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瑜遂道出行刺一事的前因后果,只是隐去了其中的一些细节。
比如他们在遇袭时,天色昏暗,阴雨绵绵,烛火熄灭,藏书楼里伸手不见五指,盛隆和前去支援师长,留下她一人在角落里待着,令她心惊胆战不已。
虽然他很快就回到了她的身边,她也能理解他那时的举动,但她的娘亲未必,除夕之夜,她们母女俩好不容易相聚一回,就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了。
左右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她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简简单单揭过便罢。
但祝晴还是听得一阵后怕,握紧了她的双手:“怪不得娘那天总觉得不安,你爹爹还笑话我,说我是在胡思乱想,没想到你居然真的遇上了危险……”
对于盛隆和的评价,她更是一下降到了最低:“太子殿下也真是,好端端的,带你去藏书楼作甚?”
“就算他不知道会出事,也不该带你一个姑娘家去那里,找什么藏书……未免太会使唤人了!”
觅瑜连忙澄清:“殿下本来不想带着女儿去,是女儿非要跟着,才在无奈之下答应,娘亲不要错怪殿下……都是女儿的错。”
祝晴瞪她一眼:“那也是他不好!他既然不想带着你,便该坚持己见,不能被你两句软话一求,就改了主意,如此不振夫纲,叫娘亲怎么放心?”
“还有你也是,上赶着去藏书楼做什么?你要是想翻阅经典,同他说一声,让他把书带回来,不就行了?非要亲力亲为,你是蠢还是傻?”
觅瑜有些心虚地垂下眸。
她不敢说,她是因为不想同盛隆和分开,才缠着要去藏书楼。
她相信,一旦道出这个理由,娘亲绝对会狠狠批评她一通,戳上她一记重重的额头。
她只能乖巧温顺地认错,争取娘亲的气消:“女儿知错了……”
祝晴不买账:“我看你根本是不知错,在我面前一副模样,在太子殿下面前又是一副模样,仗着他喜欢你,便撒娇歪缠,闹着他答应你的无理要求。”
“太子殿下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软,不会拒绝你!”
觅瑜小声分辩:“那不正说明殿下喜欢女儿吗……娘亲应该感到高兴……”
祝晴冷冷一笑:“从前,娘是为此感到高兴,但现在,娘不这样想了。”
“娘……”她软语央求。
祝晴不为所动。
直到觅瑜摇晃着她的胳膊,盈盈着眸子,绵软着声音,表现出一副乖巧又可怜的模样,她才松动了神色,无奈地叹出口气。
“行了,别撒娇了,娘算是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不能拒绝你了。”
她费解地端详着女儿:“也真是奇了怪了,娘和你爹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你哥哥也自小成熟稳重,怎么就养出了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儿?”
“在皇后殿下跟前,你千万注意着点,别像现在这样,被长辈说两句,就表现出委屈,娘亲会因此心疼你,身为你婆母的皇后殿下可未必。”
说起皇后,觅瑜软语稍止,小声道:“其实,殿下在带着女儿回娘家前,先和女儿去了一趟长春殿,向皇后殿下请安恭祝,讨要压岁礼。”
“当然,殿下说的是玩笑话,而皇后殿下也笑着应了,给了我们两份厚礼,只是……在送礼的时候,皇后殿下不经意间提了一句……”
祝晴追问:“提了一句什么?”
她嗫嚅回答:“皇后殿下……让女儿早点生个孙儿出来……”
“娘,”她求助地看向娘亲,“你说,皇后殿下是什么意思?是在催促女儿和殿下早些要个孩子吗?女儿久久没有身孕,皇后殿下会不会心生不喜?”
“胡说。”祝晴不假思索地反驳,“你嫁给太子殿下不满一年,中间还经历了小产,如何成了久久没有身孕?”
“皇后殿下自己也是入宫两年才怀有身孕,怎么会不喜你?”
“可是,”觅瑜不自觉抚上腹部,含着愁绪道,“当初那一胎没有保住时,皇后殿下就有所微词,多亏了殿下替女儿分辩,皇后殿下才没有继续怪罪……”
“如今已过半年……”
“半年怎么了?你年轻小产,半年才堪堪养好身子,恢复元气,没有身孕很正常,你不要着急。”祝晴用坚定的口吻让她定心。
“娘刚才给你把脉时,发觉你脉象平稳中正,是再好不过的平安脉,你只消放宽心思,好生将养,自然会等来喜信。”
“真的?”她含着期待地看向娘亲。
“自然是真。”祝晴肯定,“为娘的医术,你还不放心?”
