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杲杲出日【完结】
时间:2024-09-04 14:33:52

  桓阳死后,王定之终日惶惶。
  他与郗岑本是表兄弟,幼弟王贻之又娶了郗岑的堂妹郗归。
  王定之从前没少借着这重身份风光得意,眼下见郗岑快要自身难保,忧惧之余,便想另做打算。
  等到谢瑾解了桓谦徐州刺史之职后,桓氏一党的势力再次一落千丈。
  后宅之事,终究不能与朝堂毫无干涉。
  谢瑾虽然不怎么看得上王定之,却不忍心看着王和之的孩子一个个因此毁了前途。
  正好此时庆阳公主与桓阳次子离婚,想要在世家大族中寻个夫君。
  谢瑾便给王定之和庆阳公主牵了线,两方见面,很快便敲定了王贻之离婚尚主之事。
  谢瑾告诉自己,他这么做,是为了保全王和之的孩子们,不让他们受桓氏牵连。
  可是无人之时,他也会忍不住想,自己真的就没有一点点私心吗?是不是他打心底里,还是想让郗归和王贻之分开,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谢瑾闭了闭眼睛,脑中再次浮现出郗归的笑颜:“阿回会恨我吗?恨我步步紧逼,胜了郗岑;恨我从中作梗,毁她姻缘。”
第13章 逆臣
  郗归并不知晓谢瑾的想法,就算知晓了,恐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郗岑早就告诉过她,朝堂之事与私交情谊原本就是两码事,他与谢瑾是好友,却也曾在得势之时,因为政见不和的缘故,于人来人往之际,将谢瑾与王平之晾在厅外半日,形同羞辱。
  郗归心里明白,他们其实都是政客,愿赌服输,本就无所谓什么恨不恨的。
  可她还是不甘心,凭什么阿兄失去了权势、失去了希望乃至于失去了性命,谢瑾却能踩着扳倒桓氏的功劳,成为江左新的权臣。
  从容是属于胜者的品质,郗归无法做到从容,她只有不甘。
  这不甘与理智混在一起,搅得她头痛难忍——乱臣贼子又如何?那是她的阿兄啊!
  她一定要去京口,一定要把那支私兵牢牢握在手里!
  此时的郗归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要做什么,但她清楚地明白,那是阿兄和自己最后的筹码,她不能轻易将其拱手让人。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郗归撕毁了郗途递给她的名册,表示自己不愿再嫁,要去京口独居。
  郗途自然不会同意这个要求,他觉得郗归简直是异想天开:“正经人家的女郎,哪有不成亲的道理?”
  郗归理直气壮地回怼:“我又不是没成过亲,我是和离!和离懂吗?”
  “你那是和离吗?你那是被休了!”
  话一出口,郗途便觉得过了,正要找补一二,却听郗归驳道:“我就是被休了怎么样?你冲我吼什么?有本事你冲着王家吼,让他们别休我啊!冲着自家人凶算什么本事?我看你就会窝里横!我今天把话撂这了,我不嫁,谁都不嫁!你要是非要我嫁人,我就一头撞死,去阴曹地府里找阿兄!”
  郗途气得面色通红:“你休要再提那个犯上作乱的逆臣!”
  郗归比他更加生气:“阿兄才不是逆臣,他那是为了北伐!司马氏不思进取,偏安江左,眼睁睁看着江北沦陷,看着同胞受辱!这些尸位素餐的皇帝,才是中朝以来最大的逆臣!‘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大兄要废了他们,究竟何错之有?”
  郗途闻言气急,大怒之下,他抓起手边的镇尺,眼看就要扔向郗归。
  郗归察觉了他的动作,却梗着脖子,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丝毫不见闪躲。
  郗途见状,颓然地放下了镇尺:“这些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司马氏再如何,也——”
  笃笃笃的叩门声打断了郗途的话,他没好气地喊道:“进来!”
  来人是谢瑾身边的僮仆阿辛。
  阿辛躬身行礼:“家主想请郎君明日过府叙话,不知郎君可方便?”
  早在看到阿辛进来时,郗途便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
  听了这话,他立即回道:“方便方便,劳您回禀叔父,我明日一早便过去。”
  阿辛行礼告退,转身之时,余光不动声色地往郗归身上扫了扫。
  门关上后,郗归冷笑着开口:“兄长对谢家人,可真是殷勤备至啊!”
  郗途被阿辛打了个岔,本已不复方才的大怒,正打算与郗归好好讲讲道理,冷不丁听到这样的一句话,不由又皱起了眉头。
  “谢侍中是你嫂嫂的叔父,自然也是我们的长辈。阿辛既是他身边的人,我自然应该恭敬几分。”
  郗归呵了一声,心中嗤道:“那是你的叔父,可不是我的。再说了,你当陈郡谢氏是什么好人?在大兄和我身上都碰了壁后,又跑去跟你结亲,不过是看上了高平郗氏的名望罢了。”
  不过,既然郗途怕谢瑾,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她站起身来,一面理着衣裙上的褶皱,一面开口说道:“兄长,反正我呢,是必定不会再嫁的。如果你非要逼我,我就去谢府叫门,好问一问谢瑾,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等毁人姻缘的不仁不义之举?你也别想着把我关在府里,你敢关,我就敢绝食自尽,反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郗归看了眼郗途的脸色,见郗途不高兴,她便气顺了:“行了,天色这么晚,我也该休息了。兄长,你好好考虑啊!”
