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嬿婉暗暗叹息一声,进忠,能不能活,靠你的命了。
她真有点儿舍不得这个奴才,倒不是说她突然变得爱恋他之类的情意作祟,只是这个奴才太可心了,对她也太忠诚了,她真的舍不得就这么舍了他的性命,而且他也算得上是她的恩人。提携之恩,半师之谊,一直尽心尽力、全心全意的护着她。
“进忠公公,皇上封了本宫为贵妃,让本宫来看你。”卫嬿婉看着底下半跪半趴的奴才,拿捏着腔调冷哼:“你和你背后主子的谋划落空了。看见本宫,你可开心?”
进忠这几日水米未进,身上也脏污的厉害,犯了事羁押的奴才是不配被当成人待的。一片昏沉里看见卫嬿婉婷婷袅袅的走进来,后面跟着毓湖和福珈,进忠没做他想,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只是她来这种地方怎么能行呢?最后一面,他实在是太难看了。
但是她还没被摘干净,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奴才哪儿来的主子?您不就是奴才的主子吗?就是到了阴曹地府,奴才见着阎王爷,也是这么说。”他必须在毓湖和福珈面前刻意的咬死她,皇帝是一切的背后主使,皇帝给他下的命令,所以他越死命咬她,她才越能洗脱嫌疑。他之前看她的眼神被皇帝瞧见了,很可能这才是皇帝要顺手除了他的理由,不能让自己的过失连累她。
“哼,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既然如此,”卫嬿婉扔了一个瓷瓶给他:“本宫如今叫你喝了它,你从不从命?”
进忠看着滚在地上滴溜溜转的白瓷瓶子,知道那就是自己的结局了。他该认命吗?想好好的保全下她的性命和荣华,他只能认命。他只是仍然有些舍不得离开她。
“贵妃娘娘,您就是爬到了贵妃又怎样?还不是跟奴才一样,是个给主子们当烂抹布一样使了就扔的下贱奴才嘛,还真当自个儿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呢?”进忠跪在地上冷冷的哼笑道,他似是知道自己必死,恶狠狠的咬着牙去骂这个要送他上路的女人:“您别狂,奴才的今日,就是您的明天。我就是做了鬼......”没等进忠阴狠的诅咒说完,卫嬿婉似乎被气疯了似的一脚踹了过去,张口骂道:“死到临头的狗阉人!本宫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抬头吩咐早已绕到进忠身后掏出绞绳的太监,怒声叱道:“还不动手?”
卫嬿婉见被绳索套住脖子,却死命的用手拉着护住脖颈的进忠,似是仍不解恨,见他不能立时被绞死,直接伸手从后髻上抽出一根玉钗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朝进忠胸口刺去。但可能是玉钗用的时日久了,尖头被磨的光滑粗钝,几次狠命戳下去都滑歪了,没戳进进忠的胸口也就罢了,在她又使了更大的力气去扎他的时候,清脆的“啪”的一声,竟是从被她紧紧握着的中间折断了。
卫嬿婉右手攥着断钗,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气,又用左手从发髻上薅下另一只更尖更利的金钗来,顾不得被扯乱的秀发,又朝着进忠的心窝子狠扎下去,似乎不把他扎穿就不算完似的,这次终于把钗尖插进了他胸口脏兮兮的红锦袍里,右手握着断钗一把捂上了被勒住脖子尚犹自骂个不停的进忠的嘴,在他睁大的双眼中盯着他恨声道:“进忠公公,往日你从本宫这里贪墨了多少银钱,你还数的清吗?!如今竟敢如此污蔑辱骂本宫,带着你的银子和对你主子的忠心,下地狱去吧!”进忠瞪着眼睛,双手似乎再没了挣扎的力气,软软的瘫了下去。
直到卫嬿婉带着毓湖和福珈走出那个暗室的窄门,才听见太后吩咐人来报,说御船上死人不吉利,叫留那只是听命行事的奴才一条性命,等回宫再按宫规惩戒。卫嬿婉冷哼,说已经勒死了,若是太后心善,着人来瞧瞧吧,拉不拉的回一条狗命,就看齐太医的医术了。她明着讽了太后这一句,又点明了齐汝与太后的勾连,毓湖余光瞟到福珈在后头抬眼瞄了炩贵妃一眼,又把眼睑盖下去了。
直到卫嬿婉回去复了皇命,回到自己房间心急如焚的等消息,好几天以后才听说进忠叫齐汝从阎王爷身边儿拉回了一口气,后来听皇帝和太后意思是没查出什么结果,此事竟是不了了之了。
