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的反应让她松了口气,仍是噙着笑,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道, “两年前, 我与你相处时, 既是奇王,又身处清白观,可以尽情放松自己,表现出对你的喜爱。”
“新婚时则不同, 不提宫里宫外的规矩,只说太子本人,便沉稳内敛, 七情不上面, 群臣百官尚且生畏, 遑论你这么一个小姑娘?”
原来他也知道众人忌惮太子,他是不是故意表现成这样的……?
觅瑜在心里嘀咕。
盛隆和继续道:“更何况, 依照逻辑,成婚前我与你素不相识,不可能一下就对你情根深种,待你自然不如两年前那般亲近, 你怕我惧我是应当的。”
“所以我当时很苦恼,不知道要怎么做, 才能又不脱离太子的性情, 又对你表现出亲近。”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唤我瞻郎时的情景吗?”他询问她。
她点点头, 道:“记得。”
“当时的我很不安,”她回想着, 带有些委屈地撒娇,“因为你的反应十分奇怪,又笑又不笑的,令我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你是欢喜,还是不欢喜……”
盛隆和笑着回答:“我自然是欢喜的。你以妻子的身份,唤我郎君,我怎么会不欢喜?甚至连欢喜二字,都不足以形容我那时的心情。”
“但是以盛瞻和的性情,他会表现出这份欢喜吗?或者说,他会有这份欢喜吗?那时的我在思考这样的问题,才导致反应迟了一步。”
觅瑜听得一阵讶然,不禁感叹他思虑周详,连细枝末节也不放过,难怪他装了这么多年的病,都没有被人发现。
如果不是他主动告知真相,恐怕直到现在,她还被蒙在鼓里。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需要好好考虑的问题。”她赞同道。
紧接着,她又有些不解:“可是你只在那一次生疏,之后待我便十分亲近,甚至没有等上几天,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是为何?”
盛隆和道:“因为我很快想通了,我在身为奇王时能对你一见钟情,凭什么身为太子时不可以?你又是我的妻子,我宠你爱你,岂非天经地义?”
觅瑜闻言,心里升起一阵欢喜,弯起嘴角,看了他一眼,轻眨卷翘的睫毛,娇声道:“你不是说,以太子的性情,不会……”
“情之一字,哪有什么道理?”盛隆和含笑回答,指腹按着她的唇瓣,缓缓摩挲,“再者,进宫谢恩时,施不空的出现,也让我心头一凛。”
“神妙真人?”她一愣。
“是。”他颔首,“他提醒了我,皇宫里并不安全,潜藏着许多危机,我如果想保护你,就需要获得你十足的依赖和信任。”
“当然,”他笑了笑,“你也可以认为这是我的借口。”
“事实上,是我受不了你的生疏和拘谨,才会迫不及待地表现出对你的喜爱,希望能通过这一点,让你尽快喜欢上我。”
他一边笑着,一边亲吻她的唇角:“两种理由,纱儿更喜欢哪种?”
觅瑜也笑,学着他的举动,蹭了蹭他的一侧唇角,又蹭了蹭另外一侧,甜软道:“纱儿都喜欢,都能感受到夫君的爱意……”
冬夜静好,烛火摇晃,曳出一室柔情。
翌日,奇王携王妃离开清白观,回往太乙宫。
但在太乙宫,众人也没有多加逗留,休息了一个晚上,就整备人马、收拾行李,踏上了回宫之路。
马车中,觅瑜捧出一枚香囊,道:“这是我在闲暇无事时缝制的,里头加了点安神的香料,希望能缓解你的疲惫。纱儿给夫君系上?”
盛隆和含笑应了:“夏天和秋日时,纱儿也给我缝制了香囊,夏天的被我收在了锦盒中,秋日的还好好挂在我的腰间,如今换成冬日的正好。”
觅瑜也看见了,不仅有她缝制的香囊,还有她打的玉佩络子,每样都好好地戴着,虽有些半旧,但毫无损毁,一看就深受主人的爱惜。
她看在眼里,甜蜜在心中,一面解下旧香囊,系上新香囊,一面莞尔道:“等来年春日,纱儿再给夫君缝制新的香囊。”
盛隆和再度含笑答应。
等她系好之后,他将旧香囊收进怀中,仔细感受了一下,询问:“这安神香的味道,似乎与前两枚香囊里放的,有些不同?”
她点点头:“我向师父请教,在里头多加了一味药草,如此一来,夫君白日里闻着香时,能清心提神,晚上则可安心宁神,一举两得。”
“我说呢,这香怎么有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恍然道了一声,“昨日你求见师父,还特意避开我,不让我跟着进去,守在外面望风,就是为的这个?”
