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齐挑了挑眉,乐道:“这就对了!有他兜底,咱怕什么?”
这件大事算是商定了下来,等徐家齐走后,穆朝朝一个人对着那张纸发了一会儿呆——
“支援抗日,100 万。”
她用钢笔将纸上那几个字涂画成一簇簇的花儿,直至花朵完全覆盖住上面的字,她这才笑着松了一口气。
“这将会是胜利之花吧。”她眉眼带笑,喃喃自语,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的振奋和欢欣……
这一天下来,心情都是极好的。晚上回到自己的小楼,恰逢隔壁的威尔逊夫人来邀她共进晚餐,她也没有拒绝。双庆依旧是跟着去的,但在得知屋子里全是教会来的小姑娘时,他默默地退守到了外面。
里头很是热闹,有唱歌的,也有跳舞的,还有一个大蛋糕,是给过生日的山下美绘准备的。穆朝朝早先就得知她的生辰,于是并没有空手过来。一对从北平带来的景泰蓝鎏金耳坠,是她送给山下美绘的生辰礼物。女孩儿们都喜欢这样的首饰,不仅山下美绘爱不释手,连其余的女孩也都争相试戴。
穆朝朝在来之前,便预料到会是这样欢乐的场面,却没预料到,美绘的哥哥山下渊一也会出现在这里。
他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笑着和穆朝朝打招呼:“朝朝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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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章没有老周,还是希望能有票票支持,呜呜呜……
第五十八章 偏见
山下渊一与威尔逊先生一前一后从楼梯上走下来。
楼下,威尔逊夫人指尖流淌的钢琴音并未因为他们的出现而停止,女孩子们的歌声也一直在继续,而唯有站在一旁欣赏的穆朝朝表情有些许怔愣。
山下渊一转头与威尔逊先生说了点什么,威尔逊先生微微一笑,便兀自向着钢琴前的妻子走去。
穆朝朝回过神来,抿了一口手里的红酒,因犯愣的时间有些长,便只好对山下渊一方才的那声招呼置若罔闻。
威尔逊先生俯身,落了一吻在夫人的面颊上,山下渊一也正好走到了穆朝朝的身边。躲不掉,穆朝朝便侧头,想弥补那句招呼,然而山下渊一却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朝朝小姐说得没错,上海是挺小。”
到嘴的话又被堵了回去,穆朝朝只好对他颔首微笑了一下,淡淡应道:“还行。”
尽管能感觉出她在刻意疏远,但她方才那一怔愣的表情,还是让山下渊一无法忽略她的可爱。
他微躬着腰,伸手给她指了指后面沙发的方向,“我们,去那边坐?”
这位年轻的日本军医,今日没穿那套枯草黄的军官制服,合体的白衬衣与黑西裤穿在他身上,倒是让人不那么排斥。加之太明显的回避并不是礼貌之举,穆朝朝犹豫了一下,便顺从了他的提议。
三张欧式软包的布艺沙发,一张长条,两张单人,穆朝朝走过去,捡了一张单人的沙发坐下。山下渊一也走过来,很自然地坐到长条沙发的一侧,却是离她最近的那侧。
穆朝朝装作不在意,眼睛始终望着那群唱歌的女孩儿。山下渊一原是看着她的,如此一来,也顺着她的目光去瞧。
“美绘向我提起过,前阵子曾去朝朝小姐家拜访的事。”他在那群女孩儿中寻到了美绘,便想由此打开话匣子,“朝朝小姐是从哥哥嫂子家搬出来住了?”
穆朝朝收回投向远处的目光,挪转到他的脸上,轻点了一下头,说:“平日工作较忙,一个人住,方便一些。”随便说了一个理由,省得他继续追问。
见她终于看向自己,山下渊一那张俊秀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美绘说过以后,有几次我都想去拜访,但又怕唐突,所以……”他像是自嘲地摇摇头,而后又认真地说道:“希望朝朝小姐不要介意我现在的身份,我的工作还是以救人为主,并不是像有些人理解的那样。”这是上次遇见她时没能解释的事,他觉得她对自己的疏远,大概是因为那身军服。
穆朝朝没想过他会说这样的话,毕竟她介意或是不介意,与他来说又有什么妨碍?可他的语气诚恳,难免会让人觉得自己对他是真怀有偏见,于是在潜意识里便生出了一些歉意来。
“哪里,是山下先生想多了。”她垂着眸转了转手上的酒杯,心虚否认。
山下渊一不去辨她这话中的真假,心里已是高兴,“那就好,我想也是如此。否则,朝朝小姐也不能来参加美绘的生日。”
他这一番自我安慰,将穆朝朝噎得没话。想了想,觉得这个日本男人有些好笑,于是,唇角便扬了起来。
山下渊一见她露了笑容,心里便更放松了下来,“威尔逊先生是济慈有名的外科医生,我也常来这里请教他一些工作上的问题。对了,方才我们还提到了你,没想到,真的就见到了。”
“提到我?”穆朝朝有些诧异。
“是的,威尔逊先生最近也在研究中医,我便提起了朝朝小姐先前用针灸救过美绘的事。”山下渊一说到这儿,起身向威尔逊先生招了招手。
穆朝朝本就觉得这事不值一提,可他总是念念不忘,这倒令她难为情起来。
威尔逊先生被他唤了过来,热情地向穆朝朝打招呼:“嗨,穆小姐,晚上好啊!”
