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登上校会如何看待她这个,差点害了伊莱莎的人呢?艾莉丝不由后悔,倘若那会她没有屡屡拒绝史密斯先生,或是态度再委婉一些,是否就不会闹出今日的事来?
像是猜到她会有怎样的反应,伊莱莎写道:“艾莉丝,你千万不要认为把过错归咎到自己的身上。无论有没有史密斯先生这一遭,威洛比对我的感情都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纯粹。尽管我不愿意承认,哪怕这会想起来都痛彻心扉,泪如雨下,但威洛比确实没抱有和我共度一生的想法。”
因模糊而被划去的单词证实了伊莱莎所描述的心情,她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但艾莉丝这会也没法因为伊莱莎三言两语的劝慰而开解自己,反而是越发感觉到伊莱莎这位朋友的善良之处。
“关于那位从中作祟的史密斯先生,介于布兰登上校的居所和他开设店铺的地址都在同一条街道上,见面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我不知他究竟和布兰登上校说了什么,但是上校的生气绝不亚于他来巴斯的那一日。”
伊莱莎也是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上校以名誉受到侮辱为理由,对史密斯先生进行了一次决斗。老天爷保佑,但愿我的笔下从此不会第三次出现决斗的事件。哪怕这让那位史密斯先生得到了应有的教训――他没受一点伤,甚至在决斗开始的下一秒就缴械投降,但到底都丢了脸面,且他答应上校不会再重复刚才他所说的那些话,涉及到一点也不行。”
短短几天里,布兰登上校就接连进行了两次决斗。艾莉丝感到头晕目眩之时,又庆幸于伊莱莎这回起码一次性写了个明白,否则她定然没法安然无事地待在郎伯恩。
想想吧,史密斯先生那样自以为是又不尊重女性的人,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赖?说不定他就是说了伊莱莎的坏话,才致使布兰登上校采取了相同的措施,以此来让史密斯先生彻底闭上嘴。
已经无法原谅自己的艾莉丝,并没有注意到这两次决斗的理由有着天差地别。而伊莱莎的信也到了末尾。
“虽说威洛比已经离开,但布兰登上校认为我可以先回伦敦住一段时间,等过段时间再回凯瑟琳夫人身边,或是他重新为我挑选一位可以教导我管家的夫人。我想,暂时离开巴斯或许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在那有着太多我和威洛比相处的记忆。继续生活下去,我很难不触景生情。”
本以为能够走到最后的感情,却以不堪的方式结束,伊莱莎不做多想,便答应了布兰登上校的提议。
“等你收到我的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回到了圣詹姆斯街道。”
那就是说,要不了多久,布兰登上校就会来到梅里顿?
艾莉丝捏着信,几度放下又拿起,她已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布兰登上校。仿佛从那不该有的窃喜之后,她的面目便逐渐变得可怖起来,再不复亲友印象中的乖巧体贴。
“怎么样,艾莉丝?”看着艾莉丝从客厅门口路过,知道她看完信的伊丽莎白问道,“布兰登上校的事解决的如何了?”
“已经解决了。”艾莉丝努力扯出一抹笑,用平日里的语气说道,“上校这会大概已经回了伦敦。”
可心细如伊丽莎白,哪里看不出她的异常?她站起身,三两步走近艾莉丝,仔细端详她的神色:“既然如此,估摸着日子,上校这两日也该到梅里顿了。艾莉丝,你不开心吗?”
“我……”
顶着伊丽莎白关心的眼神,艾莉丝再藏不下去,她鼻子一酸,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伸出手拉住伊丽莎白裙摆的一角,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只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好似受了委屈的小猫,可怜巴巴的。
见状,伊丽莎白所幸牵着艾莉丝的手,去到艾莉丝专属的那间画室里。门一关上,她就问起艾莉丝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这般情状。
“丽齐,都是我不好。”艾莉丝低着头,她心里的歉疚几乎要将她淹没,“要不是我对那位史密斯先生不够客气,他就不会心怀怨恨地报复布兰登上校,也不会牵连到布兰登上校的那位小辈,更不会惹得布兰登上校发起决斗。”
“就是你跟我们说的那位自大的史密斯先生?”难得听说一位可以和柯林斯先生自说自话的程度相提并论的人,伊丽莎白也算是印象深刻,“可你也没做错什么,艾莉丝。没人规定一位小姐必须接受一位绅士的所有邀请。若是他因此而心有不满,迁怒旁人,那只能说明这个人的品德有缺,而不是你有问题。”
“可,可我还是有不对的地方。”
艾莉丝攥着裙摆的力度更用力了,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没有过错一般,努力把自己的心剖析给伊丽莎白听。
“我明知布兰登上校因为外界的阻碍,没能和爱慕的小姐在一起,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是一件再悲惨不过的事情,可我却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情……”
她求助似的看向伊丽莎白:“我怎么也想不通,我非但不能完全共情上校的悲伤也就算了,怎么还可以松了一口气呢?这实在是太不该了,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艾莉丝又沮丧地垂下脑袋:“不过这会出了这样的事,上校恐怕也不一定会愿意再和我来往了。”
听到这里,伊丽莎白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呀,打趣简和我的时候倒是鬼灵精的很,怎么轮到自己就傻了?”
