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孩子......”喜恰微愣,“难道是金蝉子?”
“正是呢,老臣也不曾想到那小婴孩便是圣僧转世。”鳖精点头,顺带还捧了哪吒一句,“还是三太子慧眼,一眼就看出。”
难怪她也依稀听过金蝉子唤哪吒恩人,喜恰将几件事慢慢串联起来。
原本她还以为,是西行路上哪吒救过金蝉子,如此想来竟是早有渊源,但是何时呢?
她又转头看向哪吒,察觉到自己与他离得太近,这还是在外人跟前呢,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你......”
“是你被贬下凡之时。”哪吒声音略微沉闷,“彼时,玉帝召我下界除妖,恰巧遇上此事。”
喜恰晓得他为何闷闷不乐。
若当时他没有下界,或许不会叫她被贬下凡。
但他也下界去了,她了解他,嫉恶如仇的少年路遇不公,定然会施手相助。
“是啊,三太子心慈好善,正气凛然,一得知此事立刻就说要帮忙。”鳖精见此,也在一旁说。
哪吒一顿,没给他目光,依旧看着喜恰,“昔年,你也救过金蝉子一次。我想救下他父亲,或许也算全一场缘。”
其实当时他还不知晓金蝉子与喜恰的前尘,只晓得她救过金蝉子一命。
她是这样温柔的人,他也不该冷眼旁观。
“哎呀,可不是一场缘嘛。三太子一颗赤诚之心,乐善好义,实乃是良人之选——”
哪吒总算察觉不对,拧起清俊的眉,这鳖精实在聒噪,复又看他:
“你哪来那么多话?”
喜恰也觉得不太对,这怎么越说越奇怪了,这鳖精不是万圣叫来的么?怎么一直在说哪吒。
鳖精笑了笑,不惧冷着脸的哪吒,反而凑上前去,“三太子,当年您救下我家龙王的恩人,残余的灵力才叫小臣得以成仙。”
虽然只是地仙,鳖精显然已非常高兴。
“三太子,小臣是洪江口除却我家龙王外唯一的仙了!”
“......”
哪吒微微扯动嘴角,此刻或许该对鳖精露出一个笑,但他惯常不怎么笑。
最后只是皮笑肉不笑道:“恭喜。”
他依然觉得这小鳖精挺聒噪,但鳖精似乎毫无察觉,又围着喜恰说起话来,“夫人,我们何时动身去洪江口,三太子可要随您一起?”
闺中好友的聚会,带哪吒好像也不大好,喜恰没这个打算,摇了摇头。
“三太子的风火轮瞬息万里,您与他一同去,岂不能更快见到万圣公主。”
“那你呢,还有杏瑛届时如何去?”
“您不用管我们,我们慢一点也无妨。”鳖精向哪吒使眼色,“三太子,您说是吧?”
“......”他好像哪吒派来的说客,喜恰凝噎。
哪吒盯着鳖精看了好一会儿。
料想鳖精应当是看出来他和喜恰的关系,甚至还看出此刻他们二人之间微妙的情绪。
回想昔日在洪江口龙宫之经历,他是真与鳖精结了一番善缘,如今竟来回报他,为他向心上人说起好话来。
但是......哪吒摇了摇头,“我不去了。”
喜恰侧目看他。
“万圣与你和杏瑛应当有许多话要说,你们是闺中好友,我不便去。”他看着喜恰,“我仍在陷空山等你。”
当日初见时,也是去见杏瑛和万圣,哪吒怎样都要跟着她。
爱吃醋的少年讲究一个一视同仁,无论男女,偏私的占有欲看什么都不爽,只希望对方眼里唯有他一人,但如今早已不是如此了。
喜恰莞尔,虽然只是浅笑,但也是恢复记忆来第一次对哪吒露出不再紧绷着的笑意。
“不夜近来功法精进缓慢,你若有空,可以去教教他。”
这是重新想带他结交朋友了,算不算喜恰还是很关心自己,哪吒若有所思。
虽然他还有两本书尚未看完,但抽空带带那小茶树精也不是不可以,他点了头。
“好。”
只是个短途聚会,喜恰没收拾什么东西,只是知会了将离与不夜一声,交代哪吒两句,便就此离开。
临到荆棘林去接上杏瑛,一路往东而去。
在天庭时,受嫦娥仙子所描绘的人间胜景影响,喜恰就常爱往南赡部洲而去,洪江一方地界她还算相熟,又有鳖精引路,没用太长时间便到了龙宫。
不过一路上鳖精仍在为哪吒当说客,说得煞有其事,好像哪吒那番下界已把西行路上的妖怪都收拾了一遍似的,天上地下唯有三太子好。
杏瑛听不下去了,面色古怪问喜恰,“他是不是喜欢三太子?”
