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的,说离宫就离宫,不给大家伙一点反应的消息,让为师都来不及检查你的拜礼,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犯了忌讳!”
盛隆和故作疑惑地道:“什么拜礼?”
陈至微一愣,有些急了,看了眼一旁的觅瑜,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询问:“当然是你带着你媳妇去拜见长辈的礼!你不会没准备吧!”
盛隆和这才露出一个笑容,道:“自然准备了,在这种事上,弟子怎么可能会不上心?”
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他又道:“好了,就送到这里吧,师父再不回去,上面的那些人恐怕会在心里打鼓,以为弟子交代了什么事。”
他唤来两名护卫:“弟子此行前去,少说也要几日,这期间,就由他们负责保护师父的安全,师父有什么事想要联系弟子,也可以派他们传信。”
“等等、等等,为师还没交代完呢——”陈至微努力争取最后说上几句话,不过这回他叮嘱的对象换人了,从盛隆和变成了觅瑜。
声音倒还是压低着,不想被第三个人听见:“听小石头说,你的那些师祖长辈们似乎不怎么喜欢他,等到了观里,还要劳烦徒儿媳妇你多多周旋……”
如此一番叮咛,一行人方才彻底别过。
时值冬日,山中莽莽林深,积雪压枝,一片银装素裹,寒风袭面而来,引得树影摇动,发出阵阵低鸣。
山脚下,早有护卫牵着马匹等候。
觅瑜被盛隆和带到为首的骏马前,见其通体雪白,唯独马尾呈现出乌色,似一笔晕染开的墨汁,不由得露出赞赏的笑容:“这马儿长得可真漂亮。”
“你若喜欢,以后它就归你了。”盛隆和拍拍马首,与它打了个招呼。
她连忙推拒:“不用这样,我平日里也不常骑马,给了我岂非浪费?”
他笑着看向她:“无妨,只是在名义上成为你的,喂养训练的事还是专人来,我也不会因为它的主人换了,就不再骑它。”
“既是名义,又何必麻烦呢?”觅瑜道,“我也不过夸赞了它一声而已。”
盛隆和也不坚持,左右只是一匹马,夫妻间闲话几句便罢。
倒是她又追问了一声:“这马儿有名字吗?”
“父皇赐名定风珠。”他回答。
她有些惊讶:“这是父皇赐予的宝马?”
他应了一声:“前些年北越进献了一批宝马,父皇将其中的三匹赐给了我,首要的便是这枚定风珠。说到这个名字,还有一段来历。”
“什么来历?”她问道。
他笑了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上马吧,等上了马,我再同你细说。”
话毕,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确保她裹得严严实实,才扶着她上了马背,与她共乘一骑。
他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拉着缰绳,调整她的坐姿,叮嘱各种注意事项,交代她,如果途中有哪里不舒坦,一定要及时说出来。
最后,他道了一声“坐稳了”,引缰策马,领着一行人出发。
第172章
马儿跑动得不快, 林子里风也不大,觅瑜裹着厚实的斗篷,被盛隆和抱在怀里, 除了脸蛋感到丝丝凉意, 其余地方都暖和如初, 没有半点严寒之感。
她在一开始还有些小心,僵持着身子,等熟悉节奏之后,便松泛了下来, 靠在身后人的怀中,一边欣赏沿途的雪景,一边与他闲话。
“以前采药时, 我从来不敢走这样的山路, 因为小时候跌过一跤, 把娘亲缝制的新衣裳弄脏了,挨了好一顿责骂……”
盛隆和含笑听着, 询问:“纱儿在采药时,都是一个人采的吗?”
她摇摇头,道:“娘亲有空时会带着我采,没空时便让侍女跟着, 有时我也会和桃米她们一起。”
“桃米?”
“是我在观里的姐妹,比我小几岁, 一个小道童, 当年夫君养伤时,就是她和我一起照顾的, 你还记得她吗?”
“哦,她啊。”盛隆和道, “我记得,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师叔呢。”
他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好像带着不满?
觅瑜有些小心地询问:“桃米她……在什么时候得罪过夫君吗?”
