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抱了折子进来,弘历就在书房看折子。
温晚睡到饱才爬起来,眼睛还是朦胧的,就看到了春然的暗示。
爷来了。
温晚揉了揉眼睛,眼屎揉掉,算是尊重…
然后就换了身衣裳,除了顶簪,只带了一支垂到耳畔的步摇,过去拜见。
弘历正喝茶歇眼,看见她,不自主的笑了,起身,阻了她行礼。
温晚抬头,她刚睡醒,眼神朦胧,眼中湿润,步摇在耳边轻晃,美不胜收。
“刚醒,该再懒一懒才是。”弘历抬手给她擦掉了眼角的一滴泪珠子。
温晚不说话,撒娇般的勾住了他的袖口晃了晃,另一只手遮住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温晚这没睡醒,下意识般的举动让他无比的受用。
弘历顿时疲惫全消。
他没有动,就这么站着,等温晚回神。
回过神的温晚,有些不好意思,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弘历也不介意,笑看着她:“闷不闷?”
“我陪你放纸鸢?”
李玉??!!
我的爷啊!
两壶浓茶,两堆折子,奴才磨墨的手腕子都快肿了…
您这一转头,要陪格格放纸鸢?!
好在温晚摇头:“不了。”
富察格格新丧,她就蹦蹦跳跳放纸鸢,以后失了宠,这就是冷血无情的一条罪。
“那我陪你院子里走一走。”
“好。”
两人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一句话也未说,但气氛是好的。
陪温晚回了屋子,弘历没有坐。
他不得不走了。
“我晚上再来。”
“嗯。”
“或许会晚一点。”
“你,等等我?”
“好。”
弘历笑笑,转身走了。
李玉小跑着跟上,算算时辰,吴书来该回来了。
回了前院,吴书来果然在候着了。
“爷。”
“陈格格带回来了。”
“她的大宫女在审着了。”
只是能审宫女,陈格格却是暂时碰不得的。
“去福晋那里。”
“是!”
李玉见吴书来去提人了,顾不上这里,便又跟着弘历去了福晋那里。
福晋却是不在,绿竹道是去高侧福晋那里了。
弘历在正厅坐了,李玉已经派人去高氏那里请福晋回来。
其实福晋也是刚到高氏的玉锦阁。
又气又怕的高氏看到福晋,大惊失色,行了大礼:“妾给福晋请安。”
福晋亲手扶起了她。
看她抬头已经满眼泪水,叹了口气:“这是做什么?”
“这点事儿就撑不住了?”
“难不成是要我心疼?”
高氏越发委屈,大哭起来:“福晋,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自然是信你的。”
“若是对你,我都能看错,那我也该哭一场。”福晋柔声道。
高氏一愣,随即大喜:“福晋!您信我?!”
“我们也已经处了七年了,难道你就不知我?”福晋反问。
高氏哭道:“福晋宽和慈悲!往日里是妾不懂事!”
其实高氏是知道分寸的,有些侍宠生娇,但对福晋,却从来是表面恭敬的,当然这里头也是弘历有意压制指引的缘故。
“今儿不是来同你论从前的琐事的。”
高氏回神,赶紧请福晋上座。
“福晋,那个小桃――”
“是我阿玛――”高氏咬牙说了实话。
不说福晋也会知道,还不如卖个乖。
“天下没有阿玛会害自己的女儿,想必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
“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你该想想,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让你能寻出是哪个起了那样的心思。”
“爷那里,我好歹是先替你撑住了,可若是吴书来查不出什么,空口无凭的,我再想护你,也无可奈何。”
高氏又想哭了:“妾谢福晋大恩。”
“妾这就想…”
福晋见状,拍了拍她的手,一向精致的高氏未戴护甲,可见是真的慌了。
“你好好想想,爷已经让吴书来再去查问了,说不定他就能查出来,解了你的困境。”
“不管是爷还是我,甚至众妹妹们,都是希望能真相大白的。谁也不愿,有这么个人,窝在阴暗里,随时都咬人一口。你说是不是?”
高氏这才知道福晋的真正所思。
到底比自己大气许多。
她这一瞬间心服口服,再次行礼:“妾一定好好想,谢福晋大恩。”
“这恩不恩的,以后不必再提。”福晋扶起她,正要说走,就见弘历身边的小太监来了。
“爷请福晋回去。”
“爷在正院?”福晋问道。
“是!”
