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称不上是多厌恶吧。”白延在附近搜索一圈,在马路牙子上找到了太宰治的鞋,“以前确实没想过自己会加入黑手党这类组织啦,但该说不愧是人气角色吗在相处的过程中确实感受到了你们这些人的很多魅力耶……”
“人气角色?什么魅力?”太宰治疑惑地歪了歪头,“你说得好像把我们全当成了故事角色似的?这是新时代社畜独有的新型解压方式吗?”
“算是吧。”白延掸了掸那只鞋上的泥,然后将它递还给太宰治,“有些时候只要将你们当成固有任务内的NPC ,我就能把自己的感受从你们身上抽离,去做任务的时候也能更自在些。但说实话……毕竟身边都是活生生的人,很多时候如果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而简单粗暴地把事都办了反而会生出许多不足,还是得随时做好准备,对事件可能衍生出的不同走向做一个粗略的预判,免得连累他人……”
“有一种觉得自己能掌控所有人所有事的傲慢呢。”太宰治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那只鞋,递了块干净的手帕过去,“这种傲慢在一般情况下会招致厌恶,但白延的瞻前顾后和无效努力很好地弥补了这种傲慢,反而显得有几分可爱了。”
白延接过他的手帕擦了擦自己手上捡鞋时沾上的污泥:“哦谢谢你的手帕……等一下你说我无效努力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今天拉我到赌场游玩一遭且鼓励我在赌场出老千的方针既没能让我对我们本次出差任务的厌恶减轻半点、也没能让跟在我们身后的便衣警察对我们的怀疑减轻半点,事实上他们反而跟得更近了。”
白延极力克制回头确认的冲动:“如果不是怕引起什么可能导致我们延迟出境的大麻烦我真想过去把他们一个个敲晕。”
“你可以把我敲晕。”太宰治摊手,“反正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兴趣。”
“……唔。”白延盯了太宰治一眼,“不如这样吧。”
“嗯?怎么样?”
白延忽然转身,对身后一个路灯的方向做了个鬼脸,然后向太宰的方向横跨一步拦腰抱起太宰举过头顶,朝着侧前方一路狂奔。
路灯下那位便衣警察猛地一惊,想要跟上时已经来不及,那举着一个青年男性的少女跑起来快得令人咋舌,很快拐出国道消失在黑黢黢的夜色里。
国道旁是一大片落叶乔木,便衣警察的车根本开不进去。
林木后连着一大片湖泊,据说湖底埋葬着数不清的欠了赌债只能拿命偿还的幽魂枯骨。白延举着太宰治进入树林后左右环顾了一圈,很快选定一株树冠较高的树,将太宰甩到自己背上,沿着树干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直到在树冠间坐定太宰治才回过神来:“……你这是干什么?”
他的头发被夜风揉成一团,碎发在额前乱飞,露出了光洁白皙的额头。
白延强行忍住去摸他脑袋的冲动:“既然你不喜欢规规矩矩执行任务,我就试试干点摆脱眼线之类出格的事儿,看看能不能让你换换情绪!”
“……就为这个?你回去后可能会被boss处分……”
“哎,那都无所谓啦。”白延挥了挥手,“我体格不错,什么惩罚都受得住;但不出意外这已经是我们在这个国家的最后一晚了,不留下点特殊的回忆就太可惜了嘛。”
太宰治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直觉告诉他,她这突如其来的、很可能导致任务脱轨的意外举止似乎真的没什么别有用心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他“换换情绪”。
那头便衣警察只能弃车摸进树林,进林时还低头找着一些什么,似乎是在辨认白延的脚步以确认她前进的方向。
“你听过人猿泰山吗太宰?”白延兴趣盎然地看着那些便衣的行动,一手搭着粗树枝一手拨开枝叶对坐在粗树枝另一侧的太宰神秘地笑了笑,紧接着忽然抬起头来看准天边那轮清冷的弯月,熟练地发出一声与狼叫极像的长嚎,“嗷~呜~”
“……”太宰极力憋住笑,“你把猿啼误发成狼嚎了白延!”
白延大惊失色:“说起来猿啼是什么样的来着?”想了想又破罐子破摔道,“算了,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就行。”说着又朝月亮发出一阵长嚎,惊起周围一群鸟雀。
她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第45章
045
被白延带着爬上树的那晚,太宰治从白延那里感受到的最大冲击并不是仅为了让他换换情绪就一时兴起逗弄了半条街的便衣警察这件事,而是她明明整个晚上都很勉强、在决定摆脱那些便衣警察跟踪的时候却忽然放飞了自我——那一刻她真正摆脱的其实是她那无可奈何的世俗社畜感。
到底是什么在控制她呢?
太宰治如此想着,忽然也起了做些出乎她意料的事情的念头——他拨开树枝从树冠上跳了下去,正正砸在被狼嚎引来的其中一位便衣警察头上,在周围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抽出那被砸晕的便衣腰间的手/枪,朝着正向他围过来的便衣们随便开了一枪。
那一枪没有打中任何人,但成功震住了树上对那一枪毫无预警的白延。他们先后被抓的时候太宰治回头看了白延一眼,她还在愣愣地盯着他看:“……哥,你知道咱这算自投罗网吗?原来你连着拒绝了我提出的那么多活动是因为你嫌那些不够刺激、想留着力气耍警察玩儿啊?”