卫嬿婉终于松了一口气,进忠的命,算是保下来了。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等南巡结束、回到紫禁城,进忠这个“替罪羊”该怎么脱罪呢?她捻着手里的一截子断钗,眼中明灭不定。
【嬿婉:保命的好东西本宫还没用上,就便宜你这个死奴才了】
【进忠:没想到刚送出去的东西,自个儿倒先用了一半】
第42章 病和药
当皇帝把乱糟糟的南巡匆匆结束,坐回到养心殿书房批折子的时候,一日听王喜来报,说是永寿宫的贵妃娘娘一回宫就命人叫了进忠公公去,什么话也没说直接伸手推翻了一个御赐的百花争艳群鸟朝凤大立瓶,说是进忠公公故意打碎御赐贡品,罚了这不知尊卑的狗奴才在永寿宫正殿门前跪碎瓷片子,不许给吃喝,不跪够六个时辰不许起身。
皇帝一边往永寿宫走一边在心里失笑,自己这个炩贵妃倒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性子,他的奴才诬她献媚争宠,她就反诬回来说他打碎贡品,连个遮掩都不找。平时见她护自己宫里的奴才护的紧,还以为真是个没脾气的泥菩萨,没成想有人惹着她了,她倒一时也忍不了,跟在御船上直接自己上手要弄死污蔑她的狗奴才一样,回到紫禁城还没等喘口气儿,就先去拿人撒气了。只是碍着太后说别弄死了晦气,才只能寻这种法子去磋磨他。
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皇帝倒不是多好心要巴巴赶去给个奴才求情,他是担心自己这只小兔子气坏了,除了罚跪别再真给进忠想法子弄死了,那个奴才倒是还算忠心,这段时日他手头的奴才都不太合用,想来想去还是准备再看看,如果能行皇帝还想继续用他。想来以后他跟他那位养母皇太后在背后的博弈只会胶着得越来越厉害,好用的刀皇帝是一把也不想丢开。
进了永寿宫门,皇帝连看都没去看地上跪着的脸色白的像鬼似的奴才,直接迈步进了主殿。抱着卫嬿婉好一番劝哄,才劝得她满脸委屈着嘟嘟囔囔的说,臣妾不生气,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给他使小性儿呢,皇帝好笑,又赏赐了好些东西,才终于哄得人脸色好了些,不冷着一张小脸儿给他瞧了。
等到皇帝心满意足的离了永寿宫,也没踹一脚殿门前跪着的奴才叫起。卫嬿婉在内殿里看见外头进忠跪的一双腿鲜血淋漓,想着狗皇帝真不是东西。
进忠生生在永寿宫跪满了六个时辰,直从清晨跪到深夜,才被里头的娘娘吩咐了一句说拖回去,别死在本宫宫门里。这才被人拎着胳膊拖回了庑房。
得罪了盛宠的贵妃娘娘,没人敢给他求医送药,也没人想着给他送些好吃食,进忠像早年间启祥宫里的樱儿一样重病了一场。他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一双眼睛深陷在黑黢黢的眼窝里,盯着屋顶就在想,当时的嬿婉也是这样熬着的吗?不,也不算一样,嬿婉当时什么都没了,至少他还在心里有个念头可想。
从御船上她把他送给她保命的药丸塞进他嘴里开始,他就楞吊着一口气怎么着也不肯死了。嬿婉在那样混乱又劣势的境况下,冒着同他一起下地狱的风险,给他手里塞了根蛛丝,让他抓着从地狱里爬回来。她不想让他死,他就不能死。
刚回宫,他可怜的、被皇帝算计的炩主儿,又冒着被皇帝疑心、太后怪罪的风险,赶在所有人前面定了他难逃的活罪——只是跪六个时辰的碎瓷片子。他是打小太监磋磨上来的,哪能因着这点儿责罚就死了。
炩主儿仗着自己往日里慈悲好性儿的名声,私下里护着他,不让他多受苦,他心里明镜儿似的。想到他一进永寿宫主殿门,还没跪下呢,就被炩主儿塞了一嘴的苦药丸子,然后就被扔出去跪着了。她甚至还引了皇帝过来,想来是以为皇帝能做做样子给他说句好话,他这一关也就过了。进忠跪碎瓷片子的时候低着头在心里偷偷笑嬿婉偶尔的天真,那位可不是个会体恤奴才的主儿。皇帝不为了安抚炩主儿好好出口恶气、多罚他六个时辰,就算是觉得他这个奴才合用,想留着自己再使唤。
樱儿那时候都能熬过来,他也一定能,他的炩主儿还在永寿宫里等着他呢,进忠窝在破被烂絮的床铺里盯着屋顶想,然后就见着一个小太监低着脑袋悄悄摸摸的溜进了他的庑房。
他盯着那小太监抬起的脸瞪了半刻,在她走到床前的时候仿佛才认出来——炩主儿?嬿婉?她怎么在这儿?!
