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瑜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移开目光,又在片刻后移回来,对上他含笑的眼眸,强装镇定道:“一窍不通又怎么了?反正、反正我会骑马……”
他好整以暇道:“能够策马扬鞭、飞速疾驰是会骑马,不从马背上摔下来、小心翼翼地晃完一圈,也是会骑马,不知纱儿会的是前者呢,还是后者?”
“……”她的声音越发虚了,“夫君是要快马赶去清白观吗?”
“慢悠悠地骑过去也行。”他道,“但花费的时间要久一些,你是想花费两个时辰来欣赏山中雪景,还是一个时辰来体验扑面寒风?”
觅瑜一愣,呆呆地看向他:“夫君?”
盛隆和露出宠溺的笑:“我答应了。我准备带你一起去清白观。”
在反应过来之前,笑容已经在觅瑜的脸上绽开,显出一对小巧的酒窝,她的眸光在刹那间流溢出光彩,灵动而美丽,将周遭的一切衬得黯然失色。
她兴奋地扑进他的怀里。
“夫君真好!”她粲然着神色,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盈盈笑道,“纱儿多谢夫君!”
盛隆和笑意蓬松,将她抱了个满怀:“感谢的话不急着说,也许到了明天,你就不会谢我,而是想要怨我了。在冬日里骑马,可不是什么舒坦的体验。”
“明天?你明天就要动身吗?”
“再往后就是年关了,到时四方备祭,道观各处都会忙碌起来,就算我带着你一道过去,恐怕也取不着想要的东西,反连累你和我一块受长辈的白眼。”
注意到他的用词,觅瑜笑得愈发甜蜜,看来,就像她将通达道人视为师长一样,他也对她的长辈抱以同样的尊敬,他们夫妻一体,同心同意,真好。
“我们明天几时动身?辰时?还是卯时?”她询问。
“这两个时辰都太早了,你很想吹冷风吗?”盛隆和道,“用过午膳了再走,这时日头正盛,也最暖和,适宜出行。”
“用午膳?”她有些惊讶,“这……去的时候是挺好,可在回来的时候,不就到晚上了吗?”
“谁说我们要在一天内来回?”他挑起眉,“你上回跟随岳母前往清白观,还是去年夏日,此行前去,你难道不想多留两日,和观里的长辈、好友叙叙旧?”
觅瑜惊喜不已:“我们可以在那里过夜吗?”
“只要你想。”盛隆和道。
“我当然想!”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心中溢满欢喜,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出这份激动,“我、我——纱儿多谢夫君!我真的很高兴!”
他含笑凝视着她:“与其在口头上感谢,纱儿不如做些身体力行的报答?”
她一愣,有些没听懂他的话:“什么?”
他的手掌在她腰间收拢使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这样的回应,纵使他没有说一个字,也足够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霎时,她的双颊泛出一片娇粉,于羞怯中带着点点期待,埋首在他的颈窝处,任由他将自己抱入内室,穿过隔断,转过屏风,放到铺着柔软被褥的锦榻上。
熏香袅袅而升,掩去暧昧的声息,冬日里,无端捧出一斛春光。
一团晶莹的雪块从枝头落下。
觅瑜滑落一串泪珠。
她娇弱无力地推抵着,试图躲避身上人的追逐,哽咽道:“够了,够了……剩下的,等晚上再……”
“明日要前往清白观,所以在今天晚上,我不会闹你,会让你好好休息。”盛隆和在她耳畔笑道,温热的吐息伴随着他动人的声线,一同飘进她的心里。
“至于现在,纱儿便好生允了这一回吧。毕竟清白观不比太乙宫,在太乙宫中能做的事,在清白观,就算我想要尝试,纱儿也不会同意的,是不是?”
觅瑜万万想不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又羞又气,不明白他怎么能考虑得如此周详,连这种事情都——他成日里在想些什么?
她的心中升起一股绝望,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既然说出这些话,就代表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个下午,她怕是下不了榻了。
可她仍旧抱有一线期望,憋着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用哀求的神色望着他:“夫君……”
盛隆和噙着笑,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下,拉过锦被,完全盖住他们两人。
融融春风吹化雪水,花枝颤抖得越发厉害。
一声低低的闷哼过后,是两声悠然的轻笑:“纱儿总是在这种时候心狠,等哪日我剪了你的指甲,看你还能如何?”
