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座之外不值一提——十鎏【完结+番外】
时间:2024-09-21 23:03:39

  最近的马匹已到丈外,罩着马脸的铁甲在火把下映出锈红色。虞兰时瞳孔紧缩,今安手下缰绳一拽,策马转向矮丘上跑。矮丘坡度缓,黑马速度不减。借着挣出的这一段距离,险之又险冲出兵马的包围圈。
  攀上丘顶回头望,自南面来的北境军覆盖大地原色,自丘顶往下,张成鹤翼撞进低谷之上的风雾中。
  轰然巨响。
  身下马儿甩蹄喘息,今安拽着缰绳的手掌磨出血,转头问虞兰时:“你说,明明有东西两面,怎么他们专挑了这一面过来。”
  没有时间等答案,他们也在战场之中。
  无数柄长枪短刃相接,两军交战,丘谷中厮杀震天。
  挥剑挡开流矢,今安不退反进,驱马往北境军侧翼。
  凡五万军,必有中领军与左右骁骑将领。以鹤翼排兵布阵,中军突围,左右包抄,是两日前点兵布下的阵法。今安已经看到左侧翼上方飘荡的黑红色旌旗,于火光中领着兵马往旁侧突进。黑马在军队中逆行,迎面的兵士认得她面孔,都往左右让道。
  旌旗下方一道红披风身影昂首坐在马上,今安快马加鞭唤人:“小淮!”
  那身影听声回头迎来:“王爷!”
  黑甲红披的年轻将军骑马绕着转了一圈,轻快得很,火把往虞兰时脸上晃一下,眼睛眯起,道:“哈,狐狸精。”
  今安剑鞘挡开严淮:“我把他交给你。”
  两人异口同声:“不要!”
  今安充耳不闻,立即下马。
  黑马奔波半夜几度死里逃生,疲累之极,绝无可能再跟着今安冲锋陷阵。
  虞兰时牵了今安衣袖一下,力道极轻转瞬即放,轻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今安在这一瞬间停下脚步,转身握他还没收回的手。
  “虞兰时,我一定会回来。”她满身红衣在火光下越烧越烈,“然后,我们再去昨夜。”
  凉透的手指在夜风中被紧紧攥了一下,未等他回握,今安再不停留,接过士兵牵来的马,翻身而上。
  虞兰时蜷紧手中余温。
  严淮在后头对着虞兰时凉凉道:“真不懂你在舍不得什么,今夜就算你死,王爷都不会死。”
  虞兰时眼里没有其它,只看着那道红衣往杀伐声最重那处纵去。
  整片左侧翼兵队随黑马突围往前,严淮摇旗呐喊:“将士们,为我们将军开路——”
  “杀——”
  长枪与弓箭齐发攘退涌来的敌兵,今安御马领兵冲进敌阵。两军正交战到中段,场上血肉横飞,而对方那顶象征主帅的黄旗正往东部撤去。黄旗之外包围圈护兵重重,眼见陷入瓮中捉鳖的计策,面临将近两倍之数的敌人,拼死搏杀绝不是良策,千里外跨出北境的土壤,才是他们的归处。
  从行军弹冲上天际的那一刻,凤应歌就已然明白今夜绝不会是他的胜场,他要弃卒保帅。
  今安绝不允许。
  西面是丘,东面是谷。北境军中部往前,左右合翼包困,如同巨石倾轧。今安则领一支小队化为更迅捷的箭簇,从敌军右侧突进,目标直指那顶黄旗。
  占据丘顶之上的弓箭队弯弓搭箭,为今安前路涤平杀机,越过密集流矢杀到马旁的,则沦为今安的剑下亡魂。数十丈距离,这支小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直抵敌方黄旗主帐前。
  这里已是超出丘顶上的弓箭手射程,无人护航,今安脚踏马背凌空一跃,越过黄旗前冲杀前来的护卫军。今安一剑刺进车上主帐,瞬息间将整顶主帐绞个粉碎。
  帐中无人。
  王车弃卒,军心一败涂地。
  永夜没有日月,丘谷中刀光火光做日月。这场鏖战历经一个彻夜,北境军以血肉身躯当堡垒城墙,坚不可摧,拦住了本要西行踏平王都城的敌人。西丘阻绝生路,残兵往东部遁逃,北境军乘胜追击。
  失去擒王先机,今安单枪匹马追出近百里,一路弃甲求饶的敌兵没能止住她的脚步。今安循着蛛丝马迹涉河进山,终于在一处断崖边看见对面山脚下的长队。
  一支长箭穿破浓雾火把,直钉凤应歌额心。死士忠心耿耿,为凤应歌替了一命。
