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把盘子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微微弓身,歪了歪头, 和她低垂的视线正正对上了。
惊得暄整个人往后滑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被子还没拽过来,赶忙把被子往后拽了一点:“没什么啊……”
五条悟继续眯眼:“你今天,特别特别不对劲——还没从美梦里醒过来?”
暄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做了美梦?”
五条悟的耳边忽然响起来,昨天夏油杰站在冷风里,气急败坏地给他打电话的声音,连声音里都透露着一股恨不能竖中指的味道:“悟你把我忘得干干净净的,下次我再把你送过来就去吞一百个咒灵玉……你说毫无进展?你要让她意识到你是个男人啊!你在她心里都快没性别了!”
他昨天随口一提:“杰,听起来你还挺有经验的。”
夏油杰不断地冷笑:“只有八嘎才会在千里迢迢赶过来之后什么都不做。还让无辜路人吹了大半夜的冷风。”
“悟?”
五条悟回过神来,慢慢地说:“真的想知道?”
暄其实并没那么想知道答案是什么,她猜测大抵又是好梦蝴蝶之类的,没想到五条悟忽地望着她,露出了一个很张扬的笑。
这个笑让她一瞬间忘了呼吸。
他突然捉住了她的手,然后放在自己的面颊上,轻轻地蹭了两下。
她感觉到了怪异,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他完全地禁锢住了。
他的动作让她完全懵了。
随即,熟悉感却蹁跹而至,梦中模糊的温度倏尔如落雨倾泻。
“小悟……”她语气之中有些许纠结。
“是Sa-to-ru,是悟。”五条悟静静地注视着她,“我已经长大了。”
他的语气让她感到陌生无比,心悸如水波般一圈圈泛滥。
他身上的咒力气息将她裹得密不透风,以至于几乎要无法呼吸。
这是她第一次感知到,雪后青空的攻击性,布满了荷尔蒙的气息。
时间结晶体骤然在她面前剖露横断面,她的眼前折射出往昔种种和他相处的岁月:
他从一个很小的幼童,逐渐长高,从比她矮上许多,到在某个夏天毫无过渡地肆意生长,空缺了那段跟她并肩的时光,转瞬间便比她高出太多了。
五条悟伸出自己的手,骨节宽大分明,仿佛粗线条一笔挥就的一般,皮肤倒是很好,指尖却布满了薄茧,擦过她的掌纹之时,痒得她只想躲。
他相当自然地勾过她的一缕乱飘的长发,替她挽至耳后,似无意蹭到她的耳垂,话题兜兜转转终究还是绕了回去:“暄到底在想什么?”
她这才发现,他的嗓音又稍微低了一点,听起来更成熟稳重,令她的心口震颤得厉害。
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现这点点滴滴的变化。
只是这一回,她每一点的发现,都伴随着些许异样的悸动,犹如坠落枝头的雨滴,轻轻地蜿蜒流淌,再饱涨地砸在墙角的野春上——
是春天的感觉。
暄怔愣了很久。
五条悟还在说话,而她听到自己的心口砰砰砰砰,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像是有什么话要挤出喉咙了,像是有什么情绪要从心扉流出了。
别这样。
别这样。
说出来、淌出来,一切就要改变了,而即便她此刻无法马上意识到那是什么,却明白它的危险性。
一旦说出,一切都会错轨——
她忽然慌张起来,再往后坐了一点点,伸出双手去推他的背部,佯装恼怒:“小悟穿着外裤坐在我的床上,很脏的好不好!”
五条悟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力推得一趔趄,不服气地背对着她嚷嚷:“什么嘛,暄你居然嫌弃我…我可是开了无下限的呐……”
方才的暧昧氛围尽数被打破,他被她赤着脚一路推到门外“啪嗒”一下锁上了门。
五条悟听着被锁在门外的声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良久,抓了抓头发,背抵在门上,慢慢滑下来,干脆一只腿屈着,手腕压在支起的左腿的膝盖上。
过了一会儿,有点担心她,他把耳朵轻轻地贴在门上,听里头她的动静。
暄锁上门之后,背贴在门上,双腿缓缓地往前滑,最后坐在了地上,默默地屈起双膝,伸手抱住了膝盖。
她忍不住把耳朵贴在门上,去听他在外面的动静。
一门之隔,光线一明一暗,一人笼在阴翳与昏昧中,一人敞在明亮与澄净中。
什么都没听到。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同时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五条悟屈起手指,轻轻地叩了叩门。
暄被他敲得一个激灵,连忙坐直了身子,意外地望着门:“悟是在门外吗?”