“晚上好,威尔逊先生。”穆朝朝起身,笑着回应。
也不是头一回见面,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多客套。威尔逊先生坐到穆朝朝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直截了当地对她说道:“真没想到,穆小姐还懂针灸?哈哈哈,要不是山下君提起,我就要错过这么一位优秀的医者了。”
威尔逊先生说汉语时,总带有夸张的成分,穆朝朝听了,连连摆手,“不不不,您过奖了。我只是略懂皮毛而已,算不上什么优秀,也更称不上是什么医者。”
中国人的自谦,威尔逊先生也是领教过的,所以她这番话并不影响他对她的高看,“从前我很欢迎穆小姐来我家听钢琴,现在我更欢迎穆小姐来我家与我们一起探讨中医和针灸。山下君,我想,以后穆小姐若来,到时你一定不会缺席吧?”
端坐着的山下渊一,听了这话便笑起来,“威尔逊先生这是把我看透了?”
山下渊一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穆朝朝没太听懂,故而没有什么反应。可威尔逊先生却俏皮地耸了耸肩,笑道:“祝你好运,山下。”
山下渊一摸了摸鼻子,偷觑了穆朝朝一眼。见她一脸茫然,便用汉语转开话题,“威尔逊先生这里有几本关于针灸的书,不妨让他领我们去看看?”
穆朝朝看了一眼大厅墙上的挂钟。七点多钟而已,她在想借口婉拒,却听威尔逊先生已经站了起来,热情道:“快来快来,穆小姐,我原是要找位翻译的,现在好了,我们看不懂的地方终于有救了!”
穆朝朝借口还未想出,抿了抿唇,脸上带几分为难。
山下渊一看出她的犹豫,便凑近她一些,低声说道:“不会太晚的,这些孩子也都要回家。”
总是经不住劝,尤其是威尔逊先生那副兴奋的样子,更让她不好拒绝。穆朝朝在心里暗叹一声,便只能站起身来,跟着他们上书房里去……
同一时刻,位于北平的朝华饭店里,周怀年十分钟一个电话的往外拨,负责转接的接线员,仿佛这一晚都只为他一个人忙活。直至晚上十点半,那座小楼的电话才被人接通。
“喂?”
苦等了一晚上的声音,此时经过电磁波的传递,轻轻地飘进他的耳朵里。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仿佛被人揉成了一团棉花,虽还是堵在心口,却已经松松软软的,不成气候。
“喂?请问哪位?”
那边又问了一声,好听的嗓音已让那团棉花招架不住。他轻咳了两声,将手里的半截香烟揿灭,冷声道:“是我,周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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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异地恋的老周不愉快,哈哈哈
第五十九章 传情
穆朝朝擦着湿发的手稍顿了一下,而后笑出声来。
电话那头的男人被她这么一笑,有些无措,“你笑什么?”
穆朝朝用脸颊和一侧肩膀夹住电话听筒,腾出手来,继续拿发巾擦着头发,声音带笑地说:“想起我们第一次见时,你也没这般正经地说过自己的名字。”
脑子里闪过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那颗心又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周怀年两指捏着刚灭的烟头轻捻了几下,再开口,即便是埋怨,声音也比方才温和了不少,“去了哪里?这么晚才接电话。”
穆朝朝在床沿坐下,手里动作未停,闲聊般地说道:“哦,去了威尔逊夫人那里,教会有个孩子过生辰,在那儿多待了会儿。”有些无关紧要的事也就不必多提了吧,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知不知我打了好些电话?”周怀年委屈,想让她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她。
“那也得赖你自己。”穆朝朝笑了笑,用发巾将头发裹起,抽出一只手来拿听筒,“谁让你之前非说要把电话安在我卧室的?要是安在一楼的话,杨嫂也能接得到,像今晚这样,我若不在,你也就不用一遍遍地打了。”
一楼不方便。他心里总有一个与她做热恋情侣的愿望,在一起时约会,不在一起时就要听着对方的声音入睡。原来回去北平,他都会住在老屋里,这回却破天荒地住了饭店,连苏之玫都拿奇怪的眼神看他。当然,这些话他说不出口,只能怨怪她没有心,“哼,就该把电话安你身上,让你再也没有借口不接电话。”
穆朝朝听了这话,来了精神,“诶?你别说,这还真是个商机。在国外,有安在身上的电话么?”
她的关注点放错,惹得周怀年又来了气,“穆朝朝,你怎么比我还嗜钱如命?商机商机的,上海商会的会长不请你来当,我看便是埋没了人才!”
他气呼呼的样子穆朝朝在脑海里描摹了一下,掩嘴笑了一声,不让他听到,“好啦好啦,明天换我给你打,成么?”