“有时我真的很好奇,你是真心想要停下,还是欲拒还迎……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知晓,我最喜欢看你含泪卖乖的模样吗?”
“好纱儿,好纱儿,莫恼——”
下半晌,春雪终于平息。
觅瑜心中有气,故意翻了个身,背对着盛隆和。
身后人丝毫不怵,畅怀地笑着,伸手揽住她,作势要给她捏肩,被她轻嗔着拒绝:“别闹了……我现在乏得很……”
“那我抱你下去沐浴?”他贴在她的耳边询问。
她仍是拒绝:“不要……让我休息会儿……”
“好。”他含笑答应,在这种时候,他总是很好说话,大抵是因为已经从她身上得到了满足,“那你是想同我聊聊天,还是睡上一觉?”
觅瑜阖着双眸,平缓地呼吸,没有回应,一半原因是她真的累了,不想费力气说话,另外一半则是她不想搭理他,有心想晾上他一回。
盛隆和也不恼,就这么抱着她,与她一块沉入静谧的氛围里。
神思缱绻间,觅瑜不期然想起一桩细节,遂没了睡意,睁开眼,在他的怀里转过身,看向他,询问。
“先前在师父那里,听闻你说忘了怎么编织蚂蚱时,师父为何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好似你忘记了这件事很正常?”
“回答时也支支吾吾的,令人不解其意……夫君知晓其中的原因吗?”
他反问:“这样不正常吗?谁能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
“记不清很正常,但师父对此的反应很奇怪,是在一开始觉得不正常,后来想起了什么,才觉得正常……”她努力解释,“夫君能明白纱儿的意思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盛隆和轻笑道,“但我不能告诉你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我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只能加以猜测。”
“大概,师父和母后一样,偶尔会神思恍惚,觉得我并非是我,而是兄长,所以才会不记得当年的事情。”
第171章
觅瑜一愣:“……什么?”
其实她听清楚了他的话, 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她还是这么问了。
而盛隆和不知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还是单纯应她的要求, 重复了一遍:“我说, 师父大约以为我是兄长, 才会不记得当年发生的事情。”
觅瑜又愣了一会儿。
“这,怎么会?”她怔怔道,“师父又不是母后,如何会分不清你与兄长?”
“再说, 这也不符合逻辑……如果你当真是兄长,应该一切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才对,比如火烧师父的手稿, 而不是独独忘了怎样编织蚂蚱……”
盛隆和轻笑着回应:“是啊, 是不符合逻辑, 但也不是说不通。”
“也许,在师父看来, 我当年与母后他们互通书信时,曾经把这些事情写下来,所以兄长能大体知晓发生了什么,但不确定其中的细节。”
“也许, 是因为师父小心眼,斤斤计较, 每年都要拉着我一顿念叨, 痛斥我当年的混账举动,所以弄得我不知道也知道了。”
觅瑜呆呆地看着他:“会是这样吗?”
“你问的是什么?是师父的想法, 还是我的想法?”他与她对视,“如果你问的是师父, 那么答案是可能如此,如果你问的是我,那么答案是当然不会。”
“我很希望兄长能活下来,但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他的目光沉静,却让觅瑜的心弦一阵颤动。
“所以……?”她轻声道。
“所以我说师父神思恍惚,”他接过她的话,“他的想法,自然当不得真。”
他微微一笑,抚上她的脸颊,挽过她耳边的碎发:“我到底是谁,纱儿最清楚不过,不是吗?”
是这样吗?
觅瑜迟缓地被他拥入怀中。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他是她的夫君,她的瞻郎,她的隆哥哥。
但他到底是谁呢?是九皇子,还是十皇子?
