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杲杲出日【完结】
时间:2024-09-04 14:33:52

  谢墨正色应诺,谢瑾接着说道:“对了,郗家女郎也要去京口,你护送她一道前去。”
  谢墨听闻此语,顿时不乐意了:“郗家女郎?郗岑那个妹妹?我不送她!”
  谢瑾与郗岑虽是政敌,但却私交甚笃,可谢墨却早已跟郗岑割袍断义。
  况且他与郗途不同——郗途至今不晓得郗归与谢瑾曾经谈婚论嫁,谢墨却是在荆州亲眼见过这两人谈情说爱的。
  “叔父,你莫不是还想着那个女人?那女人当初攀附权势,趁着二叔病卒的时候与您分开,转头就嫁去了琅琊王氏,如今被休也是活该,您可千万不能再跟她有牵扯啊!”
  当年荆州别后,谢瑾大病一场,缠绵病榻好几个月。
  正因如此,即便谢瑾多次表示此事并非郗归之错,谢墨还是一直对此感到不平,对郗归很是不喜。
  更何况,他本就深恶郗岑,对郗归难免会有几分恨屋及乌的味道。
  谢瑾听了谢墨孩子气的拒绝之语,蹙眉说道:“她不仅是郗嘉宾的妹妹,也是你姊夫的妹妹。更何况,就算她是嘉宾的妹妹又怎样?嘉宾曾对你倾囊相授,去年你领广陵相一职时,朝中多有异议,嘉宾还为你说过话,难道你都忘了吗?”
  谢墨不敢怼回去,只嘟哝着说道:“如今朝野上下,哪个不是要跟桓家、跟郗岑撇开关系?为此,您还让两个妹妹离婚归家。现在怎么又要去沾惹郗岑的堂妹?谁不知道郗归虽是郗家二房的女郎,却是在郗岑身边长大的?”
  谢瑾咳了一声,冷声说道:“这件事没得商量。你此行要去的,是郗司空当年营建的京口。护送郗氏女郎过去,回头跟郗家旧部说起,好歹有一份香火情在。你下去安排吧,等安顿好后,跟子胤那边说一声,接了郗氏女郎一道出发。”
  “郗氏女郎郗氏女郎,您撇得倒清!有本事在心里也撇清啊!”说到这,谢墨突然脸色一变,“叔父,这么多年来,您一直不肯成亲,不会就是等着郗归离婚的这一天吧?”
  谢瑾听到这句话后,藏在宽袍大袖里的手倏地紧握成拳,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向谢墨,直盯得他答应下送郗归去京口的事,忙不迭地起身告辞。
  谢墨离开后,屋里静悄悄的,阿辛悄无声息地收走谢墨用过的茶盏。
  谢瑾看着他的动作,半晌,才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是在等郗归吗?谢瑾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打郗归在荆州说出那句“到此为止”后,他就再没了成亲的念头,他不愿意与旁人结为夫妇,永远都不会愿意。
  最痛苦的时候,他也曾想过打败郗岑,用事实证明郗岑的选择是错误的,让郗归为当日的做法感到后悔。
  可即便那时,他也没有想过另娶他人。
  然而,当郗岑真的在权力斗争中落败后,谢瑾松一口气的同时,却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感到大快人心。
  他与郗岑,由于政见不同的缘故,不得不角逐,不得不争斗。
  但扪心自问,他们一丝半点都不想伤害郗归。
  可惜的是,这不仅仅是谢瑾与郗岑两个人的斗争。
  他们身前身后,有太多的人,太多的势力。
  到了图穷匕见的那一刻,无论胜者还是败者,都早已骑虎难下。
  他们还是伤害了她。
  谢瑾不敢再奢望拥有她。
第17章 底气
  雪化了以后,郗归便随着谢家的队伍一道出发。
  这两年灾害频发,年景不好,因而作乱的流匪也更多些。
  跟谢墨这个小将军一道走,起码安全有保障。
  至于谢墨怎么想,郗归并不在意。
  荆州别后,他们早已相看两厌,无话可说。
  以至于出发的这一日,两人见面都没有见。
  牛车缓缓驶动,在辚辚的声响中,一行人到了渡口,先后登上官船。
  去年闰月发生了一场地动,还没等人们从地动的余波中反应过来,便又有暴风出现,一时毁坏了不少房屋,死伤了无数贫民。
  之后的三个月里,江南又再度接连发生了冰雹、地动、暴风等一系列灾害。
  以至于如今郗归从船上看去,只觉一路所见田宅都破败不堪,不知平民百姓是如何捱过冬天的。
  “民生疾苦”这四个字,第一次在郗归脑海中有了确切的形象。
  二月的风仍然带着丝丝冷意,可那些劳作的平民百姓,却只穿着单薄的短褐。
  一个孩子赤脚在大人身边跑来跑去,即使隔着不短的距离,郗归也能清晰地看到他通红的脸颊。
  那些从北方一路跋涉而来,在江左重建家园的人们,竟然过着这样的生活——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房屋,繁重的劳作,还有单薄的衣衫。
  郗归曾看过家里每年花在京口流民身上的钱,金额可称巨大,然而结果却是,只能让他们过上这样勉强糊口的生活。
  几场不大不小的灾难,就足以摧毁他们的生活。