  凤应歌抬头望,认出断崖上凌立的人影。
  今安俯瞰山脚,将箭靶指在他头上。
  那袭乌金袍遍染鲜血,胸口处索命的伤痕包扎在伤布下,布料已被鲜血浸透。凤应歌脸色惨白至极,仰着脸朝今安说:“这一次你赢,下次,不一定。”
  风声瀑布流声嘈杂,今安听不见,但看清了。
  今安毫不犹豫搭箭再射,凤应歌坐在马上不躲不避,多的是为他赴死的人。一支又一支箭簇尖啸而近,死士护兵用刀用箭用身躯扑挡。十几支箭伤不到凤应歌分毫,今安最后一次摸向箭袋,空空如也。
  山脚下的凤应歌向她笑,犹是北境荒漠上向她策马而来的少年,摆了摆手,却是背道而驰。
  今安站在黎明前夕,看那一支长队北行匿去山脉后。
  凤应歌早就背弃了他身后的山河,走得再决绝不过,昔日所有意气与誓言皆被斧断在这道天堑前。他或许会伤重不治死在路上,或许会越过北门封堵进入夷狄国壤,就此以均望城为界,与她做永世的宿敌。
  拂晓未明,北境军分部折西往华台宫,与宫内禁军合力,将攻入内廷的叛军绞杀得片甲不留。
  宫道白玉烧作灰,沿阶鲜血铺长缎。
  燕故一手中乌扇骨折断数根,翩翩大袖被削掉半片。他筋疲力尽地撑刀坐上台阶,台阶下一具具尸首叠去门庭外。
  举目望天边,燕故一笑一声:“我就说,我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身旁有人走近,燕故一转头看见付书玉。她身上衣裙失颜色,沾满血泥,是跟着他在刀剑下滚过不知多少回的痕迹。
  付书玉低头替他包扎肩上伤口,道:“大人,已经是今天了。”
  身后宫殿洞开,朔和帝坐在皇座上,如愿死在了刀剑刺来前,那一抹刀锋永恒地定格进他的瞳孔中。
  凤丹堇拂开帝王面前残缺不一的垂旒,替他合上眼睑。
  叛军宽刃砍毁帝宸殿大半殿门,腥血喷溅凤丹堇衣面,她退无可退,几乎死在自取灭亡的这一场局中。而从今以后,她无需再退。
  华台宫倒下遍地灯柱,北境军从宫门四面八方涌进,火把从宫外举向殿前,火光倒进血滩。凤丹堇踏进这一条火与血铺就的锈红路往外走,停在中庭,扶栏望去乌云泯月尽头。
  东天烈火烧透,丘谷遭兵戈屠戮,满地战争余烬。
  右翼军前往追击遁逃的敌兵,严淮留下指挥押解俘虏与收缴兵械,准备往中军跟卫莽他们汇合。
  严淮骑马经过,又退回来,看着丘顶上等成石头的那位仁兄。
  “狐狸精!”严淮捡着小石头砸他,“你要是继续等在这里,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你捅了,死了可别怪我。”
  虞兰时像是听不见。目之所及,天边裂开一缕金光,云霭乍破,旷野尽头出现一道骑马来的红衣身影。
  晨曦抚过肩膀,永夜在眼前弥散。
  今安抬头。
  旭日东升,光芒万丈。
  无数先烈为之舍生忘死的梁柱坍塌,她曾拥护却不得不挥刀反戈的国家,在一地废墟中重生。
  青史浩瀚,朝代兴亡,山河不朽。
  至此,
  不见皇朝千秋万载,只见北地戍边线屹立的每一日夜,烽烟战火止戈,国泰民安。
  一往无前,终生所向。
  ——全文完——
  --------------------
  总是写得出乎意料,自我怀疑,越写越多要写,但终于是结束了。
  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
  因缘际会,山水相逢。笔墨有限,故事无终。
  再会。
  番外 得成比目
第160章 番外(一)
  ============================
  丰启三年腊月冬,洛临城,雪。
  迎来送往的烟波楼,就着长街扫雪声,挂起了门前酒幌。
  门一开,熟客拿坛来沽酒,呵气搓着手往棉袄袖口揣:“今年这雪大的,快把我家门头淹了。”
  “瑞雪兆丰年嘛。”
  金阿三把坛子递给沽酒的伙计,边扫雪边和熟客搭话,眼一瞥,不由得伸长脖子去看街那头,奇道:“这大红大紫大摇大摆的,是啥动静?”