喜恰看着外表年迈但一讲到哪吒便精神矍铄的小地仙,点了点头。
“定是喜欢。”
龙宫已至,万圣便在门口等待,一见喜恰和万圣,立刻笑语嫣然向前来。
自从碧波潭一别,的确有一阵子没有见过万圣,她们抬眼看去,昔日自傲的小公主,此番却显得谦逊温和起来。
她变了很多。
由西一路往东,看过风土风貌,见过人情世故,她也不再是自恃甚高的模样。
几人坐下来交谈几句,万圣扯了扯杏瑛的衣袖,低声与她说着:“万物皆可贵,众生皆平等。阿瑛姐,当初是我错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杏瑛拍了拍万圣的手,但迟疑看她,“你可还想着那九头驸马......”
喜恰并不如杏瑛了解的多。
那日在碧波潭中九头虫被孙悟空捉走,不知是死是活,万圣正面对着碧波潭的腥风血雨,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对九头虫的深切感情。
但杏瑛却晓得,当初万圣是十分喜欢九头虫的,私底下也曾说过不少九头虫的好——不然后面也不会听了他的谗言,又去盗舍利,又上天庭盗取灵芝仙草。
可惜这段情所托非人。
万圣一愣,她的神色渐渐复杂起来,但也没表现出什么难受之情。
她摇了摇头,“这有何好想,九头虫算个什么东西?这段缘到那日也算是彻底了断,无甚眷恋,亦无需执着。”
再抬眼看杏瑛和喜恰,她十分坦然,利落干脆。
“一段缘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该果断点,不是么?”
杏瑛静静端详着万圣,见她眼底除却怨恨愤懑外,并无其他多余的情绪,才算真的松了口气。
“你能想通就好......”
一旁候着的鳖精却忽然想到陷空山前,面对哪吒时喜恰退后的那半步,三太子是不是正和这位夫人闹别扭呢?
他感觉这个话题好似不太对劲了,搓了搓手心,看向了喜恰。
杏瑛余光瞥过鳖精,微微一愣,同样看向喜恰。
喜恰好似无知无觉,只是看着万圣,轻轻笑了笑,同杏瑛说着一样的话,也是她心里想说的话。
“万圣姐此番能想通,实在是好事。孽缘了结,方成正果。”
“可是——”鳖精想开口,又觉得这会儿还给哪吒说好话不合时宜。
喜恰淡淡扫了他一眼,做了多年妖王的她不笑时也有威严,“你要说什么?”
第092章 诳语
“不要将哪吒与九头虫作比。”言及此句时, 喜恰的音色也冷了下来。
鳖精一愣,旋即俯首,“是老臣陋见,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夫人万望恕罪。”
鳖精以为是缘当断不当断的话题, 其实并不然。
九头虫当然不配与哪吒作比, 每段情与缘也不尽相同。喜恰本没有往此处想,即便有人提了,也不会往此处想。
况且,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她和哪吒的这段情。
“你不过与哪吒一面之缘, 你当真了解他?你也不曾认得我, 可又了解我?”