五条悟察觉到她的声音很近,猜测她也靠在门上,承认道:“是啊。”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没忍住用手轻轻地捶了捶心口那一块发涨的地方:“那,悟能跟我讲一下,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暄说:“嗯。”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儿,夏油杰气急败坏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在脑海里回放,他突然下定了决心。
暄听他半天没出声,小心翼翼地试探:“那,要不这样,我轻轻地敲一下门,你说一句话好吗。”
她总觉得五条悟的态度不太妙,像是在为难。
虽然很不想面对,但她万一对她的小悟做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还没有勇气承认的话,她会很心痛的。
暄敲响了第一声:“昨天……我做的事情中,最不过分的事情是?”
五条悟的良心在动摇,然而夏油杰的怒吼在他脑海里无限重播,他咬了咬牙:“摸我的脸。”
什么,这居然是最轻的罪名的吗?!
暄瞳孔地震,神情恍惚。
她魂不守舍地敲了第二声:“那,第二不过分的事情是?”
五条悟语气幽幽,几乎没有停顿:“反复地揉我的喉结。”
揉,揉喉结…
暄震惊地望着自己的两只手。
这种地方是男性身.上的禁.区吧?!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这么说起来她跟禽.兽有什么区别!
忍住了挥泪自我掌掴的动作,她良心发痛,第三下敲了门,眼一闭心一横:“把我还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全都说出来吧。”
五条悟顿了一下才开口:“你把手压在了我的腿(和你的腿)间,(约等于)零距离贴我的脸。”
其实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但他必须得开大。
毕竟这一点算不得什么,只有放大招才能让她彻底醒悟过来。
五条悟同样眼一闭心一横:“最过分的是,暄还亲了我。”
“嘭!”
房内似乎传来什么落地的声音,五条悟再添一把柴:“的嘴唇,嗯。”
靠……她居然……
暄隔着门,给五条悟疯狂土下座,顺便以头抢地:“我有罪,我忏悔——”
也许是“砰砰砰”的声音太过惊人了,五条悟掏出钥匙就开了门,差点一把碰到她的头,险之又险才从门缝里挤进来,忙不迭把暄拉了起来。
暄额头都红了,眼眶也是红的,抬手想摸摸他,又倍感自己不配为人前辈,便又把手放下了。
结果是他抬手心疼地替她揉额头:“我没事,真的,你不要这样对你自己。”
暄莫名从五条悟的话里听出了忍辱负重的意味,罪恶感更重了:“不,你不用强颜欢笑。”
被·强颜欢笑的五条悟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安抚性地说道:“不,真的没事。”
暄从那一眼难尽的目光里又解读出了欲言又止,心更疼了:“不,我知道你有事。”
五条悟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没跟暄继续整活下去,而是转身去冰箱里翻冰块去了。
而暄又从他叹口气转身就走的动作中,解析出了他隐藏在内心的痛苦。
晴天霹雳。
暄绝望了。
/
暄不知道五条悟这回究竟是为了什么回来的,更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还赖在这儿不肯走,高专那边辅助监督打来催促的电话都有好几个了。
她……亲了他。
思绪变得活跃,弹跳在每一根神经上,所有的正事后面都会曳着短促的念头:她亲了他。
如果是面颊,勉强可以解释为长者之爱,顶多说得心虚些,争辩起来倒是不会出任何差错;
如果是眉眼,可以解释为她对他的眼眸非常珍视,事实也是如此;
可她吻的是唇。
唇是比喉结还要明显的第二个禁区。
她并不觉得五条悟会撒谎,事实上,他在她面前从来没有撒过谎,面对这种事情,更没必要撒谎,他应该只会觉得委屈;
昨晚那种不受控制的、游漾在空气中似的缥缈的幸福感,应该都是真的。
暄心不在焉地叉下一大块甜点,咀嚼的时候一直刻意避开坐在对面,明晃晃打量自己的五条悟的眼神。
他今天没有吃甜点,说自己不饿,但暄知道是推辞。