“这能和打趣你们的情况一样吗?你们那是因为喜欢宾利先生和达西先生,我才……”艾莉丝卡了壳,她这会才是真的傻了,瞪圆了一双泛着泪光的眼,不可思议地说道,“我……我喜欢布兰登上校?”
第92章
“我喜欢布兰登上校?”
艾莉丝又重复了一遍,她说得那么难以置信,表情中还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迷茫。
“怎么会呢?”她睁着水雾弥漫的眼睛,眼泪欲掉不掉,“我明明一直都把上校当成一位值得尊敬的绅士看待。喜欢什么的,我自己怎么会没有察觉到呢?”
“谁说你没有察觉到的?”看着还冒着傻气的艾莉丝,伊丽莎白反问,“不然,你怎么会如此担心布兰登上校的安慰,连着几天都茶饭不似,人也跟着憔悴了不少?”
“可这不是任何一个朋友都会有的反应吗?”
和上校相识以来种种,浮现在艾莉丝的脑海中,教她这话说得份外不确信。而现下唯一能给她解答的也只有伊丽莎白,她看着这位已经和达西先生修成正果的姐姐,试图从她这里得到一些更肯定的答案。
而伊丽莎白也没有辜负艾莉丝的期望,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艾莉丝的额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我可从来没听说哪个朋友的友谊会如此的不纯粹。若是我得知了布兰登上校的过去,顶多感慨于他的深情,再劝他不要沉湎于痛苦中,又哪里会有艾莉丝你口中的窃喜呢?这分明是你看到自己有和布兰登上校在一起的可能,才会生出的情绪。”
看着还一副不敢置信的艾莉丝,伊丽莎白反倒有了疑惑:“艾莉丝,为什么你不愿意轻易承认自己对布兰登上校的心意呢?难道喜欢布兰登上校这件事对于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吗?”
这话令艾莉丝猛地摇起头来:“怎么会呢?上校为人友善,待人宽厚。比起那些只会说甜言蜜语的浪荡男士,能够喜欢上布兰登上校这样一位正派的绅士,只能更加说明我的眼光才是。可……”
“可是什么?”伊丽莎白直觉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她拉过艾莉丝的手,摆出姐姐的姿态,语重心长道,“承认自己的心意,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艾莉丝,你是为了什么而迟疑呢?”
“这份情意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丽齐。”艾莉丝反握住伊丽莎白的手,似乎从中得到了一些力量,她道,“我会生出太多不该有的,不够道德的情绪,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乖巧了十几年,骤然间发现自己并没有拥有想象中那些小姐该有的美好品质:“上校待我一贯温柔体贴,我却一点也不体谅他求而不得的心情,反而只顾着在意自己……我真是太羞愧了。”
如简,在和宾利先生两情相悦之时,哪怕被莫名地抛下,却也没有咒骂宾利先生的“负心”行为。而她这般,又哪里好意思?
明白了艾莉丝的顾虑,伊丽莎白只觉得她这个妹妹有时候太为他人考虑,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的需求不说,还会有意识地审判起自己。
“任何一种感情都会让人生起类似于嫉妒、占有欲、没有安全感之类的负面情绪,就好比亲情中,爸爸偏疼我,妈妈偏疼你,其他没被疼爱的姐妹,难道心里就没有过嫉妒和渴望吗?就连我,有时候都会羡慕你和莉迪亚。”
伊丽莎白的话引来艾莉丝的侧目,她心中一部分的羞愧像是得到了宽恕一般:“我也羡慕过你和简,因为爸爸几乎没怎么管过我们。”
“是啊,就连亲情都会如此,那么爱情只会更甚。宾利小姐暗恋费茨威廉的时候,不还出言嘲讽过我们和舅舅一家――虽然也有她本身就看不上我们的缘故。”伊丽莎白道,“艾莉丝,没有人是完美的,你会有这些情绪,只能说明你确实喜欢布兰登上校,可你起码没有伤害任何人,不是吗?”
“我记得,那次还是我无意间听到的。”艾莉丝陷入了回忆,“我听到一半正想走开的时候,撞到了布兰登上校,甚至还把对宾利姐妹的不满迁怒于他……结果布兰登上校非但不生气,还好声好气地安慰我。”
“是啊,那会我就问你对布兰登上校是什么看法。”伊丽莎白笑起来,“结果发展到现在,你对布兰登上校的这份敬重也变成了爱重。”打趣起反应过来的艾莉丝,可要比打趣没开窍的艾莉丝有意思的多:“我看你对布兰登上校啊,是日久生情。”
她凑近,对着红了脸颊的艾莉丝道:“看来再过不久,该是我们听到艾莉丝你的好消息了才是。”
可是,这话却没有让艾莉丝感到十足的难为情,反倒是令她的脸色又苍白了起来。和不知内情的伊丽莎白不同,艾莉丝可是非常清楚布兰登上校对那位伊莱莎小姐的爱恋有多么深厚。
仿佛是直接食用柠檬一般的酸涩如潮水泛滥,瞬间填满了艾莉丝的整颗心脏。她垂眸:“我和上校之间是没可能的事。丽齐,你可千万别拿我和他开玩笑了。”
“你怎么会认为没可能呢?”伊丽莎白当即就叫起来。
“因为布兰登上校对那位病逝的小姐矢志不渝。”艾莉丝道,“他至今都还挂念着她,又怎么会喜欢上旁人呢?”
