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或者叫回应,他垂头看她,难得翁声翁气,音色沉闷。
“喜恰,你去了三个月。”
揽住他的手倏尔一僵,喜恰有几分错愕。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去灵山这一趟,没有特地注意时间的流速,不知人间已过了这么久。
这下抬眸看他,只见他一双眼眸在醉酒的迷茫中还藏了一点黯淡。
“我等了你很久。”他如是说。
房中唯余他与她二人,他蓦地收紧了揽住她的手,喜恰刚要开口的抚慰由此被打断,被迫贴近他的胸膛,感受着那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
可她没有回答。
他的唇也无意中贴在她耳际,所过之处点燃了一片暧昧的热度。
“喜恰,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僵着身子,这下反问他:“告诉你什么?”
他挨得她极近,莲香裹挟着越发灼烈的酒气一并袭来,酒香熏人,喜恰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
没等他继续道,她抚上他扣在她腰间的手,声音沉静,“你快去休息吧,一会儿我让人送醒酒汤来。”
“你喜不喜欢我?”他不肯,还是将那句话问了出来。
无底洞中有千百洞,石壁极为隔音,当门扉紧扣,室内总是十分安静。而此刻,周遭似乎更加寂静无声。
喜恰倏尔想到了百年之前,少年与她争执,她问他是不是只把她当灵宠,他没有回答。
他反而要她听话。
如今他变了许多,不再像从前一样专断独行,说一不二,可骨子里的固执不会变,他想要什么就是什么,要得到的便一定要得到。
果然,没能得到她的回应,少年依旧十分执着。
凤眸中沉淀着那样浓烈的爱意,哪吒挑起颈间的金莲,又一次问她:“你喜欢我的对不对?你将它送给我,定然是喜欢——”
可是,她不是必须每次都要回应,每次都要迎合。
看着少年,看着她喜欢的人,喜恰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沉闷的怒意,并着强烈到她自己都不曾想象到的委屈。
但她承认了。
“对,我喜欢你。”
这不算迎合,这是她的心意,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但与之而来的是深沉的苦涩,是昔年如履薄冰又患得患失的痛苦,是明知不该有却仍有的痴嗔。
“这个答案你是不是该满意了?”她反问哪吒。
少年揽住她的手忽然僵住,另一只手也松开了那朵缠金莲项饰。
炽烈金色融入他的衣襟中,变得那样刺眼。
“从天庭到凡间,从云楼宫到陷空山,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她的手抵在他的心口,感受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自己的心却越来越苦涩,“你是不是在想我总是不说,可是,曾经你有告诉过我么?”
有说过喜欢她么?
他只是在陷空山等了她几个月,可她曾等了他几百年。
因为他要她等他,他说她是他的灵宠,应该等他,于是她就守在云楼宫寸步不离,唯恐他回来之后找不到她。
究竟是因为她是他的灵宠,因而要等他。还是他喜欢她,她就应该等他。
“若你也喜欢我,你早就喜欢我......为何直到我下凡才叫我知道呢?”喜恰太了解他了,她呼出一口气,只觉得眼眸酸涩,“是因为直到那一刻,你也才明白自己喜欢我,对么?”
他们只是在互相折磨而已。
那一年在云楼宫争执后,哪吒也只是拂袖离去,并没有管她。
她等了他许多天,待重回云楼宫,他说他累了,不想再与她争执了,于是她就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
只要他给了台阶,她就一定会顺势而下。
一如此时,他又故技重施,他的服软总会叫她心软,一遍遍妥协,可是这次不是了。
“我......”喜恰仍有想说的话。
她只是想叫他等一等,让她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与他相处。
怎样,才能不那么互相折磨?
她从来不是如他一样风风火火的性子,热烈的爱意在此刻只会叫她无处可躲,她已经在努力压制心中的退意了。
话没有说完,眼前忽然掠过明亮——
璀璨金光,光华夺目,八瓣金重莲照亮了她和少年的脸庞,金辉灿灿,映衬在他同样明亮的眸子里。
除此之外,他眼中唯她一人而已。
“对不起。”他说着,眼尾微垂,落得一丝潋滟明光,“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我其实早就喜欢你......”