太宰治再次开口是在他二人被扔进拘留室之后:“其实,我也很惊讶。”
白延气结:“……你惊讶什么?你还会惊讶?”
“我觉得是这么回事。”太宰治同她细细讲来,“你看上去也没多喜欢我,却能把陪我消遣这种小事办得这么认真,这实在很不寻常。我以往见你行事,也不像是把森先生的指令全当成圣旨来办,但很多时候你却会以森先生的指令为由对一些细微小事特别上心,但同时由于你演技不佳,我又看出你在办这些事的时候又非全然真心,颇有几分不耐烦和不情愿。所以我就想是不是背后还有什么在控制你……那么如果我做些什么你计划外的事,能不能把你背后那股势力逼出来呢?”
白延定定看他半晌,愤怒地咆哮:“谁说的!我演技很好的!”
“……你的重点是那头吗?”太宰治有点被她无语到,“你这背后的势力到底是谁呢?你对黑手党怀有异心,该不会是特务科派来卧底的吧?”
白延一愣,脑袋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我绝对不是特务科的人,你应当也清楚这一点。”
“嚯,这话怎么讲?”
“我要是特务科的人,你是不会对我讲刚才那番话的。”白延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其实能确定我和政府部门并无关系,不然早就密告boss抓我进审讯室拷问了,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用如此直白的方式试探我?”
太宰治微笑:他提出了两个问题,她只回答得出其中一个。
正准备再问些什么的时候,一位警察过来打开了拘留室的门:“你们俩可以走了。”
*
——查出太宰和白延二人黑手党的真实身份不是什么难事。正当那被太宰治砸晕的便衣警察摩拳擦掌准备借这两个来自日本横滨的犯罪分子做点文章好为自己谋个前程的时候,却惊闻那两个罪犯即将被人保释的噩耗。
被太宰砸过一回、脑袋上至今肿包未消的警官开快车一路风驰电掣到警局:“我听说那两个贼人要被人保释了?是谁胆大包天……”
“没有谁胆大包天。”给太宰和白延二人办完了保释手续的警察打了个哈欠,“一对半夜发癫跑去树林里你追我逃的野生情侣罢了,没必要放在心上。真要说起来我们这些人都是他们俩play的一环咧。”
“不对!”那警官高声反驳,“他们明明是黑……”
“行了,我说不是就不是。”
趁两位警察争执的当口,白延迅速在文件上签了字,一手拿起她和太宰的私人物品一手拉起太宰的手臂飞一般逃出警察局:“你早知道有人能保我们出来才敢放心大胆警局一日游的吧?”
太宰治撇了撇嘴:“没想到森先生动作那么快,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若是我们被困在警局出不来,不知道白延背后的神秘势力会在何时、用何种方法保我们出去呢?”
*
白延没有同他多作纠缠。由于本次任务太宰是最高干部,经费全捏在太宰手里,她催太宰赶紧订两张飞回横滨的飞机票就草草结束了话题,深怕他在“背后的神秘势力”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
当天夜里12点整,尚在睡梦中的白延被太宰治强拉起来带至当地某港口、睡眼惺忪地看到岸边一艘陈旧的渔船时瞌睡全吓醒了:“不是?咱的飞机呢?光靠坐船猴年马月才能从欧洲赶回横滨啊?”
“我也没办法,我今天一摸口袋才发现我们的经费全都败在赌场里了,只能走偷渡到邻城再转机的路子了。”
“……可森先生的人既然能那么快就把我俩从警局里捞出来,就说明咱们的人就在附近对吧?找他们帮帮忙不行吗?”
“那些人是埋在此地的钉子,把我们保释出来已算冒险,缺钱坐飞机这种小事肯定是不会露面的。”太宰治摆摆手,随口扯了个理由出来,“再说就算他们出得来,你忍心让他们冒着暴露的风险出来一趟就为了给我们收拾赌场上输掉所有经费的烂摊子吗?”
白延忍了又忍:“所以你为什么要故意输得那么明显……算了,坐船就坐船。”
渔船自然没有客机那么舒服。白延顶着船上近乎腐臭的鱼腥味在客房硬撑了一会儿,半小时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准备出门找找臭源,一拉开门就看见正坐在她门口阅读《完全自杀手册》的太宰治。
“……你守在我门口干什么?”