  因为这些人迢迢南渡,大多已经散尽家财。
  而他们自己,又不愿意卖身为奴,所以只能苦苦支撑。
  他们来得太晚了,江左肥沃的土地,已经全是三吴旧姓与侨姓士族的囊中之物。
  所以他们只能在贫瘠的土地上,一年又一年地播种,然后收获极少的粮食和希望。
  “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人类群体内部资源分配的不公,往往比天灾本身更加持久,也更加难以撼动。
  距离永嘉南渡,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而高平郗氏,也已在京口经营了四十年。
  四十年间,郗家出资帮助二十余万流民在京口、晋陵一代安家,教他们开垦田地,在此谋生。
  可是,却仍然无法让这些人吃饱穿暖,抵御灾害。
  与贫民们破陋的草棚茅屋相对的,是北固山上世家大族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庄园——包括郗岑自己的。
  北固山横枕大江,石壁嵯峨,可谓钟造化之神秀,又有东吴甘露寺这一“寺冠山”的名胜古迹。
  因此,世家子弟颇爱于此建造别院。
  这些庄园设计精巧、用料扎实,虽然接连经历了几场地震,却仍旧稳稳地矗立在山间,与山下民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宛如人与人的命运,有人生来便在山上,有人却攀爬一生,仍在谷底。
  中朝左思曾作诗感叹,诗云:“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1
  地势使之然,就像山下的平民,也像她此行要找的北府旧将——纵然努力拼搏,练就一身本领,但却只因并非世家出身,便只能受人驱使,晋升无望。
  而在世家之中,也只有男子可以建功立业,如郗归这般的女子,只能安于后宅,任人摆布。
  不过,郗归如今有了郗岑留下的私兵,便有了与那些贵族男子谈判的底气。
第18章 夙愿
  船终于靠岸。
  这是郗岑过世后,郗归第一次踏上京口的土地。
  与谢墨的人马在渡口分开后,郗归登上了驶往北固山的牛车。
  牛车缓缓驶动,郗归听着车轮声,想到往日郗岑带她走过这段路时,总会讲起祖父的故事。
  郗归、郗岑和郗途三人,是已故大司空郗照的孙辈。
  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在大江以南建立了江左朝廷。
  郗照却迟迟不肯选择渡江,而是纠集人马,于北徐州一带抗胡。
  五胡乱华,二京沦丧,神州陆沉。
  中原大地变成了人间炼狱,处处都上演着“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的惨剧。
  在耳闻目睹了胡人对汉人的残害后,郗照坚持抗胡,立誓驱除胡虏。
  然而,像他一样的人却越来越少。
  更多的人,只想南渡江左,寻觅一个安身之处。
  打到最后,郗照实在独木难支。江左皇帝又为权臣所逼,发函向郗照求救。
  就这样,郗照也加入了南渡建康的队伍。
  当年高平郗氏携家人乡众抗胡,有子弟数十、乡勇三万。
  到南渡之时,军队虽伤亡惨重,但因有流民的补充,所以不减反增。
  而高平郗氏,却只剩郗照一人。
  其余数十子弟,皆葬身江北,马革裹尸,无一生还。
  永嘉乱前,郗照育有三子,不幸都在江北战死。
  孤身南渡之后,他娶了一房继室,生了两儿一女,却因朝事繁忙而无暇教养。
  那时郗照为了拱卫王室,为了维持江左来之不易的和平,频频往返于建康、京口之间,常常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能为孩子延请名师。
  等京口之事告一段落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唯二的儿子已被老儒教偏了——老儒把他们教成了两个规规矩矩的儒生,善良、守礼、简默、持重,却不擅机变。
  作为三公之子,京口未来的接班人,他们实在不擅机谋。
  郗照无可奈何,眼看自己日渐衰朽,只好让郗声尽早娶妻,生了长孙郗岑。
  郗岑是郗照一手教养长大的儿郎,郗照死前,将郗家在京口的暗中势力,统统交给了十四岁的郗岑。
  彼时郗照早已年迈,他看淡了生死之事,深感世间无可留恋,惟以无望克复神州为憾。
  于是他为还未正式起名的孙女取名为“归”,小字“阿回”,期盼儿孙们有朝一日能打回北方,收复国土。
  也正因此,郗岑自祖父手中接过的,不仅仅是一支私兵,更是高平郗氏渴望北伐中原、克服神州的夙愿。
  或许是因为来了京口的缘故,当天夜里,郗归就梦到了郗岑。
  梦里是一段往事。
  许多年前,郗岑曾给年幼的郗归讲过封狼居胥的故事。
  讲完之后,郗岑对着郗归问道:“阿回觉得冠军侯如何?”