这种拒绝让她心惊胆战,心脏被这样无言的回绝撕开了一角创口。
她忍不住想,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冒犯举动让他感觉到了困扰和厌恶。
她一想到他有厌恶自己的可能,身躯就像被又粗又尖的针管扎入,每一寸都在泛疼且渐趋麻木。
两人都没说话。
五条悟凝睇着暄雨滴似的耳廓,在一点点地加深潮红色。也许是心不在焉太久,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面颊左侧唇角处蹭上了少量的奶油,白得柔软。
暄举着叉子,好半天没动一下,仿佛陷入了某种极深的回忆里,唇色慢慢苍白下去,神情肉眼可见得灰败。
五条悟倏然伸手,一手钳住暄的下颌——这个危险的动作让她本能地回神眯起眼睛,另一只手伴随着一声淡淡的“别动”,手指一挑,将她唇角旁梨涡里的那点奶油抹掉了。
她怔愣地望着他食指上的奶油,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背自己胡乱抹了两把,抬眸的时候,就见到五条悟微微启唇,舌尖轻而易举地卷走了食指的奶油。
卷走了……食指上的奶油……
暄的大脑在此刻骤然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的信息了。
眼前的图景无比清晰地拓印入她的脑海,颜色与想象中的感觉交错,红的,白的,柔软的,甜蜜的。
——可这在几秒钟之前,是她面颊上的奶油啊?
暄的喉咙像是被扼紧了,无法说出话来。
这是正常的吗?
这是不正常的吧?
可是对面的五条悟神情非常无辜,卷完奶油后还很自然地点评了这个牌子的动物奶油味道就是很不错,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望着她。
暄忙不择路地低头,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信息在叫嚣。
骗人的吧……
为什么只有她自己不自在啊?
难道说这在五条悟的眼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她的性别教育也太失职了吧?
等等。
暄迷之沉默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给这小孩科普过什么两性认知方面的知识。
她继续深刻检讨,脑海中无数揉揉脸揉揉头没什么距离感的记忆碎片一忽儿全都探了头。越回想越心惊,暄发现自己之前完全没有太在意这些。
“悟,”暄深呼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做出一副家长教育青少年的模样,气势也慢慢地点燃,“你刚才那样的动作以后……”
“歘啦!”
包装纸被暴力拆开的声音。
五条悟用食指和中指探进包装袋里,抽出了三根Pocky,然后用拇指微微推着,全都塞到了暄张开的嘴里。
暄好不容易摆出的一点长辈架势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先含住Pocky。
抹茶味的,跟梦里的冰激凌味道一模一样。
暄又有点纠结,含着Pocky就想说话,可是一说话津液就会顺着两颊淌,随时可能会外溢——这样的姿势就太狼狈了,她不得不先闭麦。
她连着咬了几下。
每咬一口,五条悟就会很自然地将它们往她的口腔里推进一寸,弄得她不得不继续咬。几口之后,她微微皱眉:再咬下去,她就要舔到他的手指了。
这样不行。
他手指的烫意越发逼近,五条悟姿态闲适,单手撑在下巴上,以至于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漫不经心。他没说话,莫名给她造成了相当一部分的压迫感。
咬到最后几截,她真的马上就要吻上他的手指了。满口腔黏黏糊糊的抹茶味和饼干碎屑,她的手腕不得不强势地捉住他的,随即扬起头,用眼神示意自己真的需要自己来拿,让他放手。
他似乎是意会了,因为暄看到他勾起了唇角,唇线上扬,好看得要命。
“咔擦。”
是Pocky折断的声音。
暄心下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抬手就想要接过来,结果完全没料到五条悟抽手,三根都只剩下一小截没涂料的Pocky就被抽了出来,连断口都是她的齿痕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