她盈盈颔首:“嗯。”
她的确向通达道人请教了安神香的关窍,但这只是计划中的一环,实际上,她的真正目的是询问对方,关于九皇子与十皇子的事情。
在盛隆和去洛邑办事的那几天,通达道人前来看望她、和她闲话时,曾提及过这对兄弟俩,并在言谈间透露出些许深长的意味。
不过只有半句话,很快对方就改了主意,而当时的她也不愿多想,顺着转移了话题。
现在则不同,她想要知道更多他的事情,与真相无关,只有他。
所以她去找了通达道人,并且为了避免盛隆和有所怀疑,想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就是她方才送出的这枚香囊。
面对她的询问,通达道人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这回答乍听上去很荒谬,但仔细思索,又会觉得有些道理,尤其是通达道人的身份摆在这里,太乙宫的地位摆在这里,更是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虽然觅瑜对此还是半信半疑,但她的心情已然轻松了许多,以至于在盛隆和问起时,她不仅没有显出半点心虚,还笑盈盈地回应了。
当然,这样的反应也有些不正常,盛隆和挑起眉峰,眼底浮现出一丝兴味和探究,捏起她的下巴,询问:“你这模样……不会是在和师父计划什么吧?”
她抿着唇,娇俏地笑着:“如果我说没有,夫君会相信吗?”
他仍是扬着眉,回答:“我会相信。不过,你不觉得,这个答案已经说明一切了吗?”
她粲然展颜,倚进他的怀里:“真的没有。我只是询问了师父一些夫君的往事,毕竟有许多事情,你都不肯告诉我,我只能去问师父……”
他抱住她,懒洋洋地拉长语调,回了一声行:“你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吗?”
她娇声道:“自然是因为夫君不想让我知道……”
“可你还是想要知道。”
“对,因为纱儿任性……”
粼粼车声掩去夫妻间的笑语,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马迤出雪山深林,驶向长安。
奇王于清修半途回宫,本已罕见,押回来了一名刺客,更是让君臣震惊。
要知道,除了奇王自己,所有人都清楚他是太子,行刺奇王,就是行刺太子,就是谋逆,谁这么大胆,敢行刺太子?
圣上不顾病体,连夜召见奇王,垂问详情。
盛隆和呈上一早准备好的奏折,禀圣上过目。
建元帝看罢,气得一把掷了折子:“岂有此理!这妖道私自炼金不说,还敢行刺皇室,简直胆大包天!咳咳咳……紫霄真人怎么管教的弟子?!”
“父皇息怒。”盛隆和捡起折子,放到御案上,目光扫过一旁的安神药,没有多余的举动,“保重龙体要紧,不必为这种逆贼动气。”
建元帝咳嗽了一会儿,缓了口气,道:“那……那炼金一事,可是当真?”
盛隆和露出一抹笑:“如果父皇指的是炼金这一举动,自然当真,但那妖道炼出来的,却并非真金,而是一堆黄色泥块,火一烧就现了原型。”
闻言,建元帝有些失望,旋即转变为冷笑:“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朕的旨意,无论他是得道高人抑或仙家弟子,都不可能炼出真金!”
“便是神妙真人,也只为朕炼制丹药,从不触碰炼金之术,他一介小小道士,哪里来的这份胆子?传朕旨意,枭首,悬于太乙宫门口十日示众!”
盛隆和道:“父皇英明,只是年关将近,此时见血,是否有些不吉?”
建元帝点点头:“那就先将此人打入天牢,等开春后再说。”
“儿臣遵旨。”盛隆和行了一礼。
接着,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眼君王的气色,道:“说起丹药,儿臣在追查炼金一事时,意外有了不少炼丹方面的收获。”
“这些收获,有来自太乙宫的,也有来自清白观的,二者一为道门祖庭,一为杏林之首,想来不会有多少差错。”
他道:“儿臣想着,神妙真人虽然道法高超,但到底没有这两处地方的师承,一些不传秘籍亦不曾有机会接触,便带回了几本相关的书籍。”
“希望能以此襄助真人,丹道大进,炼成仙丹。”
建元帝听了,神色一亮,惊喜不已道:“我儿说得很是!好,好,咳咳咳……这件事,你办得很好!”
第186章
奇王擒贼有功, 圣上大喜,赏赐无数,又命御前总管好生相送。
星夜无月, 奇王慢下脚步, 询问:“父皇的病情如何?”