从常理而言,他应该是十皇子,因为有关于十皇子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在同她回忆往事时,讲的也是在太乙宫中的生活,不是皇宫的。
然而,皇后与通达道人的反应,又明晃晃地彰显着其中有异……
皇后尚且可以算是情有可原,因为痛失爱子而伤了神思,通达道人又怎么说?在后者看来,他的弟子还好端端的,他没有理由感到格外悲伤。
通达道人或许会伤怀一些,感慨九皇子的兄弟情义,但也只是伤怀,绝对到不了痛彻心扉、乃至神思恍惚的地步。
就像她一样,她对他的兄长抱有十足的敬重,会陪着他一起缅怀往事,因为感到悲伤而落下眼泪。
可是在心底,她也会偷偷生出感激,感激对方当年的举动,让他得以活下来,与她相遇,和她成亲。
这想法令她羞愧,所以她一直不敢表现出来。
但也是因为她的这一想法,更加衬显得通达道人的表现奇怪,尤其是前段时日,他曾经对她说,他没有帮到他们两个,不配当他们的师父……
两个。他们。
这样的用词,让觅瑜感到一阵不安。
还有皇后问过她的,是否知晓他的身上有一处胎记……
“在想什么?”盛隆和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这笑容似乎有些悠远,与寻常不同,又似乎和原来无二,带着慵懒的餍足与宠溺。
觅瑜枕着他的臂膀,脸颊一侧贴着他的胸膛,轻声回答:“在想……世事当真奇妙,当年的静亭道人在得罪夫君时,万万不会料想到有今日。”
她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但盛隆和还是听懂了,附和:“是啊,若非他踩扁了我的蚂蚱,还大放厥词地说这是什么魔考,我也不会想到去烧师父的手稿。”
“之后我更是不会利用这番言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又烧了师父的一些收藏,赔了一套《六国》,导致在多年之后,阴差阳错地引起了陈至坚的杀心。”
“说来,他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我是不是该派人拿下他?”他若有所思地询问。
“要不然,深夜搜宫、丹房示众这么一通阵仗摆下来,最终却只抓了陈至坚一个,说出去难免令人疑惑,怀疑这行刺奇王的谋逆大罪是不是真的。”
觅瑜轻声应道:“夫君想派就派,左右静亭道人也不无辜。”
在正事上,她对他还是很放心的,知道他一向有分寸,就算他真的派人捉拿了静亭道人,也一定有他的道理,旁人挑不出半分差错。
她更在意的,还是他的身份……不,其实这点她也不在意,九皇子也好,十皇子也罢,他都是她的夫君。
这也正是她最幸运之处,她遇见的,纯粹只是他这个人,所拥有的,也纯粹是他的这份情意。
他是独一无二的。
觅瑜慢慢将吻印上他的胸膛,轻喃:“夫君……”
盛隆和的怀抱有些收拢了。
“我记得有人在片刻前对我说,想要休息,让我不要胡闹。”他带着点克制和引诱的笑意,在她耳畔低声道,“那么现在,纱儿的意思是——?”
她发出一声轻轻软软的回应。
身旁人的笑意增大了,伴随着拥紧的怀抱,将她翻转过身,让嫣红重新漫上她的雪背,纤细的十指抓紧锦褥,掩去婉转的低泣。
……
翌日晌午,奇王启程前往清白观。
之所以说奇王,是因为他此行光明正大,打着查清案情的旗号,让阖宫上下都知晓了此事,紫霄真人特意带着弟子前来送行,通达道人也在其中。
许是盛隆和震怒的余威犹在,紫霄真人的神情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其余人更是恨不得把头埋得低低的,跪在地上不起来。
唯独陈至微情绪高昂,含着满满的笑意相送,一直送到了山门处。
沿途,他多番叮嘱,小声提点:“你岳母是清白观出身的,你媳妇也在观中修习医术,那里的人都是她的长辈和长辈的长辈。”
“你过去之后记得机灵点,恭敬点,像对待为师一样对待那里的道长,知道吗?为师可不想你和你媳妇一块过去,结果你一个人回来!”
“还有,如果可以,能不能让你媳妇帮帮忙,嘿嘿嘿,向观主请教几个医术方面的问题?问题为师都写好了,就在这封信里,你拿着,拿着——”
盛隆和无奈地受了他的唠叨,收下了他硬塞来的信:“师父怎么不早说?非要等到这时候了才说,也不怕耽误了弟子的行程。”
陈至微把眼一瞪:“是为师不想说吗?明明是直到半个时辰之前,为师都不知道有这件事!你让为师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