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音在耳边萦绕:“殿下……”
姜瑶心脏咯噔一下,爪子一松,手帕掉落在竹席上。
他竟然胆敢反击!
……
片刻后,两个人分别顶着两个大爪印在水盆边上面面相觑,鼻尖上挂着水滴。
他们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姜瑶用来写字的墨全都被林愫换成了徽墨,徽商走南闯北信誉极佳,此墨昂贵,质量上乘,不易掉色,而且……居然洗不了!
如果画在其他地方还好,可偏偏,沾在脸上!
第77章 祓禊
“……”
“……”
“…………”
姜瑶捏着小铜镜, 一边端详着自己的容貌,一边十分宽宏大度地对着坐在桌子对面的两人表示:“想笑就笑,我绝对不会生气的, 一点也不会生气的……哦!”
可她的表情是黑的,脸也是黑的,大有“你们如果敢笑, 那我就和你们断绝父女/母女关系”的意思。
那两个漆黑的巴掌印占据了她整张小脸,即便她现在的表情极其严肃,但是严肃中始终带着一丝滑稽,想要憋笑真的很难。
林愫被姜拂玉托着腮看了半天,天地良心,他们发誓自己真的不想笑。
桌子底下, 两个人一直死死掐着对方的大腿肉,用痛苦来麻痹呼之欲出的笑意。
虽然姜瑶年纪那么小,但是小孩子也是要面子的。
身为父母,更要给予孩子相应的尊重,千万不能嘲笑孩子, 打击孩子探索这个世界的好奇心……
……除非忍不住。
“……噗嗤”一声, 不知道是谁先破功,发出第一声笑。
然后地崩山摧, 笑声宛如洪水般涌出,顷刻间, 整个殿内回荡着两人响亮的笑声。
林愫和姜拂玉真的再也忍不住了,放下了碗和筷子, 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他们发誓, 他们只是想起了一些愉快的事情,绝对没有嘲笑姜瑶的意思。
绝对没有!
可是姜瑶小朋友似乎误解了什么。
“啪”姜瑶把铜镜倒扣在桌子上, 掉头就走。
“等等,阿昭!”
林愫连忙跑过去,赶在姜瑶出门前把她给拉了回来,恭恭敬敬地请回桌子上去,“饭还没吃你要跑哪去?”
姜瑶扭过头,不看桌子上那饭菜,一字一顿地道:“不吃了,我饱了!”
林愫发现她的腮帮子有点鼓了,眼角小珍珠要掉不掉,明白姜瑶即将生气的象征。
不仅生气,她好像还带着点委屈。
林愫连忙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谢家三郎君也真是的,阿昭胡闹也就罢了,三郎君怎么也应该是识得分寸的,怎么能跟着阿昭胡闹,应该制止阿昭才是,看这墨,弄得满脸都是,这让阿昭这么出去见人呀……”
虽然他嘴上是这样念叨着的,但是他心里可清楚了,谢三郎君秉性纯良,端庄守礼,如果没有人指使,绝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肯定是姜瑶先招惹人家的,不然人家也不至于糊她一脸墨。
林愫指尖划过姜瑶眼角,替她把小珍珠收拾干净。
看着这一脸黑,林愫心想可惜了他送去东仪宫的那块好墨,早知道这小兔崽子不识好货,随意挥霍,他就不应该给她用好墨。
他俯下身来,指尖发力,使劲抠了抠姜瑶的脸,姜瑶的皮肤都被他搓得有点红了。
“疼!”
姜瑶的眼里已经是汪洋了。
听到她叫唤,林愫连忙收手。
即便使劲搓,他也就只能磨掉最外面的一层墨,还有一部分渗进了皮肤的肌理中,完全没办法抠出来。
林愫转头看向姜拂玉,摆了摆手,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姜拂玉也收住了笑容,喝口茶缓缓。
她看林愫蛮力搓都搓不掉,只能换一种方法,便旁边提议道:“要不把醋拍脸上试试,听说用醋能消除墨水。”
姜瑶瘪起啦小嘴,摸了摸脸蛋说道:“醋味难闻。”
姜拂玉和林愫默然对视,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
调皮捣蛋把墨水弄脸上的是她,嫌弃醋味难闻,不愿意用醋敷脸消除印记的也是她。
最后因为顶着两个大黑印,不堪嘲笑,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的也是她。
这位小公主的脾气……可真是难伺候。
姜拂玉和林愫都是脾性顶好的人,也不知道这位小公主是继承了谁。
但她再这么脾气不好,也是亲生的,还都是他们两个给惯出来的,他们也算是自食其果。
林愫吸了口气,说道:“那让人把醋加到温水里,味道会淡去很多,就洗一下,很快的,阿昭忍忍就过去了。”
姜拂玉也附和:“总要试试的嘛,洗完脸后可以用兰花熏染一下,不会留下太多味道的。”
姜拂玉又想起了什么,提醒道:“而且阿昭可别忘了,秋日祓禊就快要到了,阿昭不会想顶着两个大巴掌出现在群臣面前吧?”
