灭四岁生日蜡烛之前的所有事情。在那之后的记忆破败不堪,几乎无法在她的脑海中停留,而那支蜡烛正点燃在1994年。
好像……嗯。有点怪。所以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尝试去思考,但大脑却无比迟钝。她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梦子逐渐觉得一切都有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无论是她的梦还是她的现实,都满是违和。
她想她有些困惑,说不定也应当为此警觉,可总有种莫名的直觉浮在心中。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感觉,也完全描述出不来。这直觉会给她一种奇妙的安心感,像是在告诉她,根本无需在意一切。
盯着空荡荡的页面看了好久,照片上的泰格丽思也像是在注视着她。梦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关闭这个窗口的,总之泰格丽思的模样倏地就从屏幕上消失不见了。她一顿一顿地戳着删除键,老旧的键盘被挤压出难听的嘎吱声,搜索栏归于空白。她又输入了几个字,却停在了中途,光标跳动在“清水”二字的后方,像是在催促着让她快点决定好检索对象。
清水……她想调查清水家的谁呢?是清水一二三,还是清水家的一崎和俊二兄弟?
她完全没想好。
违和感似乎又探出头来了,但很快就被不知名的安心覆盖住。思维开始缓慢停摆,梦子的指尖抵在回车键上,却怎么都敲不下去。
来电铃声猛得响起,从口袋的开口里漏了出来,超乎预料的强烈震动让整件外套都开始颤抖起来了,梦子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无意识地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才终于掏出手机。
“您好我是有栖有事请讲!”
慌慌张张说出的话语简直就像是来电留言之前的提示语音一样死板。
可能是被她干巴巴的话语惊讶到了,也有可能是过快的语速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听明白。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响起伊地知的声音。
也是在这个时候,梦子才想到,现在大概是上班时间了吧。
表示不确定的“大概”和“吧”字其实都可以删掉,现在真的已经是上班时间了。不过伊地知并不会知道她正窝在档案室里不务正业,来电也只是拜托她帮忙处理刚刚分配过来的工作罢了。
“有个孩子失踪了。”伊地知告诉她。
他说出这话时的语气分外郑重。梦子知道这是一件严肃的大事——但凡是涉及到未成年人的事件,没有哪一桩是不重大的。
尽管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可她还是不由得想,为什么不能由警察来介入这起事件。
不管怎么说,咒术师都算不上是被政府认可的组织,就这么贸贸然介入,别的不说,失踪孩子的家属真的会愿意放手任由他们调查吗?如果是她的话,估计会……
“失踪的是咒术师的孩子,并且「窗」的同事恰好在那个时间段观测到了异常的咒力波动。”伊地知的声音冷不丁从电话那头钻了出来。他好像总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事件简报我已发送至你的邮箱,请注意查收。”
“啊好的好的好的没有问题。”梦子隔着电波不停点头,心虚得都不好意思抬起眼睛了。
“负责本起事件的咒术师是一年级的秤金次同学和星绮罗罗同学,两位会在一小时后从伊豆回到东京,先带他们去事件发生的现场吧,后续的辅助支援辛苦你了。”
“明白明白明白……”
梦子一股脑说着,总感觉后背隐隐作痛,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正点头哈腰着呢。
后背弓得如此之低,也难怪会难受了。
挂断电话,顺手把电脑也关掉吧。阖上档案室的大门时,她还是没决定好自己究竟想要查询清水家的谁的档案。总之先把这件事写在笔记本上好了,说不定明天她还能得空溜到这里来继续今日未尽的事业。
先一路小跑去办公室,把邮箱里收到的事件简报打印出来,随手卡进破破旧旧的文件夹里,在奔向停车场的途中一目十行地飞快扫过简报内容。
在视线中晃来晃去的纸张害得文字晕成了一团团模糊的黑色图案,根本读不明白,好不容易抵达车上了,又得匆匆赶去车站,这起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半点都没搞懂。
但是这也没关系——堵在车站前最后一个路口前,她开始安慰自己——反正到时候给一年级的两个同学简述事件情况的时候,她就可以顺水推舟地好好读一遍简报了,没关系没关系。
她轻快地想着,而这点轻松下一秒钟就消失无踪了。
被拥堵的车流逼迫着第无数次踩下刹车,惯性会带动着她的身体直往前冲。领带压在了喇叭上,突兀响起的鸣笛声让她变得像是个暴躁又没耐心的司机。梦子慌忙坐直了身,希望这副端正的姿态足以抵抗周围车内投来的嫌弃目光。
也是在这一刻,她意识到了两个重要的坏消息。
其一,她不认识秤金次,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另一个坏消息当然是,她也不认识星绮罗罗。
第30章 规则违反
眼下的现实情况似乎很糟……不对,根本就是糟透了。
在这个紧迫关头,梦子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开始做起了算术题——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合时宜。
飞快地探出窗外瞄几眼,再看看导航app上的剩余路线,可以确定的是,她距离最近的车站出口还有一百米。如果继续以此刻的乌龟速度行进,约莫八分钟后可以挪动到车站前。
也就是说,她还有整整八分钟的时间可以用疯狂补习一下秤金次和星绮罗罗是何许人也!
这点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总之是一秒钟也不能浪费了。
赶紧先掏出笔记本,但里面并无相关内容,只写到和伊地知进行了基本的交接工作。梦子又瞄了瞄车外,堵得水泄不通的窄窄单行道看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发生变化了。她小小地纠结了半秒钟,没有把车熄火,只是用力踩住刹车,探身去拿放在后排的笔记本电脑。
先前伊地知给到她的交接文件全在电脑里,想必学生名册也在这些文件之中吧。可问题是,上车的时候为什么要把电脑放在后排呢?她真搞不懂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梦子费劲地伸长手臂,恨不得把整个人抻成拉面才好,关节都快要脱臼了,可指尖与电脑指尖总存在着那么一点微妙的距离,怎么也碰不到。安全带把上半身紧紧固定在了座椅上,勒得她快要喘不上气了。
要是能够回到过去的话,她绝对不会再随便乱放电脑包的——更加不会把它放在里驾驶座最远的斜对角位置上!
当然了,回到过去这种好事仅仅只能局限于想象而已,显然是无法付诸实际的,她的懊悔也全然派不上用场。
眼下的实际情况是,她与电脑之间就差了一厘米而已,且这一厘米她实在是无法克服。她不得不又纠结了半秒钟,顶着前所未有的强烈罪恶感,动手解开了安全带。
这绝对不是一时冲动作祟。思来想去,梦子还是觉得,就是这条安全带局限了这最后的一厘米。
没事的,没事的,只是解开一小会儿而已,肯定没事。她开始这么安慰自己——称之为自我洗脑也无妨。
等拿到东西了,她立马就会当回遵守交规的好孩子的。况且现在情况特殊,所以只是小小地违反一下规则,怎么想都没关系……吧?
这番洗脑是否真的派上了用场,倒是不好确定。反正梦子已经开始行动了。
一点一点,向后挪动身子。果然限制了她的行动范围的罪魁祸首正是安全带,现在她的指尖已经能碰到电脑包的提手了。只要再靠近一些就好了——
梦子确信自己精准抓住了电脑包。
她也可以确认,在她握紧右手的瞬间,窗外的车流也在缓缓后退……啊。不对!
是她的车正在向前滑行!
刚才注意力完全集中后排的电脑上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脚上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松懈。她赶忙抓起电脑包,借着转身的惯性把它丢掉了副驾驶座位上,顺势踩死刹车,恨不得把这片结实的铁皮踩到凹下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