进忠挣扎着要爬起来,喉咙里憋着深重的咳嗽却不敢出声,硬是憋出了铁锈味儿的一口血沫子,好不容易吞咽下去,才能用破锣一样的嗓子开口急声道:“您...咳、您不能来这儿,快回去!”
卫嬿婉没管他,扶着他半坐起来,靠到床头的破被褥上才开口道:“这是药,我拿太监用的香粉盒子给你盛的,不打眼,外敷内用里头都写清楚了。”顿了顿,补了一句,“洗干净了的。”又略停了一息,从怀里掏了另一个油纸包给他:“要是没饭吃就吃这个,吃完多喝水。”说着打开给他看了一眼,是一粒粒不知道怎么制的奶丸子,浓浓的奶香味被油纸包的严实,打开了才闻到。不等他开口,又轻声说:“等你好了,去跟皇上说,福珈去找过我。”见他要说话,犹豫了一瞬又抢着开了口:“我原以为皇帝会保下你,没法子,就去招惹了太后。皇帝为着查我是否反主,也会继续用你。”
等卫嬿婉把重要事儿一股脑儿说了,进忠倒是老老实实闭了嘴,病到枯败的一张脸上,一双眼睛却是极亮,又亮又无奈的看着她,那意思是说还有什么?一气儿说完我再开口。卫嬿婉咬了咬唇,真的又开了口:“我那儿被盯得紧,没法子差人给你送药。你还有什么地方或者什么人可用?我悄悄把药放好,让他去取。......没了。”
她一张小嘴儿压着声音噼里啪啦的倒完,就听进忠破风箱一样的嗓子里轻轻送出一口气,默了默还是嘶哑着声音告诉她,子时之前可以把东西放在某某处,小心别让人瞧见了,他的人也不行。卫嬿婉仔细听完点了头,又见他用一副似乎思念至极、拉着不肯放手的目光看着她,却催她快些走。
卫嬿婉该说的都说了,也没迟疑,转身就要走,却又停住,极严肃正式的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了句:“活着,本宫给你厚赏。”说完也不再去看进忠的反应,匆匆压低帽檐,溜出门去走了。
进忠握着手里嬿婉送来的东西,缓缓的滑下去缩到破被褥里,一颗心烫的仿佛要跳出来,又仿佛要落到无边的深渊里去。他如今满心里又甜又涩,甜在她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里都要来看他、替他谋划,涩在她仍旧是那个在跟他好好做交易的炩主儿。
嬿婉,他把手里的东西攥在心口上,用不着什么厚赏,他这一条命,早就是她的了。
他必须尽快好起来,进忠终于感觉到了困意,迷迷糊糊陷入沉睡之前,想着炩主儿为了救下他如今在后宫里举步维艰,连送药这种差事都只能借着夜色遮掩自个儿摸黑过来,她一到暗处就看不清,今夜是怎么一路躲着人、摸索着找到了他的庑房。
【进忠:奴才命给你,几次都行】
【嬿婉:搭上太后、骗过皇帝、拉起进忠,一箭三雕,我真聪明】
第43章 养心殿里演皇帝
皇帝听着进忠跪在地上轻声报上来的消息,福珈姑姑夜入永寿宫,密谈良久方才离去。他看了眼底下毕恭毕敬跪着的奴才,这奴才倒是忠心。
御船上他被皇后怼的辩无可辩,绞杀了水玲珑还不算完,只得给炩贵妃下了处死进忠的命令,炩贵妃也没手软,哪怕有毓湖和福珈在一旁看着,亲自上手也要弄死这个敢胡乱攀咬她的狗奴才。被太后一句“御船上死人晦气”将将从阎罗殿拉回一条命,回到宫里以后又被炩贵妃报复,被罚得重病一场,撑着一口气没死,病好了又爬回来给他递消息。
这奴才是好色了些,之前喝鹿血酒的时候,看他在一旁偷眯着眼瞧春色无边的炩妃犯痴,还当他存了什么大不敬的心思,又兼着他经常帮炩妃说些无伤大雅的好听话,还以为他是私底下搭上了这个宠妃。