一切早有迹可循。
这朵金瓣重莲早就开始生长,在昔年喜恰察觉自己的心意之前,少年也是无知无觉,却早已将这颗种子埋下,与她一同悉心呵护。
如今它真的开花了。
“这朵佛莲原本就是为你而栽,取其花心服下,便可成仙,无需再渡劫难了。”
哪吒曾以为,喜恰的愿望是成仙。亦或者说他自己的愿望是让喜恰成仙,他曾经就有那样殷切地等着她成仙,与他相伴相守。
“我曾说待花开之时,许你一个愿望,你还记得吗?”他问她,“......你还许么?”
如今,他想等她自己说出她的愿望。
喜恰微睁双目,怔愣看着璀璨光华的金瓣重莲,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一直在用灵力滋养它?”
不,不止是灵力,喜恰想着。
昔年他带着她一同去了普陀山,木吒说金瓣重莲千年才能开,如今才多少年?即便是她离开云楼宫之时,花正将开不开,可少了香花宝烛的滋养,它显然被抑制了灵力。
还有什么能让花开?
仙神灵力最盛在于精血,他就是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
“你不用管这些,喜恰。”他显然想避开这个话题,可唇角轻抿着,又怕她生气,补充了一句,“我只是用了一点灵力而已......”
他的话才刚说到一半,忽然感觉颈上有一点轻微的拉扯感,醉酒后的眩晕犹在,叫他不由得低下头。
幽香缱绻,猝不及防地,喜恰略带凉意的唇瓣落在了他的唇上。
原是缠金莲链饰被她勾住,叫他只得俯下身来,她的指尖微微施力,叫他与她挨得更近。
他一顿,旋即用力拥紧她,金瓣重莲仍被他拿在手上,抵在她的背后,花瓣与她的青丝纠缠在一起。
与之而来的,还有蓦然他落在唇边的一点温热水珠。
冰凉与温热的感触这样接踵而至,少年下意识轻抿,湿咸在唇齿间化开,与她身上馥郁的暖香交叠,只变得越来越苦涩。
她哭了,哪吒意识到了这一点。
第091章 约定
唇齿间品尝到的除了那点清隽莲香, 还有极为浓郁的烈酒香味。
或许是撩人的酒气从方才就一直萦绕在鼻尖,惹人沉醉;
或许是自己已然不管不顾承认了喜欢他,亦或许是从前的不甘心与痴念使然, 这是她主动的一个吻。
但少年显然比她有侵略性得多。
他的手紧贴在她的后背, 又逐渐上移, 牢牢扣住了她的后颈。如他的性子一般, 他不给对方留一丝一毫逃窜的机会。
好似食髓知味一般,这个吻被他不断加深。
从起初她的温柔,渐渐变成了他在主导,只是一点点主动就足以叫少年疯狂沉沦。
骨节如玉的手与她的乌发交缠在一起, 莲香与辛辣的酒味混织, 发丝上的幽香又若隐若现。
两人的呼吸逐渐急促之际,她心中的苦涩却越来越深, 不甘心从前的自己总是妥协,不甘心这段情成了如此, 残余的烈酒好似也从他的唇齿间渡进了她的唇。
情迷意乱,又觉酒意上头, 泪珠滑落颊边,喜恰用力咬住了他的唇瓣。
缠金莲链还在她手中, 她指尖微动, 想将他又拉近了一步。
可哪吒却忽而捧上她的脸, 他与她分开,叫喜恰能够一眼看清他那双明亮的凤眸。
“喜恰。”少年神色还带着酒后的一点迷蒙,却又含着深重的焦急,“你怎么哭了?”
细细的金链方才被拉扯着, 让他白皙的颈脖落了红痕,白与红对比那样鲜明, 变得越发灼艳起来。
喜恰的目光又往上移,落在他被咬破一点的唇瓣上,一点血珠刺眼又靡艳。
“清醒了吗?”她问他。
“......”
