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炬之年/地久天长——菜紫【完结】
时间:2024-09-15 23:22:39

  应宁偷偷把脸又埋下几分,借着流水掩饰住她满脸的泪痕。
  那年高三暑假,本该是他们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爷爷突如其来的病危,像一场风暴席卷了这场宁静。
  谢陆言的父亲被紧急召回,应宁印象里他父亲一直在国外,很少回来。她还记得那天的谭韵泠很开心,甚至要带着阿言一起去机场接他爸。
  那时的谢陆言正和应宁躲在阁楼里画画,应宁画画零基础,谢陆言教她从水果画起,无奈她天赋太差,应宁画了一整个冬天还没画好半颗柠檬,谢陆言便说她笨死了,“我这么厉害的师傅,怎么有你这么笨的徒弟?上了大学以后不要说认识我嗷!”
  是了,那时候的他们还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
  谢韵泠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催促他快点出门,谢陆言不情不愿地偷溜回房间,换好衣服,临走时还嘱咐应宁:“好好练习,回来检查你的青柠!”
  其实谢陆言压根不想去接他爸,他偷偷跟应宁讲过,“我早就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我对我爸没感情。”
  车子缓缓开出大院儿,应宁躲在二楼阳台后和他摆手,谢陆言扭头趴在后车玻璃前用口型说等我。
  车祸的消息传来时,应宁画累了,正在陈妈的小厨房给阿言做养胃汤。
  据说那辆回程的奥迪在立交桥上和一辆油罐车相撞,现场大火冲天,异常惨烈,由于车内涉及重要人物,所以车祸消息被一度被封锁,并未对外界报道。
  两死两伤。
  死的是谢陆言的父亲和驾驶座的司机,伤的是后座的阿言和谭韵泠。
  他们两个,说是在火海里九死一生逃过一劫也不为过。
  谭韵泠为了保护阿言,身上被严重烧伤,在重症监护室整整昏迷了二十一天,而阿言虽然奇迹般没有受伤,但是情况却更加糟糕。
  他受了严重刺激和精神创伤,醒来后变得谁也不认识,他拒绝和任何人接触,不仅如此,还患上了缄默症。医生说这种病叫做癔症。
  应宁学医,自然了解癔症。癔症患者发病时有两个极端,过度恐惧或过度依赖他人,很显然他是第一种。
  他恐惧和人接触,敌对外界的一切,并将自己包裹成了一个壳,不听外界的声音,也不再和外界说话。
  听家里的阿姨私下讨论:四少爷的癔症不是第一次得了,只是旧病复发而已,车祸只是诱因。
  应宁才知道他在七岁那年曾被绑匪绑架过,也正是因为那次绑架他才患上了厌食症。
  当时绑匪要赎金五千万,并且不停变换地点,阿言被营救回来时已是十天后,一个小孩子,被关在狗笼里,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回来后他就得过一次癔症,那次他产生了严重的身份认同障碍,总是逢人就说自己是只小狗,吃饭时一定要趴在地上才能吃东西。
  后来病好不容易治好,可他却再也不愿意吃饭。他从此性格大变,变得暴躁冷血没有同理心,除了小楼和阿坤,也不再有任何小孩儿愿意陪他玩。
  每日陪伴他的,只有他怀里的那只猫。
  不知是想到曾经被当成小狗的自己,抑或单纯看到食物就无法下咽,总之他从那后便吃不下任何东西,宁愿一针针地打营养液。
  后来那些年,除了进食障碍,他的精神还算稳定,是那次车祸让他的癔症再次复发,医生也束手无策。绑匪当场自杀,谁也不知道他七岁那年被绑架的那十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暑假爷爷病危,三叔逝世,谭阿姨住进重症,阿言患上癔症,奶奶伤心欲绝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谢氏股价一跌再跌,集团乱成一遭,谢家风雨飘摇。
  关于车祸的说法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谋杀,矛头指向其它三家,为争家业不择手段;有人说是意外,亲兄弟毕竟血浓于水,何况车上还坐着谢夫人,谭家追究起来怕是要掀天。
  这些应宁统统不关心,她只关心她的阿言怎么样了,他一个人在病房害不害怕,难不难受,他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按时吃药?
  还有,他真的谁也不记得,也不记得她了吗?
