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希昀【完结 】
时间:2024-08-15 23:03:31

  “陛下恕罪,臣女失言,臣女错了....”
  想摆出皇后的大度,替他安排侍寝女官,利用李凤宁探路。
  裴浚将她心思看得透透的,他喜欢聪明的女官,却不能聪明过头。
  杨婉磕头不止,雪白的额尖很快磕破一块皮,血色黏在地上,可皇帝没喊停,她不敢停,这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在这样英明睿智的上位者面前,可千万别耍什么小心思。
  杨婉哪杨婉,你道行还浅了些,莫要再做蠢事。她不停告诫自己。
  杨婉优点之一,在于能及时醒悟,绝不让自己步入万劫不复之地。
  裴浚漠然道,“自己去宫正司领板子。”
  杨婉哽咽道,“谢主隆恩。”
  匆匆抚着衣裙退出来,见李凤宁守在外头,她窘迫地笑了笑,“凤宁妹妹,我身上脏了,还请你替我入内,给陛下奉茶。”
  李凤宁瞧见她额头破了一大块皮,连着发青发紫,心头震撼。
  连杨姐姐这么出色的人都被皇帝处罚,她又当如何?当真应了那句伴君如伴虎。
  李凤宁小脸泛着忧愁,“你去吧,我来奉茶...”
  忍不住往珠帘内的东阁觑了一眼,这会儿那间东阁就像是刀山火海,充斥着森冷的气息。
  总得有人进去吧。
  李凤宁将原先准备的燕窝粥搁下,重新换了温茶来,小心翼翼靠近珠帘,也不知直接进,还是通禀一声,一旁来说,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宫人,径直去奉茶是无碍的,可今时不同以往,凤宁唯恐自己触了霉头,被发配出宫。
  于是便在珠帘处往里探头探脑来。
  裴浚正瞥着那盘乌木牌,就捕捉到了小丫头虎头虎脑的样子。
  凤宁对上裴浚锐利的眼,浑身打了个激灵,忙问,“陛下,臣女可以进来吗?”
  裴浚给气笑,这人就夸不得,才好几日又开始犯蠢,
  “你不进来,朕上哪喝茶去?”
  凤宁麻溜地滚进来,将茶水奉上。
  茶水不冷不烫,将将好。
  裴浚擒在掌心喝了几口,心口怒火被压下去少许,再抬眸,便见凤宁拢着袖双手交握在腹前,小心翼翼偷窥他的神色,见裴浚发现她,又慌忙躲了回去。
  “你什么时候畏首畏尾来?嚷嚷着不给朕做妃子的气势哪去了?”
  完了,终究还是躲不过。
  凤宁脸一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女有罪,臣女口不择言,还请陛下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
  他才不是因为她的事气呢,是气这些臣僚管得多,连他宫闱之事都管上了。
  裴浚不理她,继续喝茶。
  结果凤宁以为自己得罪皇帝得罪狠了,主动开始磕头,舍不得磕坏了饱满的额头怎么办,她自以为聪明地将手背搁在地上,磕手背。
  裴浚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模样,忽然觉得好笑,决定逗她,
  “你的乌木牌在这呢,还不取走?”
  凤宁哪敢,窘得浑身都在发烫,干脆将脸埋在地上一声不吭。
  装蒜?
  也算聪明了一回。
  裴浚发现欺负完李凤宁,心情很不错。
  忽然觉着单纯的人也有单纯的好,跟她说话不费心思。
  她也不会在他面前耍心思。
第9章
  敬事房带来的那点不快很快烟消云散,裴浚吩咐道,“去给朕准备夜宵。”
  凤宁忙爬起来,屈膝退下,片刻复又将方才备好的燕窝粥给奉进来。
  裴浚时常喝燕窝粥,只是今日的燕窝粥却有些凉凉爽爽的味道,解暑怯热却又不觉得寒了脾胃,“今日这里头添了什么?”
