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挽青走到赵客身前,挡着那些镜头,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眼里全是温柔的抚慰。
“杨光说的对。”她扫掉他肩上的细灰,“我们不要把事情闹得更大。”
“可他们……”
“你答应过我的,不让我担心。”
赵客拧眉,张了张口。
陈挽青又是微不可见地摇摇头,然后便叫杨光先带赵客下去。
杨光刚才根本不敢动。
以赵客的爆发力,但凡对他随便动一下手,他怕是得在床上躺半个月。
现在陈挽青就这么化解了,杨光震惊不已,反应过来后,赶紧拉着赵客往休息室去。
见赵客离开了,陈挽青松了口气,转过身,面对媒体,请他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她。
“你可以代表这家民宿?”
“可以,我对我说过的话全权负责。”
“那昨天的事情,你们有什么要解释的?”
“事情也是才发生没多久,我们民宿还在初步处理中,暂时不能给外界一个明确的答复,请见谅。”
“瘫痪的叔叔现在在哪里?”
“人目前已经妥善安排好了,后续的事情,我们也在积极解决。”
“怎么积极解决?和稀泥吧?”
“如果我们的态度是敷衍了事,得过且过,那对方也不会来找我们了,不是吗?我们早在之前就已经给钱了事了。”
陈挽青不轻不重地说出“钱”这个字,在场人互换眼神,挖到了可以炒作的点。
等之后再问,陈挽青也都是不慌不忙,打太极也好、正面刚也罢,总是叫媒体挑不出毛病来。
最后,有个自媒体女生问道:“请问当事人是你们日落海的什么人?普通员工还是朋友或者客人?”
麦小米他们几个一直在旁边看陈挽青应对。
听到这问题,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先撒谎说梁程和日落海关系不大,等事情过去了,也没人会知道……
“是我们日落海的老板之一。”
一声回答,掷地有声。
送走媒体后,夏京京那边收到消息,也来了。
陈挽青一时顾不上,她先交给麦小米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去把网上任何关于辱骂梁程的言论通通截图,再有就是找到发布原视频的作者。
麦小米不太明白这是要干嘛,但陈挽青的吩咐她又深信不疑,这就去了玻璃屋,拿电脑开始操作。
杨光那边,陈挽青也不让闲着。
她麻烦杨光去看顾舅舅舅妈一家,他们有什么合理要求尽量满足,但是必须全程开着手机录音,有任何风吹草动,也要及时联系。
杨光得令,立刻去办。
等这两件事交代好了,陈挽青着手写声明。
一上午,民宿上下忙的团团转,一刻不得安宁。
薛阿姨站在房门前冷眼瞧着,和冯歆悦说:“要这么看,你跟不跟小客也得再斟酌,闲事未免太多了。那个梁程不就是一朋友吗?”
冯歆悦想说什么,薛阿姨又说:“过日子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好,别人不重要。另一半管的多,你身上的担子就沉,得不偿失。”
这话一说完,角落里传来声轻笑。
金爷是个大老粗,这时候帮不上忙,但他反应还算快,就想着帮民宿四处盯着,看有没有媒体偷拍什么的,也算出份力,没想听人家母女说悄悄话。
可既然听见了,那他就不得不说两句。
“小客身上是‘闲事’多。”金爷笑了笑,“他要是不多,您能免费住这儿?”
母女俩脸上腾地红了起来。
*
冷静下来后,赵客知道陈挽青是在帮他收拾烂摊子。
这可能是她过去工作里的什么公关危机吧。
他不懂,但无条件信她,也不再冲动,凡事和她有商有量,两人合力联手,事态很快稳定下来。
陈挽青也和夏京京说明了情况。
夏京京的意思是能内部解决就内部解决,不要闹到官方下场,实在不行的话,就让高建雄出马,总能让事情过去。
陈挽青倒也并不紧张。
她过去处理过不少公关危机,日落海这样的,甚至都谈不上公关危机。
它在公众之间不具备公信力影响,所谓热度新闻一旦冷却,事情就跟没发生过一样,以后生意照做。
之所以这么上心处理,无非是因为赵客在乎梁程,而陈挽青自己,也不想让日落海这个大家庭受一点儿冤屈。
下午,赵客换杨光回来。
杨光听了好几个小时舅妈的“紧箍咒”,这会儿人雨里雾里,脑袋快要炸了。
陈挽青给他泡杯茶醒醒神,杨光喝了,长叹口气,瘫在椅子上。
“挽青姐,今天多亏你了。”杨光说,“不然客哥急起来,我们谁都拦不住。”
陈挽青笑笑:“你也辛苦了。给你的差事不是个轻松的,累坏了吧?”