  熟客跟着去瞧:“哟,看着像是往阑井街方向去的。”
  说起这个,金阿三可就不困了,挤眉弄眼压着声说:“怕不是又一个媒婆上门说亲。”
  熟客跟着小声笑:“听说虞府的门槛都换过好几回了。”
  “是啊,都在传,陈家使去的媒婆都被拒了。陈家啊,陈大小姐理账经商一把好手,名下一条街的商铺做嫁妆。结果好嘛,媒婆连虞府门都没进就被请走了。气得陈家老爷阿,现在轿子都绕着阑井街走。”金阿三掏出一把瓜子,开始磕,“你说,这虞家公子到底想找什么天仙人物,都拖到二十有二了,还这也不要,那也不要。”
  “怪不得人家眼光高。”熟客借了点瓜子一起磕,“当年满洛临城那么多人挤破脑袋,就他一人进殿试点探花。王都城里多少金枝玉叶,权贵遍地走,乱花迷人眼,见过世面的,怪不得怪不得。”
  “那也是。”金阿三呸着瓜子皮,磕到红光满面,“那年金榜题名消息一传回来,县官亲自上门道贺,当时虞府门槛就被媒婆踩烂。还是虞家老爷放话说他儿子年纪还小,心思先放在正业上,那些人才歇了心思。消停几年,好不容易等到正主衣锦还乡,可不就——”
  熟客连连点头说就是就是,“从前就知道人长得好,前几日人坐在马上那么一看,哎哟,不得了,俊得呐,真是不给城里其他未婚郎君留活路。”
  “可不是,”金阿三大磕特磕,“真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要换作我是姑娘,我也——”
  烟娘捧着手炉歪在门旁看他:“你也什么?”
  金阿三抓起扫帚立正:“我也要把楼门口的雪扫得干干净净!”
  熟客笑得直不起腰,烟娘递过沽满酒的坛子给熟客,眼角夹金阿三:“地上瓜子壳也扫干净了。”
  “是是是。”
  再说回一路往阑井街的媒婆队伍,提锣抗箱,招摇过市。
  虞家这块金疙瘩已然成为媒人业内出了名的一道坎,但凡有不信邪的,一栽一个头破血流。今天这位媒婆就是个不信邪的,经她撮合的良缘无数。媒婆准备了三寸不烂之舌和洋洋洒洒大篇女方溢美词,直奔虞府,吃了碗热乎乎的闭门羹。
  辛管事连门槛都顾不上修,喊着人赶紧关门,急声道:“老爷夫人少爷今天都不在家,实在对不住,烦请改天上门罢。最好是不要再来了。”
  媒婆笑脸一僵,花帕子也不甩了,拧着圆润腰身往门缝里挤:“我人来都来了,你们这是什么待客的道理?”
  同被拦在外头的段晟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出声:“要不,行个方便让我先进去?”
  挤不进门,媒婆气性一起:“凭什么让你先进去?”
  “就凭,”段晟绞尽脑汁,“这是我表哥家?”