  谭韵泠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见阿言。那时的谢陆言什么都不记得了,连他妈都不记得,她却还是一遍遍地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要帮爸爸妈妈报仇,要把原本属于他们家的一切夺回来。
  应宁一个人住在东院儿,为了给他治病,翻遍了从老家带来的所有医书古籍,药一味味地试,又一味味地熬,没日没夜,辛酸苦辣,无人知晓。
  整整四十天未见,她整个人瘦成了小竹杆。
  入了夜,是谁也看不到的泪大颗滚落,所有所有的痛和思念,破云穿甲而来。
  有天夜里,被白色纱帘掩饰的窗外忽然有声音传来。
  她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往窗边望了一眼,甚至来不及穿拖鞋,立刻跑到窗前哗啦一声拉开窗帘。
  那是一个雾色的少年。
  穿着病号服,赤'裸着脚丫,弯着身子,踩着一楼的屋檐上,双手攀着阳台的栏杆,就要和身后的月色融为了一体。
  隔着玻璃,他就那样,大眼睛惶惶不安的望着她。
  明明是那样干净的眸,却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尖瘦的下巴,深陷的眼窝,瘦削到令人窒息的线条.....以及,干裂到毫无血色的唇。
  那是,四十多个日夜的思念过后,终于出现在她面前的,完整的他。
  她红着眼眶认真凝望少年的脸,终于清晰了的脸,思念到无法入睡的脸,此刻,却是无法呼吸的痛。
  曾经高傲跋扈的纨绔少年,此刻早已灰飞烟灭。
  她拼命拉开窗户,可那天的窗户却像见鬼了一半,怎么都无法打开。
  他隔着玻璃哭了,好久好久,望着玻璃对面同样泪流满面的女孩,抬手在玻璃上面写了三个字:
  “带我走。”
  无形的唇瓣张张合合,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三个字:
  “带我走。”
  “求求你,带我走。”
  “好。”应宁拼命点头,手摸在玻璃上,和他十指相吻,向他保证,“我带你走,我一定带你走,我带你回我老家,我们两个人一起回乡下。”
  他终于破涕为笑,被随后追来的保镖“抓”走时还在笑,回到病房后他等啊等,等啊等,等他的妞妞来救他,来带他走。
  他一刻都不想再留在这里,他想快点离开,离开医院,离开谢家,离开这个炼狱一般的世界,离开所有人,去一个只有他和妞妞的地方。
  他快坚持不住了。
  他抓着她,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啊。
  到最后,他也没有等到他的妞妞。
  一周后,谢陆言趴在窗前,望着医院大门的方向,听到身后病房的门传来响动,他猛地回过头来。
  以为是妞妞。
  没想到却等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谭韵泠。
  她知道他的癔症好了,特地来看他。
  同时也带给了他一个消息。
  “妞妞走了。”
  谭韵泠边说边将一只信封拿出来递给他,“这是妞妞临走时留下的,她高考成绩不错,不久前,也就是在你住院的时候,她申请了国外的大学,前几天刚被录取,你知道去国外深造一直是她的梦想,所以她去国外读书了。”
  “傻孩子,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她,可对她来说,你就是个拖油瓶。她有大好的前途,怎么可能为了你放弃呢?去国外留学不仅是她的梦想,也是她爷爷的遗愿呐,她好不容易才从小地方熬出来,怎么还会再拖着你这个病秧子回去呢?更不可能就那样照顾你一辈子。这事儿,妞妞也觉得对不起你,所以她选择不见你了。”
  “不过你放心,谢家没有亏待她,她去国外读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妈妈为她支付的。当然,她很感激妈妈,所以留下了这封信给你,你好好看看吧。”
  他彻底崩溃了,他不信,发疯一样跑回大院儿,这一次,谭韵泠冷眼看着,并没有派人拦他。
  妞妞真的走了,房间空了,什么都没留下,只剩了一副画了一半的画孤独地躺在桌子上。
  他不甘心呐,又追去了机场,追啊追,追啊追,泪眼模糊了路,路好长,好像怎么追也追不上。
  应宁留给他的那封信只有几个字:
  【再见了阿言,好好听妈妈的话,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喝药,好好睡觉,盼你一切都好。】
  ……
  谢陆言哽咽着伏在她肩头,表情几乎痛不欲生,“你知道我当年有多想跟你走吗。”
  “你知道吗……当初爷爷的遗嘱就在我手里。可是我不想要,我不想要谢家了,我不想要什么财富权力和地位,我甚至自私混蛋到连我妈和奶奶都不想要了,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我只想跟你走。”
  “如果当初我们一起走了,也许如今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应宁抱着肩膀颤抖地蹲在水里,眼泪大颗砸落。
  她痛到无法呼吸,被他紧紧抱进怀里。
  “妞妞……”谢陆言捧起她的下巴,颤颤亲吻她的唇瓣,病态般的描摹,炙热的贴附,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弄痛她,应宁闭着眼,泪水一滴滴,落在他的脸颊。