福晋一喜,对高氏笑笑:“可见是有眉目了!”
高氏也破涕为笑,心中安定了几分,但也不敢放松。
恭敬的送了福晋离开,又同秀珠冥思苦想起来。
秀珠是宫女,对奴才们的思维更有体会,她左思右想,忽的想到了一个牵连。
“主儿,我向来不怎么让小桃去外头做什么活儿,就是去取衣裳,我也总爱用小云去。”
“所以小桃很少有机会同旁人来往,除非――”
高氏脸色一冷:“除非是送上门来的!”
“可来咱们这里的也不少。”
高氏得宠,巴结的自然也有,来偶遇弘历的也有。
“固定来说话的,只有一个――”高氏双眼冰凉,已经想到了:“陈氏!”
“因为阿玛的缘故,她来,我倒没那么大的防备了!”
“再加上她也安分!”
“阿玛还透过话,若是陈氏能得子!便给我养着也可!”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那副老实的面下,竟然如此歹毒!”
高氏气极了,恨不得让她阿玛杀了陈氏满门。
“主儿莫气,还不知是不是呢?咱们也没有证据,人都被押走了,审都审不到,不过福晋能亲自来,就是好事儿,咱们先再等等。”
“如今也递不出去话给阿玛…不然…”高氏咬牙切齿。
“主儿!稳住啊!”
玉锦阁已经风雨飘摇,只有稳下来,才能重振旗鼓。
高氏点头,眼泪无声的滑落。
秀珠赶紧给她端了一盏微甜的红枣燕窝羹,又甜又暖,高氏勉强喝了,方好一些。
正院。
福晋进来,还未行礼,弘历就抬手让她免了。
然后让吴书来说了情况。
福晋错愕,竟然是十分老实的陈氏。
陈氏进府也有五年了,一直恭敬寡言,只是福晋心中清楚,陈氏对弘历是有爱慕之心的,可后院里,除了那乌拉那拉氏,哪个女人不是如此?纵有些为自己跟家族谋利,但也是有七八分真心的。
所以陈氏的爱慕,在弘历这里是稀松平常的。
她又无其它优势,弘历自然不太爱找她。
常年无宠,偏又心有爱慕,求而不得,剑走偏锋也是有可能的。
福晋叹了口气:“竟然是她。”
弘历瞧着却没有恼怒的意思,比上午过来,看起来还有几分轻松慵懒。
福晋心知,必然是事情已经是非分明,他终对那温晚有了交代了。
所以整个人都舒坦了。
福晋别开眼,不看他这越发春风得意的自在模样。
“让陈氏进来。”弘历道。
陈氏很快就被带了进来。
弘历也不问她为何如此,只道:“事已至此,你认不认?”
陈氏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哭哭啼啼,十分冷静绝望的跪着:“妾,认!”
“妾做的时候,就想过,只此一次。”
“若侥幸逃过,妾也绝不做第二次这样的事儿。”
“若是逃不过,妾也不悔!”
“妾!认!”
“爷要打要杀,妾,都领了。”
如此痛快,福晋瞧着心生不忍。
陈氏果真是熬够了。
可后院哪个不是熬着呢?
她们满打满算这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这就够了,岂不是对不住来世上这一回?
福晋说不出让陈氏不该这样争宠算计的话,不争,就那么二十岁的年纪,漫漫岁月的孤苦伶仃吗?
争一争,哪怕宠爱不长久好歹也能有个孩子,有个指望。
“福晋,你说如何处置?”弘历淡淡的,依旧没什么怒气,他根本就不在意陈氏的决绝与痛苦。
“爷,陈氏向来恭谨本分,这次错了主意,可终究…她只是用了这些巧合,算计了一场。”
“爷不如让她住在幽篁里,不得外出。”
“三阿哥刚出生,就当给孩子祈福积德。”
“富察格格也刚――”这句福晋声音低低的。
这种时候,宝亲王府一举一动都被外头看着呢,府里刚去了一个格格,也实在不好再死一个了。
弘历无所谓似的点头:“那就听福晋的。”
“福晋自己定夺就是。”
说罢,就有些迫不及待的起身走了。
陈氏瘫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妾,呵…福晋不如赐妾一道白绫来的痛快。”
福晋怜悯的看着她:“死何其容易,可只要不死,总有以后。”
不过福晋知道,这话对陈氏,只是一句废话。
陈氏没有以后了。
她原就是绝望,弘历不以为意的样子给了她致命一击,她如今已经心如死灰。
她不会自己寻死,但也不会有生的欲望。
只这么行尸走肉的熬着罢了。
“送去幽篁里,原先所有的东西都给她带上,留一人伺候。”
这算是大恩了。
陈氏却已经浑然不理,呆呆的被两个丫鬟扶着跟绿竹走了。
福晋坐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去问问二阿哥,功课可做完了,若是做完了,让他来这里用晚膳。”
双云应了声,就打发人去了。
二阿哥养在前院,福晋每每只叫他请个安就让他回去,甚少留他用膳。
今儿这个时辰就主动叫,可见是想的紧了。
第46章
弘历出了门,李玉就知道要去蔚兰苑。
他麻利的跟在后头,吴书来自然是去收尾,毕竟还有许多人没有放呢。
“你打发人去蔚兰苑,说一声,陈氏已经认罪,真相大白矣。”
弘历的话李玉不太明白是几个意思,但立刻照做。
打发了人去,却见弘历走的方向分明就是蔚兰苑。
总不能是去看乌拉那拉侧福晋吧?