总管恭敬回禀:“太医说, 圣上龙体无碍,只消仔细将养,便可无虞。”
奇王又问:“本王听说,父皇似乎不怎么按时服药?”
总管低垂着头, 小声回答:“是,也不是……”
“前些时日,神妙真人献上了一副延年益寿的药方, 邹太医看过后, 说这方子的确好, 只是与治风寒的药有些相冲,希望圣上养好龙体后再服用。”
“但圣上……求药心切, 便让邹太医换了一副不相冲的药……”
奇王听罢,静默稍顷,倏地一笑,道:“好, 本王知道了。”
“让邹敬临仔细诊治,莫要耽误了父皇的龙体。”
“奴才遵旨。”
……
长春殿。
“启禀殿下, 奇王求见。”
觅瑜正说着清白观里的趣事, 忽闻宫侍通禀,一颗心霎时乱了拍子, 忘了自己讲到哪里。
皇后也没有心思再听,连连笑着道:“快请!”
不多时, 一道挺拔的身影穿过垂帘,转过屏风,来到二人跟前。
他先是单膝下跪,向皇后行礼:“孩儿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被皇后亲自扶起后,又看向一旁的觅瑜,含笑唤道:“纱儿。”
觅瑜回以欢喜和矜持的微笑:“……殿下。”
“好孩子,让母后仔细瞧瞧。”皇后抚摸着盛隆和的脸庞,满含关切地打量,“嗯,没有瘦,这果然成了亲,有了贴心的人照顾,就是不一样。”
她舒了一口气,露出放松的笑容,道:“往年你去太乙宫,母后总是万分牵挂,今年有你妻子陪着,母后终于可以安心了。”
她看向觅瑜,带有称赞和感激地道:“辛苦你了。”
觅瑜连忙表示谦虚:“母后言重了。”
皇后笑得愈发慈祥欢喜,一手一个,拉着夫妻俩在身旁坐下。
她询问道:“你父皇那里怎么说?”
盛隆和回答:“问了几句关于案情的话,没有什么别的事。”
“那就好。”皇后点点头,微蹙起眉,“说来,此事也令母后摸不着头脑,能在太乙宫修行的,都是得道高人,怎么会做出行刺这样的举动呢?”
盛隆和道:“太乙宫是太乙宫,得道高人是得道高人,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况且,纵使是得道高人,也未必光明坦荡,发生这种事不奇怪。”
“左右孩儿平安无事,母后无需多思。”
皇后叹息:“你这孩子自小多灾多难,让母后怎么安心?以前的那些事就不提了,只说这两年,眼看着风波逐渐平息,又闹出这一遭,真是……”
盛隆和仍是微微笑着:“常言道,否极泰来,孩儿把坏运气用光了,剩下来的便只有好运气,再遇不着什么糟心事,母后应当感到开心才是。”
闻言,皇后露出慈祥而无奈的笑容,嗔怪:“你啊,就说这些话来哄母后开心吧。”
“听说,你们此行去了一趟清白观?那是你岳母出身的道观,也算是你媳妇的半个外祖家,你可有好生备上厚礼,恭敬拜见长辈?”
“这种事情,孩儿怎么会疏忽大意?”盛隆和道,“母后放心,孩儿既送了厚礼,也恭敬拜见过,道长们都很满意,认下了孩儿这个女婿。”
“当真?”皇后笑着,故作怀疑,“要说,你是以瞻儿的身份去的,母后还能信上两分,这隆儿的身份……你不会把人家得罪光了,还不自知吧?”
盛隆和配合道:“母后若不信,大可询问纱儿,看看孩儿说的是真是假。”
而觅瑜虽然看出来,这只是母子间的玩笑,但还是恭谨道:“回母后,殿下说的是真话,师祖他们都很满意殿下。”就是这份满意有多少,值得商榷……
皇后也没有在意,继续询问了一番情况,便道:“天色已晚,你们就留在母后这里休息吧,免得经受了一整天的舟车劳顿之后,还要再去奇王府收整。”
盛隆和颔首:“也好,孩儿还有点事要处理,纱儿就麻烦母后照顾了。”
皇后笑言:“她是母后的儿媳妇,母后自然会悉心关照,你且放心。”
觅瑜倒是想知道他有什么事,但见皇后没有追问的意思,她也不好开口,跟着点点头,道:“殿下安心。”
盛隆和回了她一个温柔沉稳的笑容。
他看向皇后:“父皇那边,也劳烦母后看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