  如此的痛,滚烫着滑过。
  而后听他在耳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第20章 (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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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坤车祸这事儿最后到底也没瞒住,他妈得到消息,转天就从澳门飞了回来。
  出院当天,郑千瑜便带着家里的司机保姆保镖等一干人等,风风火火地来接他,就差用八抬大轿给丫抬走了。
  给孟子坤这脸臊的呀,闷头赌气反锁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没出门。
  为了让他老实养病,防止他再跑了,郑千瑜亲自坐镇,把麻将桌都搬来了客厅。
  回来就把圈子里的太太们都喊了过来。
  孟家作为首代政转商的家族,成功积累了巨额原始财富,在圈内地位显赫。无论在官太还是富太的圈子里,郑千瑜都稳坐头把交椅,地位无人可撼动。唯一能与她并肩可论的,也就只有谢陆言的妈妈谭韵泠了。
  谢家虽然同样经商,但谭韵泠的娘家颜色背景雄厚,其力量远大于官商,当年谭韵泠嫁给谢陆言的父亲也是下嫁。
  众人到齐后,郑千瑜坐C位,身为今日东道主的她,自然是全场焦点。谢夫人与闻夫人分别坐在她的左右两侧,依照传统的座次礼仪,左侧为尊,右侧稍逊,因此谭韵泠坐在左侧上位,毫无争议。
  其余众人则依照惯例纷纷入座,气氛逐渐热烈。
  在太太圈的社交场合里,勾心斗角与阿谀奉承是必要课题。
  new money富婆们热衷炫耀自己身上的珠宝:鸽子蛋般大的黄钻,摩根石粉钻等。除此之外,还热衷谈论最近参加了哪些高端奢侈品牌的活动、豪车车主的聚会,或是贵族俱乐部的鸡尾酒派对。
  老钱富婆们往往更加看重家族的声誉与地位,比如她们会在交谈间云淡风轻地提上一句,“上个月我们全家受邀出席了比尔・盖茨的晚宴,说实话,那些菜可真不合我口味。”
  又或者,她们也会在闲聊中低调炫耀一下自己的老公,“我家honey最近在为香港游艇会的离岸帆船赛做嘉宾,过几天又要飞去伦敦参加M1NT俱乐部的纪念日庆典,我们最近都很难见面。”
  一两句攀比过后,又很快进入下一个主题。
  有人带来上品茶饼孝敬谢孟二位夫人,“上周去了趟武夷山,特地带了早春头采的龙凤团茶给您二位尝尝。”
  “巧了,我家老刘几年前在云南普洱包了座古树茶山,今年开年第一茬,也给您二位带来了。”
  京圈太太们斗法,低端局上斗包斗珠宝,高端一点的则斗香斗茶,但也不是什么茶都能拿出手的。
  她们拿龙团凤饼斗,更有甚拿三百年以上树龄的古树茶斗,古树茶都是长在几百年的参天大树上的,存世量极少,不过哪怕少,这些个富太太家里在冰岛景迈老班章等老山上也都有包下的古树群落,总之谁也不服谁。
  “好了尝尝点心吧。”郑千瑜挥挥手让家里佣人把茶叶收下,和谭韵泠相视一笑,这话题就算这么过去了。
  家中的香木茶桌上,摆放着香槟以及由米其林大厨亲自制作的精美小点心。厨师是郑千瑜随身带来的。
  “这点心味道好像很特别?”
  “还是你鼻子灵。”郑千瑜笑笑,点心里面被她特地加了沉香精油。
  用的是沉香中数一数二等级的绿奇楠,仅次于白奇楠的香中上品,带着一股子甘醇的蜜香味儿,入口还有丝丝薄荷的凉意。
  奇楠号称沉香之王,“千年沉香,万年奇楠”,结香之困难,足可见奇楠之珍贵。
  郑千瑜亲自递给谭韵泠一块,“尝尝?”
  谭韵泠咬了一口,微微一笑,说味道不错。
  都知道谢夫人对沉香情有独钟,她手腕常年戴着一串沉香佛珠,单圈108粒,是正产区的越南白奇楠,沉水级别,品相堪称完美。
  明眼人一眼看出,这是郑千瑜在投其所好。
  闻夫人顺水推舟夸她两句,“千瑜妹妹,你可真是有心了。”
  众人配合着纷纷笑和,“那我们也沾沾光,赶紧都来尝尝吧。”
  女人们围在一起无非就是打麻将。
  “对了。”郑千瑜坐庄,摸牌的时候,突然想起个事儿,对谭韵泠说道,“说起来,我家阿坤出院那天,我好像看到一个女大夫,特像一人。”
  闻夫人笑了,“谁不知道你忘性大,还有你记得的姑娘?看来这位女大夫不是一般人。”
  “诶你别说我,这女大夫你也认识。”
  “我?”闻夫人打出去一张东风,悠悠地说,“我可不记得我得过什么病呐,什么样的女大夫?说来听听。”
  郑千瑜捏着麻将牌的指尖微微一顿,不觉往谭韵泠那边瞟了一眼,
  “宁宁。”
  谭韵泠刚刚接过佣人递过来的热茶,闻言猛地抬头,茶碗差点打翻,“你说什么?”
  众人第一次见谢夫人失了仪态,表情略显震惊,其中夹杂几丝玩味。
  这里面只有闻夫人和郑千瑜是知道内情的。闻夫人脑筋快,赶紧摸了摸茶盏,假装手被烫了下,郑千瑜则默契配合呵斥道:“怎么回事!这么烫的茶就敢端上来?拿下去重倒!”
  借着她俩给的台阶,谭韵泠稳了稳心神。
  她微笑问:“你说宁宁?没看错吧?”
  “应该不会的,不过也说不好……哎呀当时我都被阿坤气昏头了,倒是没有特别注意,只是看着有个一晃而过的人影儿挺像的。”
  闻夫人道:“听我家小楼说,阿坤在中医科住了大半个月,这孩子,骨折不好好地住在骨科,非要去住什么中医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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