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我来还是不来,你都只能受着,没资格说三道四!”
春芽有些心灰意冷,真想就叫他现在就结束她性命算了。
活下来这么艰难……有时候忍不住想,算了,放弃吧。
这样屈辱地活着,不如死了干净。
泪珠儿爬上睫尖儿,一点一点积聚、鼓胀,然后破开,滑下脸颊。
云晏没想到她这一次,竟然在他面前泪流满面。
便是他要将她绞颈殉葬那日,也没见她如此。
云晏心底不由得涌起一抹烦乱:她平素都忍下来了,今日为何就不行?
心中像是有股乱流,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他坐不住,便起身。随手将怀里的解药扔给她。
明明今日不用给她解药。
他只是想着,兴许将解药提前给了她,她就不用再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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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芽次日醒来,眼睛是肿的。
她去厨房找冷氏,想要个鸡蛋滚眼睛。
却听冷氏说:“……骆大娘今儿大清早的就被夺了差事。这回,可叫你出气了。”
春芽心内便是一跳:“是谁做主夺了骆大娘差事的?”
冷氏:“是三爷。”
第13章 他是家主,却替她受罚
春芽一颗心一下子跳得厉害。
她不得不小心按着心口,将这心跳努力藏起来。
“骆大娘平素管理厨房也算小心谨慎,想挑出错处来倒也不易。那她这回是做错了什么,竟触怒了三爷?”
冷氏:“是她男人。在三爷手下的铺子里当账房,贪墨了银钱。三爷迁怒,这才把骆大娘管厨房的差事也给罢免了。”
春芽定定看着冷氏,感受着自己方才那颗剧烈跳动的心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最后,又重新归于平素的冷寂。
原来是她想多了,方才那一瞬的心跳,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的幻梦罢了。
呵呵,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出气?
骆大娘烫伤她额头,对他来说只是担心她这个以色侍人的工具破相,会影响工具的价值而已。他怎么会替她跟骆大娘算账?
他心上的人,只有阮杏媚啊。他只会替阮杏媚出头,只会为了给阮杏媚出气而来甩她的耳光!
她是他的谁啊,她怎么又开始自不量力了?
“春芽,你这是高兴傻了?”冷氏看她发呆,自己一个人在那无声地悲悲喜喜,便忍不住抬手在她眼前摇晃。
春芽回神,努力笑笑:“是啊,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冷氏点头:“也是她活该!要不怎么说老天有眼呢,青帘支使她欺负你,结果这才没多少日子,连她自己带青帘,这就全都给撵出去了!”
冷氏捏捏春芽的手:“我觉着,你应该是有福气的人。眼前是艰难,咬咬牙挺过去,将来会有好日子的。”
冷氏的安慰,春芽心内感激,却不敢当真。因为冷氏是不知道,掌控她命运的,是云晏那样的阎王啊!
阎王没有心,对她只有利用和压榨。好日子?不存在的。
正说着话,有厨娘走过来,客客气气问冷氏:“冷嫂子,你看待会儿给大夫人的青菜是用肉炒,还是用鸡炖?”
冷氏摇头:“我觉着,大夫人吃斋念佛的,应是喜好清淡。这一大早的,新鲜的青菜用肉炒和鸡炖都不合适。”
春芽不由得望住冷氏。炒菜那边的事,怎么会来问做面食的冷氏的意思?
冷氏发觉了,面上微微有点赧红:“咳,我也怎么没想到,三爷撵走了骆大娘,却竟然将厨房扔给我管。”
“我一个做面食的,哪懂他们那些煎炒烹炸的事儿?我也就勉强代管两天,等三爷找到合适的人了,我主动交差就是。”
春芽也是意外,心内不由得又是一晃。
当日厨房的事,后来唯有冷氏帮了她。今日偏巧就是骆大娘被撵,冷氏得了管理之权。
她没法不多想。
只是,有了方才的教训,这一次她终究不敢再多想一点。
她向冷氏道了喜,鸡蛋也忘了要,转身就先进了「明镜台」。
她进门的时候,见当院多了两个婆子,地上堆了些纸卷。
两个婆子一个面上无肉,一个五大三粗。
绿痕见她来了,赶忙疾步走过来,扶住她手肘,提醒似的捏了捏:“这位是大夫人跟前的霍嬷嬷。”
春芽不知何事,便先福身:“见过霍嬷嬷。”
霍嬷嬷上下打量春芽:“这些经卷,就是你抄的?”
春芽心下一跳,赶忙细看。这才发现,原来地上那些纸卷,竟然都是她抄写的经文。
“是我抄的。”
霍嬷嬷便是一声冷笑:“大胆的贱婢!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这些超度老侯爷用的经文,也是你这双脏手配抄写的?”
春芽心内便是一绞:“奴婢在老侯爷跟前伺候过一场,抄写经卷寄托哀思,有何不可?”