既然就要过去了,自己亲口说不是更好?
若为了早一点告知――格格半点没被影响着,早点晚点也无所谓吧?
李玉十分不理解,记在心里,等待后续,这都是猜测主子心意的关键…
弘历不疾不徐到了蔚兰苑,温晚略迎了出来,也就是迎到正厅。
弘历笑道:“好在没让你久等。”
这话说的太拉丝。
李玉识趣的带人都退出去了,何嬷嬷等也退了出去。
弘历同温晚炕上落座。
温晚刚已经得知了是陈格格,想着既然尘埃落定,自己怎么也要茶言茶语的说几句话。
“您――”她刚说了一个字。
“我让人给你寻了一个蜀地的厨子。”
“你阿玛口味偏重,我想着,女肖父,或许你也爱这一味儿。府里什么厨子都有,唯独没有好的蜀地厨子。”
“人已经到了,只是你身子还未大好,先浅浅尝一下,可好?”
弘历一连串的话,打断了温晚本来的话。
他不想让她提。
也不需要她提。
“你就当是白日是梦,现在才是醒了。”他道。
温晚叹息,“王爷瞧着我像傻的么?”
“梦短人生长。”
“短的便是梦,做过就过了。多思无益。”弘历的眼神深情似海。
这话放在古代叫掩耳盗铃,现代叫PUA。
实在感动不了一点儿。
温晚垂眸:“若噩梦连连,纵梦醒也不得安心。”
“倒不如偶尔美梦一场,聊以慰藉。”
弘历却不同她辩了,只道:“且看日后便是了。”
他既这样说了,温晚也没有抓着不放的意思,点了点头。
晚膳果真用了新厨子,微微辣,温晚明显有些兴趣,但身子不给力,吃了两口就咳嗽起来,纵还有些清淡的,但咳嗽影响了食欲,最后,也只用了平时六分的分量。
弘历要人重做,温晚不肯折腾,眼里含泪的摇头:“如此浪费,心有不安。”
弘历只能作罢,自己也顾不上吃了,陪着温晚坐回炕上喝水冲一冲。
一边吩咐上两碗红豆酥酪来。
含珠很快端了酥酪进来,上面铺着的红豆是温晚最近喜欢的三分甜。
温晚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又像是反应了过来,复而端起了碗。
一口还没进嘴里,弘历就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另一只手将碗拿了下来。
他最见不得温晚委屈自己。
他难道真的不知道后宅的女子都是咽下自己所有的本性,只做他喜欢的模样么?
他知道,只是又不必去知道。
他会赞她们识趣,夸她们贴心,谁让他舒服了,他就愿意去,愿意多给点体面赏赐。
可看到温晚因为顾及他重新端起碗的那一刻,他心都揪起来了。
温晚本就是不同的。
果然是不同的。
她一个动作就能让自己难过。
这进而更验证了她的不同。
如此想的弘历,越发心疼她:“是不是我走,你才能舒坦些?”
温晚没有抽回手,就这么低头看着两只手交叠的地方――其实也只是交叠着三根手指罢了。
她似乎在想,在纠结。
手指那微不足道的脉动,传递到他的指尖,他的心跳不由自主的都在寻她的节奏。
“不。”她说。
弘历的心跳陡然一滞,然后又快速跳动。
“不?”他问,一个不字,被他拉长了音调,缠绵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