结果在御船上见他瞧水玲珑也色眯眯的,遇到性命忧关的时刻一丝犹豫也没有就咬上了棋局里最弱势的炩妃。后来炩贵妃处置他的时候,被他的攀咬谩骂激的怒极亲自上了手,听毓湖的意思,似是恨极了他平日里的贪婪敛财和当时的胡乱攀咬。想必就算两人之前曾有过什么交易,如今也只剩恨得切齿了。皇帝在心里想,好色倒不是什么大事,一个阉人,再好色又能怎么样?命根子早没了。大不了以后给他配个清秀些的小宫女,能忠心给他办差事就行。这奴才的确机灵好使,会顺他的心意。
于是皇帝又把进忠提了上来,依旧在御前干着,连带着帮他盯着永寿宫和慈宁宫。
不多久的一天晚上,进忠悄悄溜进养心殿回禀,炩贵妃娘娘换了小太监服饰,一个人也没带,自个儿从永寿宫后门溜出去,拐个弯儿就不见了。
皇帝挑了挑眉,让进忠退下去细查,刚在心里思忖太后这是拿什么笼络了自己一手捧起来的炩贵妃,就听见外面殿门轻轻一声响,有个小太监低着头偷偷溜了进来。
进保和王喜是吃干饭的吗?什么人也敢往他养心殿里溜?皇帝正要发怒,就见太监帽底下抬起了炩贵妃那一张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小脸儿。
“皇上,福珈姑姑前几日偷偷来找臣妾,提到了七公主。”此时的炩贵妃正窝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悄声贴着他的耳朵哭求:“臣妾该怎么办啊?太后娘娘拿了臣妾的女儿要挟,求皇上救救臣妾。”
这个他一手养起来的小雀儿没想着返头啄他的眼,被太后一吓,扭头儿钻回他怀里求救了。聪明的女人,皇帝心想,自古一臣侍二主,哪个得了善终?她倒是明通。不枉自己细心教导一场,皇帝看着眼前眼眶都急的发红的小女人,乖孩子。
他握上紧紧攀附着自己的一双小手,拉了它们到自己胸前攥着。小雀儿急的眼泪汪汪,扭紧了一双手攥着他的前襟,把他外裳都拧皱了,皇帝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把她按进怀里抱着,低下头靠近那张略有些哆嗦的小嘴儿,贴得极近,轻轻的说:“那炩贵妃就乖乖听话,好好儿替朕侍奉皇额娘。”话音刚落,手里的身子就是一僵,接着狠狠的抖了一下,然后他听见她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还是胆小,皇帝把人抱着滚到龙床上的时候心想,这小雀儿遇了事就怕的不行,总想着往他怀里躲,被他握着手推出去也哆哆嗦嗦的,只敢小心的往前试探着走。不过,胜在听话。
【皇帝:小东西还挺聪明】
【嬿婉:你猜咱俩这局谁是雀儿?】
第44章 御花园听潮
卫嬿婉再一次换上小太监的衣服被进忠拉出内殿暗门的时候就在想,她都爬到贵妃了,还得做这种半夜偷鸡摸狗的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而且这奴才死活不肯说这次出去是为了什么,只说炩主儿跟奴才来,到了地儿就知道了。
狗奴才,他最好真的有事。卫嬿婉在心里骂他。
然后进忠就把她拉到了御花园,钻进了一堆错落有致的太湖石假山里,七扭八绕的躲到了一处仅容两人藏身的隐秘空间里。卫嬿婉细细的打量,这里仿佛毒蛇阴暗的巢穴,倒是符合进忠的阴冷性子,亏得他能在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御花园中,寻摸到这么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