觅瑜道:“女儿自是相信娘亲的,只是……这种事总讲究个缘法,万一喜信就是迟迟不来呢?女儿又该怎生是好?”
祝晴想了想,道:“这样,娘和你定个期限,今年之内,你若是还没有身孕,娘就给你开张助孕的方子,如何?”
她迟疑道:“那方子……效果好吗?”
祝晴道:“这么说吧,用了这方子,还怀不上身孕的,不是女方有问题,就是男方有问题。”
“你的身子,娘最是清楚不过,所以,如果你在用了方子之后,还是等不来喜信,娘就要考虑给太子殿下看病了。”
觅瑜一呆:“这……”
祝晴笑着道:“当然,基本上没有这个可能,你曾经有过身孕,足以证明你和太子殿下都没有问题,只要耐心等,总能等到喜信来的那一天。”
闻言,觅瑜松了口气,压在心头的大石总算移开。
她还想松得再彻底点,遂道:“一年会不会有些长了?我们定半年好不好?半年之内,女儿若是还没有身孕,娘亲就给女儿开那张方子?”
“半年……有点短了。”祝晴有些犹豫,“此方虽然没有什么虎狼之药,多服也终究伤身,能不用最好不用,还是一年吧。”
觅瑜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是药三分毒,如果让盛隆和来做决定,别说一年,就是等上十年,他也不会答应她服药,但她害怕皇后等不及。
她缓缓说出心中的疑虑。
祝晴听了,皱眉道:“这的确是需要考虑的一点,太子殿下那边,娘暂时还是安心的,至于皇后殿下……她是怎么催促你的?你把原话说给娘听。”
觅瑜一五一十地说了。
祝晴听罢,愣了片刻,有些不可思议道:“她就是这样催促你的?”
她点点头:“是。怎么了,娘,有什么问题吗?”
祝晴啼笑皆非:“是有问题,但有问题的不是皇后殿下,而是你!”
觅瑜一惊,不解道:“女儿?女儿能有什么问题?”
祝晴道:“你觉得这算催促吗?完全只是顺口一提,皇后殿下在说的时候,估计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点,偏生被你放在了心上,连带娘也被你唬住!”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着,重重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娘看你就是太闲了,被太子殿下宠得千娇百惯,成日里无所事事,便喜欢胡思乱想!”
觅瑜捂着额头,有些委屈和疑惑地开口:“女儿哪里胡思乱想了?皇后殿下就是……就是在催促呀,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提一嘴?”
祝晴无奈地笑着,摇摇头:“那是因为你见识少,人情往来也不多,不知道婆母真正催生时是什么样的,不过顺口的一句话,就被你当真了。”
“行了,你也别想着定下什么半年之期了,安生当你的太子妃去,等哪一天,皇后殿下真的催促你要孩子,太子殿下也不替你挡着时,你再来找为娘哭!”
第190章
觅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皇后殿下……真的没有催促?”
祝晴又点了点她的额头:“倘若随口一提就是催促, 这天底下便没有不催生的婆母了!你到底要娘亲说上几次,才肯相信?”
她躲避着,连声道:“女儿信了, 女儿真的信了, 娘亲莫气——”
她的心里升起一股轻松和喜悦,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庸人自扰,真好。
祝晴在教训完后,神情也染上了几分舒坦,笑着抚摸她的脸庞, 道:“说到底,这也是你的福气好,遇上了一位通情达理的婆母。”
“你说, 你小产时, 皇后殿下曾对你有微词, 是太子殿下替你说话,才没有继续怪罪。可是你不想想, 倘若皇后心胸狭窄,岂会因为几句话就改变主意?”
“甚至有那等尖酸刻薄的婆母,会因此更加记恨儿媳,觉得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 越发苛责儿媳,皇后殿下如此和善, 难道不是你的福气吗?”
觅瑜听着这番话, 有些欢喜,亦有些羞愧和局促。
“娘亲说的是。”她道, “女儿往后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祝晴满意地颔首:“这才对。你既有夫君疼爱,又遇婆母慈祥, 圣上也不多管闲事,日子过得可谓自在,若再胡思乱想,便是娘也要骂你没事找事了!”