  到了她拿手的活计,凤宁回答得很自信,“回陛下的话,添了一味冰药片,里边有百合,薄荷等,可解暑去心火。”
  裴浚难得夸奖她,“味道不错。”
  凤宁笑得见牙不见眼,因着在御前,便是无声地笑,偏生额尖还残存一小块红印,恍若一抹朱砂,衬着那张漂亮的脸蛋似暗夜里支开的一朵粉荷。
  裴浚移开眼,心想李巍趋炎附势,那李家后宅恐也是个狼窝,又怎会养出这么率真烂漫的女儿来。
  呵,他操这份闲心做甚。
  继续忙公务。
  翌日内阁几位辅臣入养心殿正殿议事,杨婉挨了杖责,自然是在延禧宫养伤,过去陪着她一道在御前掌管文书的是户部尚书的女儿梁冰,梁冰人如其名,是个冰山美人,在姑娘堆里有些不合群,她不爱说话,但一旦开口就能怼死人。
  养心殿除了皇帝,谁也镇不住她,谁叫她活干得好,得皇帝信任呢。
  梁冰只服比自己能干的人。
  柳海实在担心这位大小姐弄什么岔子出来,便叫凤宁给她打下手。
  今日有几位阁臣议事,事先已禀到司礼监,凤宁负责准备坐席茶水,梁冰则安置一张小案在东侧,以便待会纪录文书,御前议事,除了起居录的官员在场,也有司礼监的秉笔与女官同时纪录在档,以备查验。
  清早卯时皇帝去前庭上朝,结束后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这会儿还没回来,几位阁老率先到了。
  因着今日议江滨谋反一案,牵扯京营武将,除了内阁的阁老,还有都督府两位都督。
  这是凤仪第一次见到内阁首辅杨元正,他头戴乌纱帽,身穿大襟斜领仙鹤补子绯袍,哪怕年近古稀亦是龙骧虎步,气势勃勃,在他身后跟着户部尚书梁杵,兵部尚书陈光卓,吏部尚书王舜。本该到场的礼部尚书袁士宏却留在内阁当值,袁士宏原是想给皇帝掠阵,皇帝却淡淡一笑,
  “对付这些老夫子,朕有的是法子,恩师坐镇内阁便是。”
  除袁士宏外,内阁其余阁老均是杨元正一党。
  此外都督府左右都督也来了,两位均身着狮子补子绯袍,左都督瞿清一面容沉肃不苟言笑,右都督秦毅却是大腹便便,满脸笑容。
  杨婉告诉她,想在御前当好差事,脑子要转得快,每一位进来的官员必须记住其姓名官衔,做到心中有数,凤宁在小内使的帮助下暗暗认人,正轮到最后一个进来的右都督秦毅,对方却先打量上了她,那双眼有牛眼这般大,望过来时有些像画本子里的猪八戒。
  凤宁吓得脖子一缩,那秦毅反而被她娇俏的模样给逗笑,心想来御前也很多回了,还是第一回 见着这么有鲜活气的姑娘。
  几位大臣面向蟠龙宝座围成半圆落座,凤宁领着小宫女一一奉茶。
  期间秦毅目光就忍不住跟着她转。
  毕竟是御前,也不敢明目张胆,一面喝茶一面暗觑,她身姿高挑,身段儿柔软,忙碌在殿内,恍若摇曳多姿的朝花。
  左都督瞿清一正要与秦毅说话,唤了他第一声没回应,顺着他视线望过去,顿时眉头一皱。
  瞿清一不喜秦毅为人,年过六十,家里小妾十八房,府上乌烟瘴气。
  凤宁与梁冰一道跪坐在后席,梁冰的父亲梁杵就在席间,几回想给女儿打招呼,可惜梁冰一丝不苟坐着,看都不看他一眼。
  凤宁觉得她脾气还真是古怪。
  不一会外头传来“陛下驾到”,众臣纷纷起身行礼,裴浚大步行过来,抬手示意大家免礼,方在上首龙椅上坐定。
  裴浚在这些老臣面前十分和颜悦色,“今日宣诸位来,便是商议江滨一案。”
  他话音刚落,内阁首辅杨元正坐着拱袖道,“陛下,江滨一案尚在其次,臣倒有一桩事想请陛下示下。”他声若宏钟,掷地有声,丝毫不觉得打断皇帝议事有什么不妥。
  裴浚拨了拨手中那串佛珠淡淡一笑,“阁老请说。”
  裴浚是杨元正亲自选定的主君,杨元正又是三朝元老,在朝中称得上呼风唤雨,性情也极为强势,自认为在皇帝面前能够摆摆架子。
  前几日裴浚利用锦衣卫拿下吏部右侍郎,杨元正显然很不满意,
  “如今吏部右侍郎正落了缺,今日廷议不是选出三人,陛下可有满意的人选?”