周怀年轻哼:“这还差不多……”
穆朝朝嘿嘿笑了两声,又接过话头,“对了,有件事原是想等你回来说的,但是我已经有些兴奋得控制不了自己了。”
听她的声音,周怀年仿佛都看到了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于是,唇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扬起,调侃道:“嗯?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我就要当父亲了吧?”
穆朝朝脸一红,嗔他道:“去你的,能不能想点正事儿?”
本是一句玩笑的话,但说出以后多少是抱了点希望。然而,这希望只存在了一瞬,便立刻破灭,使他上扬的唇角默然地垂了下来。
可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穆朝朝看不到,也察觉不到,继续带着一点激动的声音对着电话里的人说道:“我想跟你说的是,拿合丰盈利的钱,做了一件大事。一件很大很重要的事。”
周怀年靠在床头,手里仍旧把玩着那支香烟,低落的情绪还没过去,没精打采地应道:“嗯,说吧,我听着呢。”
穆朝朝拢着手掌,将话筒环住,压低声音对他说道:“那笔钱,我给东北那边的抗日军送去了……”
听到这话,周怀年眉头微动了一下,身子也坐直了一些,“是谁给你牵的线?”
“你忘了?”穆朝朝依旧小声说话,“咱们北平唱老生的叶小姐,如今是东北厉家的少帅夫人。我在北平,曾与她有过一些交情。之后东北告急,少帅被关押,她便派人密信与我。”
周怀年讶然,是想不到她有这样的关系网,也想不到这位令南京政府苦苦寻觅的少帅夫人竟然能与她联系。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所以,你知道她的下落?”
周怀年问了一句,却引起穆朝朝的警惕,“不知道,你别问我。”
周怀年听她这话,忍不住发笑,“行,我不问。可若是别人要问,你也不能提。”
穆朝朝对着电话点头,“放心,我嘴巴紧得很。”说完这话,她立马捂住了嘴,懊恼道:“周怀年,你别套我,我真不知道。”
周怀年噙着笑,脑中全是她那副傻傻可爱的样子,“我不套,我套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遇见什么难事了,同我说就行,别自己一个人扛着。”
穆朝朝手握着电话,又安心地点了一下头。这事儿算是与他打过招呼了,他并不反对,这便让她很是开心。
她笑着拿手在电话线上绕了两圈,转而问他:“你在北平还顺利么?祭祖的仪式是不是明日就能开始?”
“顺利。”周怀年又靠回床头,不紧不慢地和她说话,“明日是祠堂落成仪式,之后摆席三天不可免。另外,还有一些别的事需要处理,所以,大约还得晚几日再回去。”
“没事儿,你先忙,就是别太累着自己。”
穆朝朝这话答得快,惹得周怀年又觉得她没长良心,“我以为你会埋怨我不早点回去。怎么?我在这儿待多久,都成吗?”
穆朝朝哼了一声,故意带着点醋意说:“我这叫懂事儿,予人方便。”
周怀年知她成心逗弄,没好气地说:“又找揍呢,是不是?”
穆朝朝笑起来,说他好心当成驴肝肺,让周怀年好一通急赤白脸地训斥。两人斗了几句嘴,穆朝朝想起来,便又问道:“对了,明日要摆几桌的席?”
她清楚,当年他在北平落魄着,却没什么亲人帮衬,此番回去,也不知那些所谓的亲人是什么样的态度。
“百桌起吧,来了人再添桌。”周怀年淡淡应道。除了北平的族人、各地的门徒,另有南京政府、多方军阀、全国各界名流商贾,下帖邀的、不请自来的,算起来是真的不少。而他总都不好因为一顿饭失了周家风度,更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因而只能大办了。
穆朝朝听了不免张口结舌,“这就是‘贫贱亲戚离,富贵他人合’的意思么?”
周怀年低笑一声,“世道如此,人也都是如此。”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踩着高位者的肩膀一步步向上爬,为的不过是要让那些曾经鄙夷过他的人,践踏过他的人,丢下他们矜贵的自尊臣服于他的脚下。再看他们趋炎附势,犹如看一条哈巴狗向自己祈求一根肉骨头。而给不给这根肉骨头,全凭他的心情。是为报复,也是那会儿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电话那头,穆朝朝轻叹一声,问他:“你有想过远离这些么?”
周怀年微微阖眼,没有犹豫地说:“想。”尤其是在他们再度遇见以后,这种想法日甚一日,可是,很难。
他没再说,穆朝朝也没再问下去。仿佛心有灵犀,或者说,他们本就心意相通,问一些话,也只不过是想要更加确定彼此的想法,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他们彼此确定就已经很好。
发现她沉默,周怀年轻声问道:“困了?”
看了一眼桌上的座钟,不知不觉已经与他聊了快一个小时。穆朝朝不困,可心里想要他早睡,却又舍不得挂断电话。于是,坐在床上,将腿抱起,声音有些发糯地说:“没有,想你了……”
她的声音轻软得犹如一片羽毛拂过,弄得人心里酥痒。男人脖颈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哑声说:“怪你催我走,那天早上,都没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