  郗归抱着兄长的胳膊,奶声奶气地说道:“冠军侯当然很好,可阿兄不要做他。”
  那时郗归虽然年幼,但身体里却是个来自后世的成年灵魂。
  她看出了郗岑毫不遮掩的雄心勃勃,也明白江左朝堂上下不欲北伐的默契,因而想劝郗岑打消念头。
  但郗岑只当她是小孩玩闹,反倒笑着问她:“阿回为何不要阿兄做冠军侯呀?”
  郗归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冠军侯虽然战功赫赫,留名青史,却只活了二十多岁,阿回要阿兄长命百岁!”
  郗岑听郗归这么说,笑着抚了抚她的发顶,轻声开口,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可若是能像冠军侯那般封狼居胥,阿兄宁愿早死啊……”
第19章 底牌
  郗归自睡梦中醒来,泪水早已浸湿了枕芯。
  那件事发生不久,郗岑就带她去了荆州。
  桓阳是真真切切地从军旅中打拼出来的武人,建康城里的世家瞧不起他,郗岑却欣赏他北伐的决心,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就这样,桓阳有军队,郗岑有智谋,他们上依荆州,下据京口,一步步废掉了当时的皇帝,拥护先帝即位。
  先帝本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心知自己不过占了个司马氏的名头,才能帮着桓阳坐一坐这个位置。
  对于桓阳与郗岑的图谋,先帝心知肚明。
  那时桓阳领兵在外,郗岑坐守建康,先帝面对郗岑,常常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而琅琊王氏,则一求再求,聘了郗归为妇。
  王定之兄弟几人,靠着与郗岑的关系,很是风光了几年。
  但这一切都随着先帝的薨逝戛然而止。
  先帝病重之际,留下遗旨给桓阳,其中写道:“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
  这本是桓阳与郗岑意料之中的结果。
  然而,谢瑾与王平之却夜叩宫门,执意阻拦。
  先帝的遗旨一改再改,最后将“依周公居摄故事”变成了“如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
  桓阳称帝的梦想就这么破灭了。
  多年以来,郗岑殷殷期盼的,不过是改朝换代之后,举国同心地北伐中原。
  可是,这个计划,竟终于到了不得不折戟沉沙的地步。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只剩下了举兵一个办法。
  毕竟,没了京口,建康根本无法阻拦来自上游的侵袭,也不能获得来自三吴的粮谷支持。
  也正因此,桓阳后来欲带兵入朝,强取帝位。
  然而,这次行动又被谢、王二人破坏了。
  桓阳无可奈何,只好抱憾西归,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由于谢瑾的有意拖延,直到薨逝之前,桓阳都没有等到心心念念的九锡之礼。
  至于郗岑,则在多年筹划付之一炬后,一次又一次地吐血,勉强坚持了一年后,便也郁郁而终。
  想到这里,郗归紧闭双眼,任凭泪水不住地流下来。
  她摸索着抱住枕边那个带锁的小箱,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阿兄,你放心吧!你的物件、你的梦想、你的遗憾和不甘,我都会帮你收着。从今以后,我不仅是我自己,我会代替你活下去!北伐中原,收复二京,我一定会帮你做到的!”
  值夜的南星早被郗归的哭声惊动,此时正无措地立在帘前,面露不忍。
  郗归深吸一口气,吩咐她道:“明日一早,遣人去南面刘家那座庄园,就说有人执先司徒左长史郗岑遗命前来,要见刘坚一面。”
  南星应了一声,犹豫着劝道:“女郎,早些歇息吧,郎君要是还在,必不忍心教您如此伤怀的。”
  她说这话本是为了劝慰,结果却反倒加深了郗归的哀情。
  郗归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睡不着了,出去走走吧,我也许久没好生看过北固山的景致了。”
  换好衣服后,南星执灯,引着郗归出门。
  北固山回岭入江,三面临水,有三峰相连。
  其中中峰、后峰均为石体,打眼望去,只见悬崖峭壁兀立江中,宛如一座天然的“石头城”;前峰则是缓坡土台,其东、西、南三侧皆为陆地。
  三国之时,孙权在前峰修建了一座周廻六百三十步、内外皆固以砖壁的铁瓮城。
  “半面烟岚雄北固,一方形势控东吴。”
  在做出迁都建业的决定之前,铁瓮城是孙吴实际上的王城,可见其地势险要。
  郗归紧了紧披风,一寸寸地扫视过去。
  这就是高平郗氏的京口,高平郗氏的北固,高平郗氏的荣耀,也是郗归此时最大的底牌——她会拿好它的。
第20章 京口
  江左初立之时,有不少世家看上了北固山的险要与秀美,纷纷于此营建庄园。
  后来郗照出任徐州刺史,镇于京口,以前峰的铁瓮城为治所,又将辖下流民兵自合肥带了过来,于此操练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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