  裴浚当然不满意,这里头的人选是三品以上大臣廷推选出来的,几乎都是杨元正信任的人,再这么下去朝廷都要姓杨了,裴浚岂能容忍?
  可惜他登基一年,根基不稳,除了从湘王府带来的几人,没有太多人手可用,怎么办,他决定等,朝中一定有想冒尖的臣子,等着他们主动请缨,这些臣子将来便是他的心腹。
  于是裴浚笑道,“杨阁老也晓得,朕登基不久,此三人虽然名望不错,可朕还想再考量考量,此事缓一缓再议。”
  杨元正面色沉了沉,却也无话可说。
  接下来便商议江滨一案的处置,牵扯朝臣大约有二十多位,事实上当年江滨还来不及造反,只是打算迎立祈王与杨元正对抗,可惜江滨此人刚愎自用,被太后与杨元正夺了先机,太后借先帝由头宣他入宫,被杨元正埋伏的人手一股脑拿下。
  裴浚当然感激杨元正定鼎之功,可杨元正此人也有私心,裴浚遣人查过,这一案中落马的二十多位官员,除了真正的江党外,也有几人是与杨元正结了私仇,被杨元正循着蛛丝马迹,硬安上了个党附江滨的罪名。
  其中有一名老御史,性情耿直,眼底揉不得沙子,当年杨元正母亲过世,杨元正不愿守孝,示意先皇夺情起复,被老御史揪住拼命弹劾,骂他是不孝之徒,败坏风气,杨元正含恨在心,江滨一案败露后,杨元正便想方设法将二人扯上联系,将老御史下狱。
  裴浚决心给老御史平反,这样的人一旦重返都察院,便可很好制衡内阁与六部。
  杨元正不干,据理力争。
  两厢之间也算得上唇枪舌剑。
  凤宁就这么看着裴浚一人与几位老谋深算的阁老周旋,他始终慵懒地坐在上首,连姿态都没怎么变,脸上也不见怒色,吏部尚书驳一句,他便揪住吏部用官不明之处堵他,兵部尚书提出异议,裴浚便给他抛个难题,让他琢磨九边练兵一事以防范大兀铁骑南下,甚至当场给他下了一道指令,让他想个解决军需的法子出来,兵部尚书爱莫能助地看了杨元正一眼,纷纷铩羽而归。
  他也就十八岁呀。
  凤宁满心佩服,他姿态优雅坐在一堆阁老里,没有年轻人不该有的激进傲慢,气质沉稳内敛,语调不疾不徐精准击中对方的弱点,更重要的是凤宁发现裴浚对各部朝政了熟于胸,户部尚书答不上来的数额,他脱口而出,可见胸有成竹。
  户部尚书最后跪在地上冷汗涔涔,十分惭愧。
  他就这么让杨元正筑起的高墙土崩瓦解。
  他也不是神,私下没少下功夫吧,难怪他不喜欢愚笨的人。
  凤宁咬了咬牙,心想还要更努力才行。
  人不打无准备之战。
  这是凤宁今日御前议事所得。
  江滨一案发回去重审,杨元正被气得借口不适暗愤离去。
  杨元正敢走,其他人却不敢,恰好到了正午,凤宁领着宫女内侍给诸位阁老摆膳。
  凤宁路过秦毅身旁时,秦毅瞄了她一眼,这一眼好巧不巧被裴浚发现了。
  同时发现的还有梁冰。
  梁家与秦府比邻,梁冰深知这位秦都督的恶习,冷不丁往前一步,不着痕迹挡住了凤宁,随后亲自夹了一块藕戳到秦毅碗中,皮笑肉不笑道,
  “秦都督,您老牙口好,太嫩的恐没法给您打牙祭,这老藕片正好。”
  这没由来的一句话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众臣惊讶地看着梁冰,又瞅了一眼裴浚的脸色。
  梁冰此举当然失礼,可她顾不上,大不了回头领罚便是。
  说完便面若冰霜吩咐凤宁,“陛下膳后爱喝一口酸梅汤,你去瞅瞅好了没?”