第14章 打探
  第二日一早,阿辛将眼下青黑、满脸倦容的郗途迎进了谢瑾书房。
  郗途强打起精神与谢瑾说了几件朝中之事后,正要开口告辞,却听谢瑾问道:“对了,你那大归的妹妹,如今怎样了?”
  郗途满脸的一言难尽——还能怎样?我这满面倦容,就是拜她所赐!
  昨夜郗归走后,郗途一宿未睡。
  他既不能同意郗归不愿再嫁的要求,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真来谢府叫门。
  他想了一夜都没想出什么办法,如今被谢瑾问起,一时左右踌躇,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谢瑾执笔沾墨,写了几行字后,才看向面露窘迫的郗途,状似无意地说道:“此番和离,到底教令妹受了委屈。等过段时间,我命人在谢氏族里为她寻个佳婿。你跟谢粲说一声,好好照料她。”
  郗途听了大急——如果谢瑾真的帮郗归找到了夫婿,郗归却不愿意,还径直跑到谢府撒泼,那可怎么收场?
  于是,纵使十分心动,郗途还是不得不开口婉拒:“多谢叔父。只是舍妹自大归后,身体便不太好,如今想去京口养病,就先不劳烦叔父为她择婿了。”
  谢瑾哦了一声,放下了笔:“去京口散散心也无妨,少度1也要过去,令妹不妨与他同行,也安全些。”
  郗途原本只是拿京口当借口,以便推脱谢瑾帮郗归择婿的好意,却没想到谢瑾三言两语地,竟然定下了由谢墨送郗归去京口的事。
  他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推辞,只好开口道谢。
  郗途走后,谢瑾接着练字。
  笔走龙蛇,写的是三闾大夫的《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2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屈原因此赞美橘树秉心持意忠贞不二。
  半晌,谢瑾停笔问道:“她生病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阿辛还是听懂了。
  他迟疑地回道:“奴听郗女郎吵架的声音,只觉中气十足。”
  “她和子胤吵架了?所为何事?”
  阿辛压低了声音:“奴在门外,只听郗女郎说道,‘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大兄要废了他们,究竟何错之有?”
  谢瑾闻言,心下一紧,手中的笔竟然被生生折断。
  阿辛没有抬头,半晌,谢瑾才松开了手,断成两截的湖笔落在纸面上,笔尖浓浓的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变成了一滩大大的墨痕。
  那个地方,原本写的是“苏世独立,横而不流”。
  谢瑾早就知道,郗岑与郗归这兄妹俩,很是有些惊世骇俗的想法。
  他们不拘泥于礼法,不在意居于皇位之上的司马氏,仅以自己的原则为准绳行事,为了自己的目标,虽千万人亦往矣。
  譬如郗岑,他若是甘心做江左的重臣,一生守在江左,那么如今,谢瑾未必能坐到这样的位置,因为郗岑必然会早他一步位极人臣。
  可郗岑偏偏就要北伐,为此,他不惜依附桓阳,筹谋着将阻碍北伐的司马氏拉下皇位。
  江左大大小小的世家,其实内心里都不太瞧得起司马氏,可从未有人像郗岑和郗归这样明目张胆地反叛。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是另一种形式的“苏世独立”,偏执地朝着自己认准的路上走,就算是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
  谢瑾想起了郗归从前吟过的两句诗——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他的阿回,还是这么地固执,这么地倔强,这么坚定地拥护着自己的兄长。
  可是,没有了嘉宾,阿回一个人,该是多么地孤单,多么地无助,多么地难过。
  郗子胤不能理解她,他只想让她做一个合格的闺秀,但她必定不会愿意。
  谢瑾这么想着,终于忍不住问起了郗归的近况:“她大归在家,过得可还舒心?可是瘦了?”