“没有,一个小孩子,能得罪我什么?”他道,“我只是想起当年往事,有点不痛快,又有点痛快而已。”
什么往事?什么痛快和不痛快?她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觅瑜一头雾水。
盛隆和很是贴心,主动解释道:“当年我借养伤之名,赖在清白观不走,指名道姓要你照顾,这一厚颜无耻的行径,大概引起了你师叔的不满。”
“由于我的奇王身份,她既不能直接赶人,也不能拒绝我的要求,便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同时派出一个小道童和你来照顾我,断了你我二人的独处。”
“所以我才说,我在想起往事时有点不痛快,但转念一想,不管你的师叔如何阻拦,你现在终究成了我的妻子,便又有点痛快了。”
觅瑜:“……”
他可真是……大言不惭。
“怎么不说话?”带着笑意的询问从身后传来,“被我这番不敬师长的言论吓到了?放心,我只对你这么说,等到了清白观,我保证对他们恭恭敬敬的。”
“没有。”她违心地小声回答,“我只是忽然想起,那些夫君给我看过的,以奇王的身份写给太子的信里,提及过拜访清白观一事……这是真的吗?”
说起来,他假装患有臆症,假装得也真是面面俱到,还会自己给自己写信,不知道他在写那些信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信是假的,但上面写的大部分事情是真的。”盛隆和道,“我的确为了你的事情,专程拜访过清白观。”
闻言,她有些紧张和好奇地询问:“夫君都拜访了什么?师祖他们对此又有何反应?”
“没什么,不过是问些你的日常生活,你的喜好与习惯,还有讨要香薷羹的方子。”他道。
“至于你师祖他们的反应,我觉得还可以,虽然有点看我不顺眼,但该说的话都说了,该给的方子也都给了,算是认下了我这个女婿。”
“就是你的师叔多送了我两个冷眼,约莫是觉得我耍手段娶到了你,等会儿到了清白观,纱儿千万记得替我说几句好话。”
觅瑜轻声细气地哼了一下:“你可不就是在耍手段?仗着奇王的身份,便要姑娘家来贴身照顾,此等行径,的确如你方才所说,颇为厚颜无耻……”
盛隆和湛湛而笑:“好纱儿,我这也是在为我们的将来着想,如果我不要你来照顾,怎么让你对我生出好感,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到时圣旨一下,你骤然得知自己被赐婚给一个陌生人,哪怕这个人是太子,是奇王,是你曾经救过命的人,你可会觉得欢喜?”
他说得很对,如果没有那段相处的时光,她不会对他暗生情愫,进而对这门亲事接受良好,怀着隐隐的期待嫁给他。
但也仅此而已,就算没有这些因素,她没有救过他,没有与他相处,与他素不相识,她也照样会接受圣旨,嫁给他,并在婚后逐渐喜欢上他。
原因无他,她喜欢的是他这个人,无论与他在何时、何地、何种境况下相遇,她都会为他动心。
觅瑜在心里想着,嘟了嘟唇,娇声道:“夫君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吗?不相信纱儿在嫁给你之后,会喜欢上夫君?”
“当然不是。”盛隆和含笑的声音隔着斗篷传来,“你我二人天生一对,就算没有这些事,也终究会走到一起。”
“但你当时就在清白观里,在我的附近,我怎么能忍住不见你呢?所以,哪怕冒着惹你长辈不喜的风险,我也厚着脸皮要了你来照顾。”
觅瑜再度轻哼一声:“那可未必。”
“去岁一年,夫君都不见踪影,即使赐婚的圣旨下来了,也仍然不露一面,让我心中忐忑,以为你不喜欢我,对这门亲事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
“从这点上,可瞧不出你有多喜欢我。”
他好声好气地解释:“好纱儿,我不是说过吗?去岁朝中之事繁多,我忙着处理,分身乏术。”
“何况,在料理好必要的人之前,我也不愿意将你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必要的人?”她好奇地重复。
他应了一声:“今年虽出了不少事,但基本都是朝事,与东宫无关,即便有所牵连,也是为了别的目的,而非储君之位。”
“前几年可不是这样,那时的戏码一出接着一出,堪称热闹,我接连收拾了一串人,又整顿了好几回,才彻底熄了那些人的心。”
觅瑜心中一跳:“储君?有人想要谋夺……?”