  凤宁感激地看她一眼,颔首离去了。
  秦毅这厢有些恼羞成怒,与裴浚道,
  “陛下,这妮子胆子好大,她这是御前失仪...”
  除非皇帝开口,御前议事,可没女官插嘴的份。
  见秦毅挤兑女儿,那头梁杵顿时不干了,朝皇帝的方向供了拱袖,瞪着秦毅道,
  “冰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侄女,她亲自给你夹....夹菜怎么就错了?”
  众所周知,户部尚书梁杵有些口吃。
  他吵不过秦毅。
  裴浚明面上斥责了梁冰,让她退下去,秦毅这才收口。
  膳后,官员陆陆续续离开,凤宁等他们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拧着酸梅汤前往养心殿,偏生在玉影壁处被人唤住了。
  秦毅因为一桩卫所的贪污案被皇帝问话,走得迟了些,出来时便见那姑娘娉婷行来,
  “你是哪家的姑娘,本督怎么不曾见过你?”
  凤宁对上那双赤裸裸的眼神有些犯怵,人家是一品大员,凤宁也不敢怠慢,便循着礼规,远远地朝他屈膝,“给秦大人请安,家父鸿胪少卿李巍。”
  秦毅捋了捋长须,“哦,原来是李家的姑娘,你爹爹我也相识,当初你爹爹出使大兀,是我给他开得道。”
  凤宁不想应酬他,便干干笑了笑。
  午阳下,那张脸被蒸红了,艳若桃李,薄薄的血色娇艳欲滴,恍若是一熟透的果子,只消掐一把,便能爆出鲜嫩美味的桃汁来。
  秦毅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儿,午膳喝了几口小酒,这会儿有些头脑发热,忍不住往前一步,离得凤宁近了些,“我们两府离得不远,得空随你爹娘来我们府上坐一坐...”
  玉影壁横挡在养心门与御膳厨之间,这里的情形里面看不到,午时太阳热辣辣的,人都躲去了值房歇着,四周没几个人,仅有的侍卫即便瞧见了也无妨,毕竟秦毅言辞妥帖,无任何冒犯之处。
  可凤宁瞅着那盯猎物的目光,心中嫌恶之至,打算打着给皇帝送汤的名义脱身,忽然一行人从玉影壁后绕出,为首之人一身明黄龙袍,不是裴浚又是谁。
  大约是被他救过一次,有着天生的依赖,凤宁朝他投去求救的眼神。
  裴浚没有看她,而是笑容浅浅落在秦毅身上,
  “秦都督怎么还没走?”
  秦毅扭头发现皇帝,赶忙躬身行礼,“陛下,臣正打算离去,认出这位李姑娘是李巍之女,臣曾护送李巍出使大兀,私下有些交情,见了他女儿少不得关怀几句。”
  这话很合情合理。
  可裴浚阅过锦衣卫和东厂的档案,知道这位秦都督的底细。
  秦毅府上的十八房美妾少说有七八房都是抢来了的,有一年秦毅上街见一少妇貌美如花,生了夺妻的龌龊心思,为了逼对方和离,他着人引诱其夫婿赌博,将那小娘子给抵卖了,人就这么进了秦府,待对方夫婿反应过来,寻到秦府,秦家反咬一口,说是那妇人勾引,你卖妻还账怎么好意思来要人,声称不怕对方去衙门告。
  说白了就是以权压人。
  这种人,裴浚深恶痛绝。
  裴浚这个人面上看着斯文清润,骨子里其实十分强硬,御前的人也敢窥视,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于是问李凤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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