哪吒错愕一瞬,再抬头看喜恰,她的眼尾还微红着,眸色潋滟,仿佛还含着浓重的涩意。
但她的语气已然平静,凝视着他。
少年迟疑的时间很短暂,点了点头,“清醒了。”
不似在云楼宫时的别扭冷战,他这次是真的喝醉了,从方才到此刻如玉的脸庞依旧沉了一丝醉意。
爱而不得的人总要更痛苦些,喜恰同样深有体会,又这样了解他。
呼出一口气,她才继续道:“......你说的愿望,我先不许。”
从始至终,哪吒都目色灼灼地望着她,当他看向她时,清亮的凤眸总好似只容得下她一人。
而此刻,他的眼神中又含了一丝失落。
“我是喜欢你,可也曾真的想放下。”她正视着他,没有停顿,“被贬下凡在彼时的我看来,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
没有如从前那样唯恐他不高兴,因为她也有过不比他少的难过。
如若爱叫人这样痛苦不甘,叫人生出了无尽的怨恨痴嗔,实在不如放下。
“可是......兜兜转转,还是有了如今。”
即便忘记了所有,原来她还是会重新爱上他。
哪吒一愣,直直看着她那双杏眸,似乎想要一下看清她的心事。
喜恰也让他看清了。
这一次,她平心静气,与他开诚布公说着:“不过恢复记忆后,我还有太多的情绪需要化解,好像一时还无法以平常心面对你,也不想强颜欢笑,但......”
“答案已在眼前,你亦看见了,愿意等我么?”
她曾经等过他太多次,无尽的等待将她困在了三十三天之上,迷失了自我与本心。
但是如今,她不再是软软了。
她是喜恰,她应该有自己的选择,更该有选择的机会。
“愿意。”
没有其他的答案,执着的小少年果断回答了她。
金瓣重莲仍在他手中,金辉熠熠,映衬着他清俊的面庞,晖光犹如晚霞般璀璨,将他一身红衣点燃。
这是她从始至终都难以忘却的,绚丽霞光不及他颜色的少年。
“好,那就说好了。”喜恰点了点头,又看向金瓣重莲,“至于这朵佛莲......你也先替我收起来吧。”
成仙之路没有捷径,这是当日碧波潭中万圣彻悟后的感慨。
除此之外,经历了这么多事,喜恰也有自己的感悟——成仙本是一人的道,她不想再依靠别人来成就大道。
无论平坦,抑或是曲折,这都是她自己的必经之途。
这次少年迟疑了一瞬,依旧点头:“好。”
事情差不多都讲清楚了,喜恰这下是真松了一口气,她看着少年依旧绯色的脸庞,晓得他还没全然清醒,于是道:“我会叫人送醒酒汤来,你先休息吧。”
少年依旧应好,但是这一次却拉住了她的袖子。
“喜恰。”他看着她眼角的泪痕,难得犹豫,可也没犹豫太久,抬手替她拭去,“......你不要难过了。”
在无论多少的约定面前,他的关切却更近一步。
喜恰一怔,心尖似乎被烫了一下。
......
当真平静了一阵子后,忽有一只鳖精到访陷空山。
山下的小妖来报,喜恰见到鳖精时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远道而来,可自己并不认识他。
“你是......”喜恰好奇问道。
见他一身打扮,像是东土大唐的小官。而陷空山实则地处西方,与西域接壤,的确可谓是山高路远了。
“喜恰夫人。”鳖精拱手笑道,“老臣乃洪江口龙王部下,您可认得碧波潭的万圣公主?她如今在洪江口小住,特让老臣来请您与杏仙夫人相会呢。”
喜恰一愣,竟是万圣,“小住?”
自从万圣说想出去游历,已经许久未有音讯,她还隐隐有些担心呢,没想到已去那么远了。
晓得喜恰是有几分疑虑,鳖精又解释道:“天下水族一家亲,我们龙王正是公主表亲。”
喜恰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咦了一声,洪江口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还不曾想到,余光瞥见一抹赤红。
“三太子?”鳖精瞪大眼睛,似乎很是震惊,“您竟也在此处!”
哪吒微微皱眉,他察觉洞前法阵有陌生的灵力波动,这才赶来,瞥了鳖精一眼,只冷道:“你是谁?”
鳖精一噎,咳了一声,企图叫哪吒回忆起来。
“十余年前我与三太子在洪江边相遇,一同去过金光寺,见着了一个可怜孩子,您可还记得?”怕他不记得,还补充了细节,“那孩子是我家龙王所救的冤魂之子,后来您只身一人去了江州,回头又特地到龙宫救那孩子的父亲。”
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谁还能想不起来。
哪吒这下好好打量他,些微恍然,“原来是你,竟已成仙了。”
不仅哪吒想了起来,喜恰也想起了往事。金光寺原就在洪江边上,昔年她在金光寺救过金蝉子,因此得了金蝉子一声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