  “表少爷——”辛管事声音从拴紧的门板后传出来,“你也改日再来罢。”
  “表少爷?”媒婆双眼发光拖住段晟,手中烫红名帖硬塞过去,“这位黄家小姐貌美如花贤良淑德,配你家表哥再合适不过,帮帮忙带进去……”
  段晟吓了一大跳:“不不不,我家表哥骂人可难听。”
  最后是从后门偷溜进去的,做贼一样,硬生生在大雪天里把段晟急出身汗。待进到逢月庭,细雪飘下来,段晟缩着脖子一望左右。
  百花凋尽,满庭裹素。往里进几步,瞧见月窗漏出竹林,廊边一树红梅。
  门廊上坐着人。
  席地铺氍毹架矮案,案上白瓷瓶插了几枝红梅。梅枝该是新折的,还压着雪,压得枝条弯下,挡住人半张脸。那人坐在氍毹上靠着柱子看飘雪,听见动静,他拨开挡面的红梅,看过来一眼。
  那一眼,比掉进段晟脖子缝里的雪粒还凉。
  虞兰时松开梅枝,拿帕子擦手指雪水,头也不抬问:“怎么是你?”
  好歹一别二十几个月,这话听得段晟心里头哇凉哇凉的,冲上前道:“当然是我,刚刚我还在外面帮你挡媒婆来着,辛管事说你不在家,连我都不让进——”反应过来,“你不是在这的嘛?”
  虞兰时搁下帕子,说:“然后呢?”
  对方极其敷衍,段晟热情不减,正要再说,察觉不对,上下打量虞兰时。白衣白裘,扎头发的带子也是白的,腰间玉佩都没挂一枚,整个人穿得比地上的雪还素。
  段晟不由得踟蹰问:“表哥,只你一人回洛临吗?”
  虞兰时:“嗯。”
  果然。
  “发生什么事了?”段晟一个激灵,止不住联想,“难道你又被——”
  虞兰时瞥他一眼。
  段晟嗫喏:“又不是头一回。”
  煨茶的火小了,虞兰时挽袖捡着炭往炉肚里塞,语气凉凉道:“现在回裘安的渡船还有,你趁早回去,免得后头风大翻船。”
  “别别,我这才刚到,表哥别赶我。前头举人又没考上,父亲不让我再出去吃酒玩耍,又克扣我月例,还得你收留我才是。”段晟陪着笑脸坐下,小心掂量着措辞,“表哥在这里,王爷舍不得,肯定要快些过来的。”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虞兰时赏了杯热茶给他。
  段晟喜滋滋接过暖手,顺口问:“王爷是去哪边了?”
  “北边。”虞兰时眉宇柔和许多,“入伏时那边出了些乱子。”
  “入伏?”段晟一掰数手指,嘴比脑子快,“到现在岂不是快半年,你守了半年空房?怪不得——”
  话音消失在虞兰时飞来的眼刀子里。
  怪不得人越发跟个神仙似的,七情六欲在身上不着一点颜色。
  段晟憋住满嘴实话,他战战兢兢地放下茶杯,从眼缝里觑人。
  明明最是含水多情的桃花眼,长在虞兰时脸上,却丝毫搭不上这些形容。相反,如果眼刀真能捅人窟窿,段晟觉着自己一定已经变成面筛子。
  虞兰时眼睫冷漠地一剪,说:“回裘安的盘缠,我给你出。”
  “别,表哥,我这人嘴笨,你也知道。”段晟试图力挽狂澜,“王爷一番心意岂是我这等人能胡说八道的。这么久不见,王爷一定很想念你。”
  被想念的人就坐在花枝梅影里,冷眼盯段晟,道:“出去。”
  “欸。”见人真动肝火,段晟不敢再留下碍眼,忙不迭起身,准备去寻名仟给置一间空房收留。
  一转身,就见名仟跑进院来,上气不接下气,急声道:“公子,门房通报有王都城来的贵客!”
  眼前一晃,再瞧门廊氍毹上哪还有人,段晟见着虞兰时直接往院门口奔,没系紧带子的貂裘都拖到雪里。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