“正常。”盛隆和回复得平静,“历朝历代都少不了这种事,端看太子坐得稳不稳,又能稳多久。”
“那些人即使在最后都成了我的手下败将,但在当时还是有几分气候的,更不要提还有一个施不空在。”
“所以我不敢贸然去见你,害怕将你牵扯进其中,只在暗中派人保护你。”
派人保护她这件事,他在几个月前说过,但只说了他的个人感情方面,以及对神妙真人的防范,没想到这背后还有更深层的缘由。
如此算来,去年的他既要对付夺位的敌人,又要留意神妙真人,思考扳倒后者的方法,还要提防潜藏在太乙宫中的凶手,情形当真是险之又险。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分出人手来保护她,待她之心可见一斑。
觅瑜心里生出几许温情甜蜜,彻底理解了他的选择。
但她不愿意在口头上落下风,遂故意询问道:“怪道你昨日说,我上一回去清白观,还是在去年夏日。”
“想来,夫君虽然人没出现,但对于纱儿的行踪,却了如指掌,是不是?”
盛隆和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回应:“是。”
他还真是应得轻巧,他难道不知,他这样的行为已近可怕,换个人来,都会生出恐惧,对他避之不及吗?
也只有她,傻乎乎的,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银子……
觅瑜抿嘴浅笑,继续询问:“那你在后来让父皇赐婚,是因为事情都结束了?”
“大部分结束了,还有小部分等着收尾。”盛隆和道,“但我不想再等了,生怕再等下去,你们家又同什么人家议亲,让你成为别人的未婚妻子。”
“正巧,岳父进宫向父皇求旨,母后抓住时机,说动父皇赐婚,天时地利人和都全了。”
“在旁人看来,这门亲事与我本人无关,纯粹是母后看中了你的医术,你便是成为了太子妃,也不会有人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对于这一理由,觅瑜没有半点怀疑,因为她当初就是这么以为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轻笑道:“实不相瞒,当初,我也是误会了母后,以为母后是为了你的病情,才相中了我作为儿媳……”
“是啊,”他故作夸张地叹出一口气,“我也算是明白了,为何你在刚刚嫁给我的那段时日,对我那么生疏,原来是因为不知道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的心意……”她小声辩解,“夫君对我的好,纱儿都明白,能感觉到。”
“你知道,但知道得不多。”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只知道我喜欢你,有一点喜欢你,但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对不对?”
她哑然,嘟囔着道:“那也不能怪我……谁让你行为莫测,消失了一整年不见踪影,我怎敢厚颜揣测太子殿下的心意?”
“是。”盛隆和轻叹,“我当初考虑得的确不甚周详,好在我们之间有过相处一个多月的情分,你嫁给我,至少不会感到太局促。”
“也幸好在那时候,岳母深明大义,不曾对此有所微词,倘若她像你的师叔一样阻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觅瑜心道,他们当初虽然有这一情分,但那时的她又不知道他是在装病,只会把这情分算到奇王的身上,身为太子的他之于她,还是一个陌生人。
但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免得说到最后,又成了她辜负他的心意,被他忽悠着通过各种方法来还债。
她轻声哼道:“娘亲不是深明大义,是因为你的病情,没有把你考虑在女婿的范围内,才放任我与你相处。”
“是吗?”他噙着笑询问。
“当然,娘亲可是问过我对你的感觉的。”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哦?”他继续询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这一次,她回答得没什么底气了:“我那时还没有开窍,不明白娘亲的意思,以为她是在单纯询问你的为人,便老老实实说,你是个好人……”
第173章
盛隆和朗声笑起, 他忽而一引缰绳,纵马疾驰,引得觅瑜发出一阵惊呼, 声音飘散在风里, 随着积雪簌簌而落。
渐渐的, 惊慌转换为笑意,似串串银铃,在山谷中回响。
等马儿停下来时,觅瑜双颊嫣红, 笑靥妍丽,浑身涌动着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