听鳖精说了一路哪吒的好话,喜恰都是一笑而过。
不是她对哪吒不在意, 而是她不该太在意其他人对哪吒的看法,亦或者说, 本不该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自己的心最重要。
鳖精依旧垂头,声音弱了点, “不曾了解。”
“既是如此,你何来揣度?你不必说, 我亦不会听。”
昔日天庭之上, 喜恰曾因众仙的话有所伤怀, 甚至在凡间时,面对万圣时也受过其影响,她心思敏感,瞻前顾后, 但直至此刻,她已经不会那般了。
杏瑛含笑看着喜恰, 还与万圣对视了一眼。
万圣沉吟了一刻,又继续了先前的话题:“不过,倘若能再遇上个真诚的知心人,我依旧会珍惜的。”
“真诚之情最可贵。”她看着喜恰。
喜恰也回望万圣,凝视了她好一会儿,颔首道:“确实如此。”
此一小聚并不太久,碧波潭经上次一役尚在休养生息中,万圣这才约至洪江口,也是想借由洪江口和好友说说自己的感悟。
“你们看洪江口龙宫明澈如斯,是不是比之碧波潭好得多。”
但洪江口实则湍急无比,喜恰回想着潜入龙宫前的场景,若不下至龙宫,江面唯有黄浊浪花而已。
这也正是万圣想说的,她眸间略过复杂的情绪,“我本以为只是碧波潭幽暗无光,清苦难挨,来洪江口却发觉并非如此,原来江上浊浪都是一样的。”
“可下到龙宫,此处又是一片明澈敞亮。”她叹了一声,“我问过龙王叔父,他勤恳治理了这里千年,又从不怠修行,如今已是金仙成就,靠不多法力便可维系光明。”
没有什么幸运如斯,不过是不自怨自艾,洪江口龙宫一众皆踏实,勤勤恳恳将这里治理好。
若她也能早些想明白多好,而不是靠盗宝意图走什么捷径,给碧波潭招致灾祸。
不过事到如今,万圣也不再有那么多懊恼,只余感慨。
待过上一阵子,她也打算重回碧波潭,与自己父王商议此事。
临要离开洪江口,杏瑛忽然也提了一句,“祸兮福所依,经取经人一难并非坏事,你想通了今后应如何做,我亦是如此。”
此话一出,喜恰和万圣都有些愣。
仔细看杏瑛,她已将灵力外放出来,竟是金光弥漫,显然已成金仙。
“瞧你们的吃惊样子。”杏瑛轻笑,“我就等着看呢。”
“好呀,现在才说!”
万圣反应过来,轻轻嗔了她一句,喜恰也连忙拱手贺喜,“杏瑛姐是终于得偿所愿。”
杏瑛并非不想成仙。
反之,若不想成仙早也不会修习仙法,只是心结太深,如今终于度过这一劫难,也算成就了她心中的道。
“喜恰,你也要明悟心中所想。”杏瑛道,“早日得道。”
万圣便也看向喜恰,附和着,“对,喜恰,你也要好好修行。”
“好,那你呢?”
“我就靠你们帮衬着——”察觉到杏瑛无奈的眼神,万圣的话连忙转了个弯,“我定坚定所念,修成金仙。”
万圣这次是真的坚定了心中所想。
几人就此拜别,喜恰与杏瑛同行回程,不过荆棘林与陷空山还有一段距离,分道扬镳之际,杏瑛说起自己之后将去天庭任职。
“听及此事,你好似一点也不惊讶?”她看着喜恰。
喜恰早在百花仙子那里听过,当然不惊讶,但莞尔一笑:“杏瑛姐,我早知你定会成仙的。”
杏瑛凝视着面前的喜恰,好半晌,才轻道:“喜恰,谢谢你。”
她的成仙之劫便是云楼宫那一难,若非喜恰救下她,劫难早已失败,并不会有今日的她。
后来,她又因此留下心结,迷茫于何为仙,成仙又是为何。惊怖留在了心中,得知取经人一事时也同样惊疑不定。
喜恰却带着她去直面了这一切,相见过取经人,度过了这一难,囿困于心的事好似也没那么可怖了。
“你我已然相识三百余年。”喜恰摇头,“既是朋友,又对彼此都有恩情,何须言谢呢?”
她们初遇在三百年前,彼时喜恰还是只懵懂的小灵鼠,得杏瑛所救,后又在云楼宫还了这份恩情,兜兜转转,投桃报李,三百年后,因着这场善缘,成了知己好友。
回首往事,再看彼此,还似当年,又早已今非昔比。
“你恢复记忆了......”愣了半晌,想了许多,杏瑛才反应过来。
终至告别,喜恰如墨的瞳色也变得潋滟,她看着杏瑛,轻轻点了头。
“杏瑛姐,一路保重。”
......
已经许久没有过自己四处去走走了,喜恰独立云间,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当了许多年大王,身上总归有担子,不似昔年无事一身轻,这次出门像一个契机,她一下子心痒难耐,恨不得抓紧享受难得的独身时光,说走就走,走遍四洲。
想法才刚生出来,心跳就快了些许,俄而云雾消弭,不远处露出一座高山来。
喜恰定眼一看,高山将过,黑松林丛间的羊肠小道上,缓缓行走的可不正是取经人嘛。
“长老们好。”收了心,落定山前,喜恰与他们打招呼。
孙悟空老远也瞧见了她,此刻笑了一声,“妹子还说起场面话来了,除了你的金蝉长老,还有谁是你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