杨光说没事,他就是讨厌那个舅妈,讨厌那一家子!
相处这么久,杨光的好脾气,是整个民宿上下公认的,能这样的激愤实属少见,也就麦小米受欺负那次,他有过一回。
杨光也不想表现的这么明显,可他控制不住。
他欲言又止,有些话不知道要不要和陈挽青说。
陈挽青告诉他不确定就不说,没关系的,可在杨光看来,陈挽青早也不知不觉成了他的主心骨,是他信赖的姐姐。
“姐,我想问你为什么今天人家问程哥和咱们是什么关系时,你不撇清了呢?”
这个疑问,麦小米他们都有,就是没来得及问。
陈挽青说:“首先,谎言就是谎言,不ῳ*Ɩ 可能总圆下去。而我们做生意,诚信是第一位的。”
“嗯。”杨光认同,“第二呢?”
“第二的话,你的客哥不会同意。”
陈挽青很清楚,赵客宁可让日落海歇业,也不可能否认梁程。
在他心里,朋友比钱重要。
杨光鼻尖一酸,又是点了点头,这次没再犹豫,和陈挽青说了梁程的事……
梁程父母在梁程小时候因为一场意外,双双离世。
在那之后,梁程的舅舅收养了梁程,可梁程舅妈始终视梁程为眼中钉。
梁程舅妈自私贪财,盘算着踢开梁程这个拖油瓶,独占梁程爸爸的抚恤金。所以在梁程稍微大了点儿以后,舅妈装都不装了,彻底不再管梁程。
梁程没人管没人在意,只有赵客和杨光两个兄弟。
那时,他就是在这两家来回吃饭,才不至于饿死。
梁程从小数学就好,随他爸爸。
高考结束后,他本来能去南城的大学读数学系,但想到以后的生计,他还是觉得学计算机有发展,就留在了宣旸理工大学。
大三的某一天,多年未见的舅妈突然来找梁程。
舅妈哭着说舅舅作业的时候让机器伤着了,下半身瘫痪了。
厂子里推脱说是舅舅不规范操作导致的,不管赔偿,只给了一点儿慰问金。现在家里没钱治病,舅舅有可能活不过今年。
梁程当时本不想管,他一个学生,没经济来源,也管不了。
可舅妈的话还是让他内心起了波澜。
他想起爸爸妈妈刚去世时,是舅舅抱着他,给他擦眼泪,告诉他不怕,以后舅舅照顾你,不会让人欺负你。
梁程舅舅算不上个多好的人,一辈子窝窝囊囊,碌碌无为,被舅妈指着鼻子骂,也不敢吭一声。
可他到底也是梁程的亲人。
为了挣钱,梁程想到一个在社会上认识的小哥,小哥手底下有些做程序的私活儿,他就问人家能不能带着他一起?