“谁守在你门口了?别把别人说得跟犯罪分子似的嘛。我只不过是正巧路过此地,见这里风景宜人便稍稍驻足、想着读一会书罢了……”
“我听你扯淡。”白延看了一眼由于过于陈旧而开始斑驳掉漆的墙面、天花板上闪烁不停的老式灯管以及眼前穿着黑色大衣与周围景象奇妙地融为一体的太宰治,没好气地说道,“这鬼地方完全不符合通俗意义上的自杀美学,更何况你在这恶劣的光照条件下压根看不清字,证据就是你的书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停在第28页,那是两天前你看这本书时翻到的页数。”
太宰治悻悻地收起书:“被你发现啦。”
白延瞪了他一眼,循着臭源走了没几步,忽然转过身来:“你怎么上了这艘臭船倒是心情变好了?看见我被臭得头昏脑涨你很开心吗?”
“怎么会呢。”太宰治歪了歪头,“我只是忽然找到了除自杀之外的趣事,所以目前正极力促成那好事发生。”
白延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那好事不会和我有什么关系吧?”
“现在还不知道。”
“……什么叫现在还不知道?”
白延满腹狐疑地转过头去,继续去找那臭源,“真是奇了怪了船长是收集了不少鱼的尸体吗怎么会臭成这样……”
她跟随那臭气一路寻至厨房,最终捂着鼻子在食材室里找到了足有两人高的几乎塞满了整间房的鲱鱼罐头。
“一艘理应摆满了新鲜海鱼的渔船上为什么会塞满鲱鱼罐头?”
太宰治将食材室和厨房的所有橱柜都翻了一遍:“好像没有别的食材了呢,看样子只能吃这个了。”
“我倒也不是不能吃这个。”白延心如死灰,“但我不能接受顿顿吃这个……到邻城不是还得走半个月的水路吗?难道这半个月我只能吃这东西?我好想回横滨找小原头头,上次任务结束的时候他请大家吃了烤全羊……”
“你的小原头头此刻估计正在北方极寒之地和野地黑熊作斗争,境况比咱们好不到哪去。”太宰治封上食材室的门,懒洋洋地走出厨房,“总之这玩意我可不吃,我先回房睡觉去了。”
白延作了半天的心理斗争,在太宰走后忍着恶臭开了一罐烤来吃了,那味道竟还不错——她欣喜地吃了好几罐,但到底不敢吃完,把自己喂了个半饱之后顶着一身恶臭回房洗澡去了。
洗完澡狠睡了一觉,再起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白延困倦地从床上爬起来,忽然想到,太宰治不会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吧?
她烤了一盘鲱鱼,端到太宰治门前敲了敲门:“你在里头吗?出来吃饭!”
没有回应。
白延又敲了三回,最后一脚踹开太宰治的房门:“给我吱声!你要是饿死了我可不给你收尸啊!”
太宰治不在卧房,白延在他的套房里找了一圈,才在小餐厅里找到了歪倒在冰箱前的太宰治:“……你在这干嘛?”
太宰治将一双疲惫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勉力抬起手指了指空空如也的冰箱:“我叫他们清空你房间里除鲱鱼罐头之外的所有食材,没想到他们把我房间里的也清空了……我从昨晚开始就没吃任何东西了……”
“……所以那鲱鱼罐头果然是你干的!这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白延怒不可遏地把烤鲱鱼往他跟前一扔,“快吃吧,捏上鼻子这玩意也不是不能吃。 ”
谁知太宰治一闻到那味哧溜一下便从地上弹了起来,犹如一头装了弹簧的巨型二哈一般连着撞歪了装了固定钉的桌椅沙发和那空空如也的冰箱,顶着一头撞了一路家具撞出的血钻进浴室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气若游丝道:“我不吃那个,要不你杀了我吧。”
第46章
046
白延离开半小时后重新折返,手里多了个医药箱:“我在船长室找到的,过来我给你治伤。”
太宰治原本不想听她的话,在她一怒之下跺脚踩塌了脚下的一小块金属制地板之后还是小心谨慎地蹭到了她脚边。
白延给他消了毒上了药,拎起绷带照他脑袋缠了好几圈:“我这人对吃食又不挑剔,给什么吃什么,倒是你把自己饿成这样,这就叫损人害己!船才走了三天,到邻城还要好久,你要是一直绝食,船靠岸之前你就得饿成一具皮包骨的干尸……”
太宰治听着她的絮叨,忽然嘻嘻一笑:“白延,船上的医药用品我都丢到海里去了,只在船长室留了个染了些脏污的旧医药箱。我想你一定是看到了那医药箱,觉得这船上的医药用品并没被我处理掉,才放心地拿了个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医药箱来给我治伤吧?”
白延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你是故意受的这伤?”
太宰治见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便抬手从她指缝间接过绷带,摸索着将自己头上的伤口缠好了,才站起来走到门口关上门,又回到白延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白延,你是中也的部下,论理来说该跟着他出差才是,森先生却不止一次将你拨给我带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延的眼神慢慢黯淡下去:“因为……他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同?”
白延反思起来到黑手党的这段日子——她确实有些心急。她的时间不多,要在半年内获得黑手党首领的信任,爬升至足以改变森鸥外决策的位置,她必须在短时间内积累起足够的业绩才行——可惜黑手党藏龙卧虎,她已经努力了一个月,挣得的战功仅从犯罪记录来算,据说只堪堪赶上当初太宰治刚进黑手党时的十中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