  阿辛面有难色:“奴见郗女郎气色还好,想是还算舒心。至于别的,这么多年不见,这瘦没瘦的,奴也看不出来啊。”
  “罢了。”谢瑾叹了口气,瘦不瘦的,与如今的他有什么干系呢?他早已没有关心她的资格了。
  谢瑾看向壁间悬挂的舆图,强迫自己不再想起郗归。
  出神之际,僮仆阿壬进来禀报:“郎主,刺史回来了。”
  谢瑾回过神来,心下不由一喜,立即回身催道:“让他速速过来。”
第15章 募将
  一个俊朗健壮的青年快步走进书房,看到谢瑾后,他先是咧嘴笑了笑,然后便跪伏在地,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
  来人是谢瑾的侄儿谢墨,也是谢蕴和谢粲的幼弟。
  谢墨虽然只比谢瑾小了几岁,却从小就很依赖和敬佩这位叔父。
  江左男儿以秀丽为美,往往尚文不尚武,又多服食五行散,以致娇弱不堪。
  谢墨少时也曾是个尚清谈、好打扮的清秀男儿,尤其喜欢佩戴紫罗香囊。
  谢瑾深感世家大族缺乏将才,不愿子弟在清谈冶游中虚度此生。
  于是他假意与谢墨游戏,将那紫罗香囊赢了过来,扔进火盆烧毁。
  谢墨明白了叔父未说出口的深意,自那以后,他研习兵法,苦练武艺,后来又去疆场打拼。
  去年十月,谢瑾担心秦寇作乱,让谢墨任了兖州刺史、广陵相,监江北诸军。
  在江北监军的这段时日,谢墨又晒黑了不少。
  谢瑾看到他黝黑刚毅的面庞,颇感欣慰。
  他走上前,亲手扶起了谢墨。
  “江北诸事可还顺利?”
  此前谢瑾命谢墨在江北招募流民,充实军旅,不知眼下进展如何。
  “其他一切都好,只是叔父,江北流民毕竟与江南不同。他们本就生活贫苦,去年又遭了地动、暴风、冰雹这许多灾害。稍有些勇力的,都作了亡命之徒。若把他们招进军中,恐怕不仅不服管教,还会影响原本的纪律。”
  谢墨觑了眼谢瑾的神色,面有苦色地接着说道:“而且,江南流民,赴淮水一带作战,为了保卫家园,自然会奋勇力战,寸步不让。可江北这些亡命之徒,一旦战败,只需另寻个山头,便可重操旧业。实在是,指望不上啊!”
  谢瑾并没有评论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江南之人,若不算世家大族的部曲,本就没有多少。剩下的那些平民,过惯了种地树桑的日子,只怕难以抵御秦寇。”
  江左世家大族,都蓄有为数不少的私兵。
  过江流民漂泊无依,又无地可种,往往才一上岸,就被世家纳入门下,沦为私兵部曲。
  朝廷既无法收纳这些部曲的赋税,又不能招募这些人参军。
  是以军中又是缺钱,又是缺人。
  面对这种状况,即使是谢瑾,也没有办法。
  更何况,谢家自己也有部曲。
  谢瑾不欲与世家大族发生冲突,以免横生枝节,他打算让谢墨前往京口募兵:“你且安顿一下,过两日去京口一趟。昔年郗司空在京口、晋陵一带安顿流民,又从这些流民中拣选青壮参军。这些人中有不少南渡的低阶武将家族,他们世代习武,又有军旅背景,应当颇具战力。”
  “可是,京口是郗家的地方啊!我不如去豫州看看?”
  谢墨额角渗出了冷汗,世家之间,不兴这么明目张胆地挖墙脚的。
  “就去京口。郗嘉宾已死,桓谦也已经离开了徐州,你怕什么?”谢瑾拒绝了谢墨去豫州募兵的想法,“谢家在豫州多年,豫州还有没有可用之人,你难道还不清楚?”
  谢瑾看向谢墨,郑重地交待道:“此去京口,募兵倒是其次。你要记住,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你的首要任务,是寻觅将才。京口流民之间,必定存在私下的团体帮派,只要在他们中间找到一位能服众的将才,自然能一呼百应,募足兵士。”
第16章 等她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这一将,究竟有多难求呢?
  江左立国之初,并不是如今这副不尚武力的景象。
  只是后来,丞相王引的从兄王重举兵叛乱、直逼建康,险些颠覆了江左国祚。
  从那以后,士林之中,便隐隐升起了抑制世家子弟习武的风气。
  王丞相的二子王园,容貌秀伟,颇类其父,却因好武而不得王丞相喜爱。
  王丞相甚至一见此子,便会面有怒色。
  没有人知道,王丞相究竟是真的不喜武夫,还是因为王重之乱而避嫌,抑或是,想通过这种暗中引导士族风尚的方式,使得世家子弟不尚武力,以免再度出现如王重那般既有高门身份又拥兵自重的威胁?
  对于王丞相的真正意图,后人早已不得而知。
  大家只知道,自那以后,世家子弟便延续了中朝王衍以来好清谈的风尚,不再习武弄兵。
  即便做了将军,也只是指挥手下兵卒,并不亲自出战。
  至于那些兵卒,他们本就非世家出身,又因上层人物蔑视武夫而晋升无望,只能一天天地熬日子。
  久而久之,军队既无战力,又乏将才。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谢瑾虽能督促自家侄儿谢墨习武弄兵,但却不能逼着别人也这样做。
  而将才的培养又非一日之功,难以一蹴而就。
  因此,谢瑾只能将眼光投向京口,希望能够找到郗照旧部的后人,以解燃眉之急。
  他郑重嘱咐谢墨:“眼下桓氏虽说暂时蛰伏,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桓谦毕竟还握着荆、江二州的兵马。要克制桓氏,必得有我们自己的军队才行。更何况,北境还有秦王虎视眈眈。此去京口,关系重大,你一定要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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