他们都这样输了,姜瑶只能勉强点头,“好吧,敷脸就敷脸。”
用膳过后,林愫和姜拂玉就让人捧来个洗脸盆,用醋给她擦脸。
醋还是有点用处的,只不过擦脸的过程艰难了一些。
林愫和姜拂玉一人负责擦一边,埋头就是一顿猛搓。
两人刚开始动作都还很温柔,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温柔没有用,还是得用力搓。
也不知道搓了许久,姜瑶感觉到她的皮都快要磨掉了一层,整张脸都麻木了。
细嫩的皮肤那里承受得住磋磨,被搓得红扑扑,火辣辣生疼。姜瑶发誓,她这辈子都不要玩墨水了。
搓完脸后,两人开始搓她的爪子,比起脸上的乌印,她的手才是重灾区,指甲缝里浸满了墨,深入肉里。不过比起脸,手到底没有那么重要,放到最后才处理罢了。
虽然到最后都没能完全洗干净,但是在夫妻合力一顿猛搓下,姜瑶的皮肤终于白了许多,黑印也变成了淡灰色的印子,也算是有个人样了。
林愫收了个尾,用干净的温水冲去醋留下的气味,又在她脸上敷上保养皮肤的药膏。
“现在颜色已经淡了,阿昭回去养养,剩下的,再过几天自然而然会褪掉。”
……
朝廷发生变动之时,内宫也在发生变动。
姜拂玉为了防止好不容易才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宫中再出现间谍或有人生事,将前朝留下来的太妃全部被迁到城外行宫。
宫里的主位除了东仪、景仪、凤仪三宫,别无他人。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三位是宫闱的主人,也将是这天下的主人。
没有人能够阻拦姜拂玉册封林愫为皇后。
各方几乎达成共识,林愫将会成为南陈的皇后,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而这一日,伴随着秋日祓禊一同到来。
在南陈的传统之中,秋分时节,家家户户会祭祀谷神,感恩上天赐予丰收,让人们能够丰衣足食。
而在同一日,君王也会带领百官出城在渭水河畔行祓禊之礼,这便是南陈的秋日祓禊。
随着皮肤的新陈代谢,在秋日祓禊之前,姜瑶脸上的墨迹终于完全清除,恢复成白净的模样。
秋风阵阵,裹挟着西北的寒流,迎面吹来,姜瑶被风吹得身子一抖,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些。
她哆嗦着想,天气怎么变得这么快,明明前一阵子,她还在屋里吃冰,转眼间气温骤降,尚衣局给她准备的这身厚礼袍甚至都无法抵御寒流了。
加上祭祀时,她的头发被全部梳起,露出瑟瑟发抖的脖颈,她甚至都不能用自己身上自带的毛来御寒。
姜瑶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绣纹,那是金色的稻穗,寓意五谷丰登。
水边祭祀,礼节繁琐而甬长,就好像姜瑶上辈子开的年级大会一样,从校长、教导主任、教师代表、学生代表逐一讲话,只不过讲话的人换成了各品阶的礼官罢了,全都在念念叨叨着一些姜瑶听不懂的咒语。
姜瑶脑子被咒语攻击得昏昏沉沉,可她的位置偏偏还站在百官之前,身后黑压压的官员无数双都在盯着她,她压根不敢瞌睡,甚至不敢有太多小动作,硬生生梗着脖子、挺直腰脊地熬着。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姜瑶抬眼望去,巫师们带着奇怪的面具,在搭建的高台之上跳着奇形怪状的傩舞,伐鼓渊渊,古老的祭祀乐奏响,巫师们伸展着一双双修长的手臂,在空中划过复杂的动作,华丽近妖的长袍在地上拖曳,光彩艳丽,绚烂夺目。
姜拂玉一身玄色冕服,衣摆如鱼尾一般在身后蔓延开来,冕鎏下,她目光如火,手捧一束稻谷,高高在上,恍若神明。
傩舞为她开路,姜拂玉步步走上高台,巫师们渐渐散开,舞姿变缓,最后匍匐在地。
站在高处的女君抬眼望向奔流先前的渭水,念叨祝词,随后高举双手,将稻谷撒入无边无际的秋水之中。