这份感情刚从冻土中萌芽,但来不及沐浴和风细雨,就要迎来夭折的结局。说不难过是假的,布兰登上校给予了她太多尊重和宽待,哪怕这会回想起来,艾莉丝都会一头跌进那汪茶晶色的深海中,感受暗流温暖的涌动。
“难道这话还是上校亲口对你说的不成?”伊丽莎白却是一点都不肯信,她恨不得自己生了双会画画的手,当着艾莉丝的面画出布兰登上校注视她的那双眼睛――那眼神柔和得几乎都能滴出水来,“我敢保准,布兰登上校如今正深深地爱慕着你。”
“上校虽没有明着告诉我,但是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大概这就是当局者迷,艾莉丝已然认定布兰登上校对伊莱莎小姐不改的心意,她说得信誓旦旦,“而且……我们之前不还说,爱慕一个人的心情,是没法掩藏的吗?我如今已经感受到了这份心情的影响,可上校对我的态度始终如一,不曾发生过改变。”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早在去年,布兰登上校刚到梅里顿后不久,就已经对你心生好感了呢?”旁观者清的伊丽莎白道,“我看上校待你的态度,就有别于其他人。”
“可真如丽齐你所说的话……上校他为什么一直都隐藏着自己的情意呢?”
这个问题,真就问倒了伊丽莎白,她好半天没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最后只能像是强撑着最后的一点底气道:“尽管我不确定布兰登上校是在顾虑什么,但艾莉丝,你相信我,布兰登上校他心里必然是有你的。”
艾莉丝只当伊丽莎白是在安慰她:“没关系的,丽齐。感情的事本就没法勉强。”
像是宾利小姐,她喜欢达西先生那么久,不也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吗?可见只有彼此相爱的人才能够携手共度。至于她自己,或许等时间久了,她就能渐渐放下这段感情了吧……
艾莉丝抹掉眼里的湿润,对着伊丽莎白笑起来:“别太担心我,丽齐。我可没那么脆弱。”
可她越是如此,伊丽莎白越是想弄清楚布兰登上校的顾虑所在。正巧的是,达西先生上回注意到艾莉丝对好友的态度冷落下来,心中便一直有所记挂。他已然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他和伊丽莎白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因而达西先生希望布兰登上校也能从过去的泥淖里挣脱出来,迎接更加美好幸福的未来。
他们既有了同样的目的,一有聚在一起的机会,两人便脱离了众人的视线,远远地落在后头,聊起布兰登上校和艾莉丝的事来。
“听艾莉丝小姐说,布兰登过两天就能从伦敦赶来?”达西先生试探性地问道,“他这一去也没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我真担心布兰登会来不及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闻弦音知其意,伊丽莎白道:“估计就是这一两日的事。布兰登上校要解决的事情可不容易,似乎还涉及到了决斗,艾莉丝为此伤神了许久。不过,这也难怪,毕竟我们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担惊受怕也是难免的,尤其艾莉丝和布兰登上校一向亲近。”
“决斗?”达西先生吓了一跳,“布兰登这样好脾气的人,能让他选择这种方式作解决,肯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他一顿,又道,“怪不得艾莉丝小姐最近看上去苍白极了。若是布兰登见到,恐怕会深感自责。他待艾莉丝小姐,总是不同的。”
他们二人像是对到了暗号,彼此对望了一眼。伊丽莎白率先道:“倘若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我们应该说的是同一件事――我们都希望两位亲友的关系能够更亲密一些。只是我心里还有些疑惑,不知道你有没有答案。”
对此,达西先生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布兰登上校,我想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他对艾莉丝的这份不同,应该与你我之间的没什么差别?”
“事实上,我以为这事没什么可质疑的。”达西先生道,“只是我之前以为艾莉丝小姐的态度有别于布兰登……现在看来,我倒是差点又犯了错。”
“任谁忽而意识到自己的心意,行动上总是难免受到一些影响。”伊丽莎白继续道,“可布兰登上校的行为举止却一直没有过变化,这就很难教人发现他的心意了。”
“那你可就错怪布兰登了。”达西先生为好友解释,“艾莉丝小姐年轻烂漫,布兰登总以为艾莉丝小姐值得更好的选择。”
“那我却要说这完全是布兰登上校的自以为是了。”伊丽莎白并不客气,“他怎么能因自己的臆断,就轻易替他人做决定?”
“你可千万不要怪罪布兰登。他只是太过看重艾莉丝小姐,所以才被这份爱意裹挟,导致做什么都畏手畏脚起来。”达西先生道,“但我想,等布兰登回来后,见到为他担忧至此的艾莉丝小姐,或许就能够鼓足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