就这次,梁程误入歧途。
他干了一段时间才知道这群人是搞黑客的,利用他们这些有能力的大学生偷一些有钱人的隐私,然后再敲诈勒索当事人。
梁程发现后要退出,但对方不肯,说想走那就把挣的钱双倍奉还。
梁程走投无路,找到赵客。
那时的赵客也不过是一个穷大学生,哪里有路子,只能是和叶昭华说了这件事,连带杨光,两家东拼西揍,才把梁程赎出来……
“我们也没敢报警。”杨光低下头,“姐,你别笑话。我们是真不敢,当时客哥和程哥也刚成年,我还没成年,我们害怕被报复。
“我知道。”陈挽青说,“你们已经很厉害了。”
杨光扯着嘴角苦笑了下:“我们以为这事就算完了。没想没过一个月,程哥同寝的一个男生跳楼自杀了。”
那个男生是农村来的,家里特别困难,拼了所有供他上的大学。
他看梁程有段时间挣钱了,就问他怎么搞的?当时梁程还不知道自己加入的是黑客团伙,就把当初带他入行的小哥告诉给了他。
梁程不知道他同学还真就去找小哥了。
这位同学从来也没提过,又或许人家提了,但那时候的梁程已经自顾不暇,也就没有上心。
“那男生知道干的是这种勾当后,也是坚决要退出。”杨光说,“可他挣的钱早寄回老家了,没钱可给,他们就逼他继续干。这个男生本身就是胆小的性格,受不了每天担惊受怕,一时想不开就跳楼了。”
这件事后,梁程心理出现了问题。
无论是赵客还是杨光,都无法把他从悔恨中拉出来。
“我和客哥那时真怕程哥会做傻事。”杨光说,“我劝他说这事和他关系也不大,他也是想帮帮人,不知道会这样。可是——”
梁程无意间得知了舅舅和舅妈要钱的真相。
原来,舅舅生病需要医疗费不假,但那些钱,工厂全部支付了。
而且舅舅受伤,工厂也没有为推卸责任甩锅,事实就是舅舅偷懒没有按照防护要求作业,才导致的悲剧。
厂子仁至义尽。
舅妈来找梁程哭穷,只是想用这笔钱送自己的儿子上国外念书……
梁程心理问题因此加重,连学都退了。
赵客和杨光只能变着法儿地带梁程出去散心,某次到了一处老山,山上寺庙的一位僧人点化了梁程几句,梁程的状态开始有所好转,人也就信佛了。
但真正让梁程治愈心理问题的良方,还是日落海。
日落海初建时,就赵客、梁程、杨光三个人。
那时他们赌上所有,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什么苦都遭了,也想过要不就放弃,可冥冥中又有股劲头推着他们走下去,帮他们熬过了创业初期。
后来,日落海生意好了,一点点扩大,成员也多了。
就是在后院的玻璃屋前,梁程说过:“我有家了。”
“姐,现在你知道我什么这么讨厌这一家子了吧。”杨光哽咽道,“他们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程哥良心受谴责这么多年,好好的学业都毁了!他一直觉得如果不是自己为了钱被带上歪道,就不会害他同学自杀……”
“程哥他心里过不去啊。”
说着,杨光再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陈挽青拍着他的背,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又或者说安慰在这一刻是那么无力。
人们无法控制事情的发生,却必须承担一旦发生事情的后果。
*
晚上,陈挽青去了赵客的房子。
她一边整理麦小米搜集的资料,一边关注网上的舆论动态,赵一毛窝在她腿边,像个忠诚的卫士,守着她。
十点过一点儿,赵客回来。
身心疲惫,他在看到窗户那里透出的暖黄色光亮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直到那抹纤瘦的身影映在窗帘上,他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赵客快步进了屋内,陈挽青听到响动转头,见到他,微微一笑:“回来了。”
心中有什么在翻滚,赵客吞咽了下,点头:“回来了。我……”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试探着一点点张开手臂。
陈挽青怔了下,随即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彼此的气息是最好的镇定剂,再多的事和烦恼在这一刻也都冰雪消融。
“累吗?”陈挽青问,“你是不是先去洗个澡?”
赵客闻闻自己:“有味儿?”
陈挽青笑道:“没。就是以为你想洗澡解解乏,你要是不急,先坐会儿也可以。”
两人去了沙发那里。
赵一毛尽职尽责守卫陈挽青,这又坐在了她身侧。
“和舅妈谈了吗?”陈挽青问,“梁程有没有联系你?”
赵客说梁程是不可能主动联系的,得他亲自去逮人回来。
至于舅妈,他和陈挽青商量,想给五万块钱,把人先打发回去。
陈挽青疑惑:“五万就走?”
“不走也得走。”赵客轻蔑地笑了下,“不然一分没有。”
赵客已经想好了,事情拖着不是办法。
给舅妈五万,起码让他们别继续影响日落海,等找到梁程后,再跟他讨论出一个数来,给了这家人,然后上派出所立保证书,彻底断绝关系。
“梁程不能为了躲这种货色,有家不能回。”赵客说,“尽量把数压在二十个,梁程有这个积蓄。至于以后,从无到有而已,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