祭祀礼成。
但今日要做的事还没完。
渭水祓禊之后,趁着文武百官都在,全部人都前往回太庙祭祀先祖。
这个环节是今年临时加的,往年都没有。
之所以加进去,是因为两件事。
第一,带着姜瑶祭拜先祖,将她的名字刻入皇家玉碟中。
这件事情本来在姜瑶回宫的时候就该做的了,可是后来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导致姜拂玉一直没能腾出时间来,这件事拖延了太久。
名字入了皇族玉碟,姜瑶就是正式的姜氏子孙,南陈公主。
第二,女帝颁诏,册封姜瑶为储君,居东仪宫。其父林愫为中宫皇后,母仪天下。
为此,女帝大赦天下。
姜瑶册封次日,姜拂玉又下诏,征崇湖学宫夫子为储君太傅,负责教导储君。
同时,诏书下达至尚书令谢府、阳城公主府、以及京中的上官家,令谢家第三子谢嘉,阳城公主之女苏培风,皇商上官氏嫡子上官寒,入东仪宫为储君伴读,陪伴公主学习。
第78章 亲生的
谢家人在圣旨下来之前就已提前知晓了消息, 况且谢兰修这些日子一直在宫里陪姜瑶学习,早就相当于是姜瑶的伴读了。
这道圣旨,不过是走走流程。
谢兰修也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从谢家搬出去。他的行李不是特别多,就只带了平时穿的常服,还有一部分书。
圣旨中表明白, 伴读可以随身十位仆从,但是谢兰修只带了一位嬷嬷和一位书童,很快就打包好了。
在离开之前,他首先去拜见英国公。
自入秋以来,英国公被寒气一冻,犯了咳疾, 开始卧床休养。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谢兰修跪在榻前,听英国公训话。
英国公很艰难才从床上坐起身来,他咳了许久,才提起力气, 声音沙哑地道:“还记得上次陛下点你陪伴公主探案, 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谢兰修道:“记得,那时候, 祖父让我明哲保身。”
崇湖案发生时,女帝点了谢兰修陪姜瑶查案, 那时候英国公却让他不得掺和太多,尽量退到一边, 当个旁观者就好了。
英国公道:“那时候朝中局势尚且不明朗, 我让你明哲保身,是不想让你牵扯进因她父亲而起的纷争中。”
“只是, 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中宫地位牢固,公主殿下又是陛下唯一子嗣,陛下选你为伴读,是在替公主培植鹰犬,今后数年内,你都会陪伴在公主身侧,在众人眼里,接过圣旨那一刻,你已经是属于储君党的一部分,你的今后都将和公主紧密相连,而作为鹰犬,是无法明哲保身的。”
“兰修明白,”谢兰修答道,“我必然竭力辅佐公主。”
英国公却摇摇头:“我们谢氏一族,虽然自诩为清流,被人称赞为纯臣,但谢氏并非一直都是清流,当年肃宗皇帝只是齐王的时候,我曾经跟随在他身后,替他杀兄夺位。”
“只是先帝昏聩,而当今陛下又是女子之身,当年他们二人争斗,多少世家因为站错了对而惨遭杀戮,我年纪大了,不敢带着一家老小在他们身上赌,只好急流勇退,称病不出,更是差人将你父亲从朝中调走,以保太平。”
他摇着头,“只不过是权宜之策,没想到久而久之,竟然得了个纯臣的名称。”
谢家发迹于乱世,如果英国公真的只是一个忠于君主的纯臣,就不可能被封侯拜相。
只不过时间久远了,人们都忘了,当年英国公当年跟随肃宗皇帝夺权时的腥风血雨。
谢兰修当然知道谢家的功勋来源于什么,只是有些疑惑:“祖父为何跟我说这些?”
因为这些日子英国公身子愈发不好,或许大限将至,有些话,再不好好叮嘱,就没机会了。
英国公看着他一手带大的这个孙儿,语重心长的说道。
“谢家从来都不是纯臣,比起这个虚无的名声,你要多为自己、要为我们家考虑,不要像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