霍嬷嬷满脸的讥诮:“你还有脸说?若没有你,老侯爷本来可以长命百岁!”
春芽闭了闭眼:“府中其他人这样说我倒也罢了,却没想到大夫人身边的人竟然也……”
“贱婢,你这张脏嘴也敢议论大夫人!跪下,掌嘴!”
霍嬷嬷给了个眼色,跟她来的婆子立时上前,一脚踹在春芽腿弯,将春芽踹倒在地。然后转到春芽面前,胳膊抡圆了,左右开弓给了春芽两个大嘴巴!
嘴角仿佛爆裂开,春芽的嘴里也有了血腥的味道。
打人的婆子问霍嬷嬷:“这些经卷干脆一把火烧了!纸灰全都扬到她脸上!”
霍嬷嬷却瞟了春芽一眼:“不能烧。她本来就是要烧了给老侯爷的,咱们若是烧了,岂不称了她的心?”
打人的婆子眼珠儿一转,“那就都扔粪坑里去,等着它们自己腐烂,沤成肥!”
霍嬷嬷倒得了启发,“她的贱字是不值钱,可这些纸张总也是府里真金白银换来的,就这么沤成肥,倒白瞎了。”
霍嬷嬷想忽然叫清酒:“你过来,将这些经卷抱到外头的茅房去,给那些臭男人揩屁股用去!”
打人的婆子也登时乐了:“对对对,她这样的贱人,写出来的东西,就应该给那些臭男人擦屁股去!”
“等碰了脏男人的屁股,再掉进粪坑去沤肥也不迟!”
春芽攥紧指尖,抬眸悄然望房内。云毓难道没在么?
这些婆子竟然还要将经文如此处置,云毓若听见了,岂能容许。
霍嬷嬷姜是老的辣,春芽这么一抬眼,她竟也看懂了。
霍嬷嬷便是冷笑:“想跟家主求救?那你就别想了!”
春芽抬眸瞪住她:“嬷嬷如此说,那便是知道家主身在何处了。”
霍嬷嬷冷笑道:“每日里要烧给老侯爷的经文是有固定数目的,今日将你抄写的抽了出来,便总得有人再补足了去。”
“受你这贱婢连累,此时家主正跪在祠堂里,替你重新抄写这些经文!”
春芽愣住。
侯府众人对她做什么,她都习惯了,不意外;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连累到云毓。
他是家主啊!
霍嬷嬷发落完了她,得意地带着人走了。绿痕赶忙上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弯儿也抱了药箱过来,小心替她嘴角伤口上药。
弯儿忍不住抱怨:“若今日来闹的是佟夫人那边的人倒也罢了,毕竟昨天事都是阮姑娘闹开的。”
“我怎么都想不到,竟然是大夫人跟前的人来。”
“明明是卢姑娘点破春芽姐姐抄经的事,否则就算大夫人也不知道吧。卢姑娘怎么能……”
绿痕皱眉,“弯儿,住嘴!”
春芽勉强站起身来,腿弯处还刺骨地疼。
有人从门外走进来,边走边鼓掌。
“这话是怎么说的,前儿才‘惊艳’,今儿就变大便了!”
第14章 她终究要亵渎他了
春芽眯眼望过去。来人可不就是阮杏媚!
春芽当然知道阮杏媚干嘛来了,她这是看热闹加解恨来了!
绿痕等人给阮杏媚请安,春芽却直直望着她。
“大夫人是怎么知道,焚烧的经文里有我抄写的?”
阮杏媚勾着手肘盯着春芽冷笑:“你难道不认为,这是卢巧玉说出去的么?”
春芽摇头:“我看,更像是阮姑娘干的。”
“阮姑娘的《心经》抄完了么?想必今日来「明镜台」,是来向家主复命的。”
阮杏媚被戳到痛处,气得杏眼圆睁,抬手就想打春芽。
春芽退开一步,避了开去。
“阮姑娘那日哭着跑出去,不是说去找佟夫人么?怎地后来又去找大夫人了?”
“莫非,是佟夫人都不想帮你,所以你才到大夫人那边煽风点火?”
周围绿痕等人都惊愕地望着春芽。
他们都是一路看着春芽逆来顺受,方才对霍嬷嬷她们的打骂也都忍下来了,可是她怎么就对阮姑娘这么桀骜不驯起来了?
阮姑娘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却不是最不好听的。
阮姑娘也才来侯府没几日,就算欺负春芽,当然也不是欺负得最狠的那个,甚至都比不上青帘当日对她做的。
可是她怎么好像就独独忍不了阮姑娘了呢?
阮杏媚气得肩膀直抖:“真是反了天了。你个贱婢,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她左右看看,没找到云毓,只能冲着绿痕吼:“绿痕姐姐,你们「明镜台」就是这么管束奴婢的么?”