觅瑜点着头,缠着手指,嗫嚅回应:“女儿不会再乱想了……”
为了避免继续受到责备,她刻意转移话题,道:“娘亲也无需感慨,等到哥哥成亲,娶了妻子,女儿相信,娘亲也会成为一名慈祥和善的婆母。”
这话一出,祝晴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了,笑着道:“对了,有一件事,娘亲差点忘了告诉你,你哥哥他呀,和你娴姐姐定亲了!”
“真的?”这是觅瑜没有想到的回答,不由得惊喜不已,“是什么时候的事?”
祝晴笑容满面地道:“就是你去太乙宫那会儿。”
“你哥哥在某天用早膳时,忽然开口对我们说,他有了喜欢的姑娘,希望我们能上门去给他提亲,惊得你爹爹险些掉了筷子,直问是怎么回事。”
“然后他就告诉了我们,他和晏家姑娘的那点事,娘也终于知晓,送他那枚荷包的,原来是你晏伯父的女儿,你的娴姐姐。”
她笑着握住女儿的手:“听说,是你给他们牵线搭桥,才让这一桩良缘成了的?真是没有想到,娘的纱儿这般厉害,当了一回红娘月老!”
“等到你哥哥大喜之日,你一定要来观礼,到时候,娘亲会给你一封厚厚的红包,再让你哥哥和娴姐姐给你敬酒,好好地谢你一谢!”
感受着娘亲洋溢而出的喜悦,觅瑜也展开欢颜,允诺:“哥哥大喜之日,女儿一定不会缺席。对了,哥哥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祝晴道:“定在开年后的十月,娘亲本来是想快一点的,毕竟你哥哥也老大不小了,但是你晏伯父一家不想仓促成婚,便折中给了一年的备嫁时间。”
“十月也不算远,左右亲事已经定了,娘亲安心等着喝娴姐姐的媳妇茶便好。”觅瑜道,“只是,一年的备嫁时间很短吗?女儿在备嫁时,好像没满一年?”
祝晴纠正:“不是没满一年,是只有半年。”
“你那会儿是没瞧见,爹娘为了你的亲事有多忙乱,只是婚期明晃晃地写在圣旨上,我们纵使忙得焦头烂额,又如何敢与圣上商议改期?”
“好在有礼部操持,一切照着流程来,最终没有忙中出错。也是因为这一缘故,爹爹和娘亲才能理解晏家的想法,答应他们推迟婚期……”
母女二人一番絮语,直到侍女前来通传,奇王与大人在堂中等候,祝晴方止了话,携了觅瑜起身,离开堂屋。
看着女儿依依不舍的模样,她含笑宽慰:“不要伤心,赵府离东宫不远,哦,你们现在是住在王府,那也无妨,左右都在这长安城里。”
“总之,你若是想念爹爹娘亲了,尽管回来看望。娘亲可不相信,太子殿下会拘着你,不让你过来。”
“好了,别哭丧着一张脸了,被太子殿下看见,还以为娘亲怎么你了呢,笑一笑,除夕之夜,要欢欢喜喜地迎接新年才是。”
觅瑜抿出一点绵软的笑意,道:“女儿倒是想常常回来,殿下也愿意带着女儿回来,就怕爹爹不喜,看见女儿便吹胡子瞪眼,要赶女儿出门……”
祝晴扬起眉:“他敢?他要是想赶你出门,娘就先把他扫出去!”
接着,她又笑道:“其实,你爹也就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啊,对于你的到来,他心里欢喜得不得了。”
“娘偷偷告诉你,圣上赏赐年例那会儿,他又是在那里回忆,你以前最喜欢吃什么菜,又是在那里感慨,不知道你在宫宴上如何。”
“听闻门房禀报,你和太子殿下过来了时,他更是激动不已,让厨房重新置备一桌年夜饭不说,还特地交代,多做一点你喜欢的菜……”
前往大堂的途中,母女俩遇上了立在廊下的赵寻琅。
祝晴好奇地询问长子:“你在这里做什么?赏雪?还是赏月?”
赵寻琅平静回答:“爹与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商,娘与妹妹也有密话相谈,孩儿孤身一人,形单影只,自然只能立在这廊下,既赏月,又赏月。”
觅瑜听得忍俊不禁,掩唇打趣:“那还真是难为哥哥了,不过,哥哥也不必灰心,等过十个月,哥哥身旁就会有佳人相伴了,妹妹在这里恭喜哥哥。”
赵寻琅瞥她一眼,道:“多谢妹妹吉言。说来,我也有一句话要告诉妹妹。”
她盈盈笑道:“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