绿痕无奈,只得福身:“待得家主归来,奴婢会据实禀报。”
阮杏媚上前故作亲热地拉住绿痕的手:“绿痕姐姐!就算毓哥哥没在,可是还有你啊!你是「明镜台」的掌事的丫鬟,你可以惩罚她们的!”
“再说了,毓哥哥原本也大多不在府内,每半年才回来住个把月的。「明镜台」还不都是姐姐你管的好好的?”
“你这就可以发号施令,打她骂她!”
绿痕为难:“可是此时家主已经归来,这些事便该由家主做主。”
阮杏媚无奈,便气得走到春芽面前,指着春芽的鼻子:“行,你给我等着。”
“咱们两个的仇,这算打了死结,谁也甭想解开!”
“只要有我阮杏媚活着一天,我必定会弄死你!”
“够了!”门口一声清叱。
众人抬眸望去,却是卢巧玉一脸清霜站在那里。
众人施礼,卢巧玉却疾步只奔着春芽来。
上前握住春芽的手:“此事都怪我。都因为我爱你的字,却没想到被她拿到我姑母跟前搬弄是非!”
“我家里有点事,昨晚出府去了,竟不知道闹出了这样的事。”
“我来晚了一步,叫你受苦了。”
她说着,凑近春芽耳边低声道:“是二哥派人接我回来。他自己还跪在佛堂抄经,回不来,叫我赶紧先过来助你。”
春芽心内烘然一暖。
已经有多久,她没有体会过被人在意、被人保护的感觉了?
卢巧玉说完,回眸冷冷瞪一眼阮杏媚。
“此事前因后果,我都已经与姑母禀报了。”
“姑母也说,不管怎样,她终归在老侯爷跟前伺候一场,老侯爷既宠爱她,那她必定有可用之处。让她抄写些经文烧给老侯爷,便也不算什么冒大不韪的。”
“况且经文本身就有佛祖法印震慑之力,她若当真有什么不妥的,佛经自会规束她,何至于如阮妹妹之前所说的,什么她故意在经文里写些淫词滥调的要烧给老侯爷去!”
春芽心中一撞。
原来阮杏媚到大夫人面前造这样的谣!怪不得大夫人如此震怒!
阮杏媚见被卢巧玉说破,这才尴尬地一甩身向外去,却还意犹未尽,回头冲春芽说:“今日先到这儿,你给我等着!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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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毓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听卢巧玉说,云毓一整天水米未沾牙。
春芽赶忙奉茶,端上亲手做的榆钱儿饽饽。
这才发现,云毓的手都肿了。
那是长时间悬腕写字造成的。
春芽心底愧疚,忙双膝跪倒,向上伸手,请过他的手腕来。
她小心替他按摩。
云毓这才轻笑:“没事。”
“我在佛寺时,整日抄经是寻常事,手肿也再平常不过。”
春芽却摇头:“家主自己抄经手肿,为的是自己的信仰。纵然受些苦楚,也都是为自己积攒功德。”
“可是家主这一回,却是替奴婢受罪。”
“家主自己可以不在意,奴婢却做不到不在乎。”
云毓心怀慈悲,便点头允准。
只是随着她指尖的摩挲游弋,他的心跳却悄然加速。
许是十指连心,她的碰触,便点点振颤到了他心上。
他不敢被她发觉,只好屏息,努力控制着心跳。
此时室内这样静,她就在他面前,他担心自己的心跳声会被她听见。
只是他的手在她指尖,他的血流和脉搏怕都会被她发现。
他有些挣扎,白皙瘦削的手指蜷了蜷,想要收回,却又怕落了痕迹,反被她发觉。
反观她……她跪在他面前,低垂臻首,指尖平静而微凉。
他忍不住狼狈:她没事,他却已经兵荒马乱。
当春芽的指尖捏在他指缝处时,云毓终于忍不住,高高仰起头,深深地吸气。
身子里翻腾起异样的波澜,陌生而又叫他心惊。
“春芽。”
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停下。”
春芽抬眸,懵懂地看向他:“奴婢做错什么了么?”
她就在他面前,旁边茶炉氤氲起的水汽挂在了她睫尖,湿漉漉,带着无邪的吸引。
他忍不住又屏息:“可以了……我已是,好了。”
春芽却秀眉轻蹙:“怎会?家主指头缝儿这,分明还肿着。”
她灵巧的指尖又滑过去,轻轻揉捏。
云毓心中仿佛敲响金钟大吕,“煌煌”地震得他心神俱颤。
“我说够了!”
他实在熬不住,略显粗鲁地将手硬生生抽了回来。
春芽呆住,一双眼定定仰视着他。
“家主,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够好?”
云毓深深吸气:“辛苦你了。你做得……已经很好。”
不可以再好,不可以。
春芽深深垂首,留给云毓一个黯然的背影,走出门外。
清月寂寂挂在廊檐。
春芽抬头看着,悄然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