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修,还有他爹谢知止,都是英国公一手带大的,他教得不好,只是但知道照着圣贤书所指导的那样,将他们照着古时圣贤的模子精雕细琢,让他们成为人人称赞的“君子”。
只是,这对于他们,对于谢家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些年谢知止归京任刑部尚书,得罪过太多人。
之前李家在朝廷如日中天的时候,李寻安弟弟当街打马,撞死了一对母女,本来可以从中放水,可谢知止硬是要按照律法将其扣下,想要杀他抵命,两边关系闹得很僵,李家人还找机会把谢知止扣在了禁军官衙内。
到最后,还是英国公拖着身子去李家周旋,对方才放人。为官者,不能死守一套。谢知止是懂得朝廷党争的,只不过他总是太过大义,忍不住要为死者申冤。
英国公已经养出了一个谢知止,不能让谢兰修和他一样。
谢知止迟早会惹出祸端,谢家今后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这个孙儿。
英国公屏退了所有人,对谢兰修说道:“有件东西我要交给你,你切记要好好保管。”
“千万不要现于人前。“
……
谢兰修入宫后,被安置在东仪宫前面东仪书院的厢房中。
收拾好了东西,谢兰修就去见姜瑶。
姜瑶在榕树下架了个小秋千,坐在上面荡着,树木的阴影落到她身上。
看见谢兰修过来,她双脚垂地,让荡动的幅度稍稍变小,朝谢兰修扬起了一个微笑,“厢房住着怎么样,如果兰修觉得太小了,我让人将元仪殿清扫出来给你住。”
元仪殿是东仪宫主殿后面的偏殿,这个地方历来都是太子妃居所,谢兰修怎么能住?
他连连摇头道:“殿下别和我开玩笑了,厢房已经很好了。”
阳光落在谢兰修的脸蛋上,一如既往地光滑白皙,好像糯米糍一样,想让人咬一口。
这还是那日他们互相按巴掌之后第一次见面,谢兰修脸上的墨迹已经完全清除干净。
姜瑶光是想想那天发生的事情就觉得脸疼。
谢兰修可真没有手下留情,那个巴掌印被林愫和姜拂玉按着搓了半天才终于将脸上的东西给抹掉。
不过,谢兰修脸上的墨是怎么擦掉的?
谢兰修说:“用酒和皂荚洗脸,一洗便掉,殿下呢?”
姜瑶摆摆手,“别说了,我用醋搓了半天。”
她可怜的脸皮都要被搓破了。
“你快来推我。”
谢兰修走到她的身后,轻轻地推动她的秋千,他不敢太用力,保持在一个摔下来不会很疼的高度。
谢兰修想起了那日姜瑶脸上的手印,情不自禁莞尔笑着:“那殿下以后还玩五子棋吗?”
在秋千荡到最高处的时候,姜瑶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去触碰头顶的树叶,“为什么不玩?咱们不碰墨水不就行了。”
经此一事,姜瑶心有余悸,已经让人把质量好的徽墨都丢到库房里,书桌上全部换成了普通的墨。
她嘀咕着,“我爹娘可因为这事笑了我半天,兰修你没被人笑吧?”
“没有呢,”谢兰修说道,“那日回复,我特意从角门进去,除了院子里的嬷嬷,还没人看过殿下的‘杰作’。”
提到“杰作”,谢兰修特地加重音,扶着秋千,又问道:“不过那天阿昭在我脸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想起她在他脸上写的的俩字,姜瑶冷哼,“说了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你还真贼心不死,叫我阿昭也没有用,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
下一刻,轻轻地声音伴随着树叶莎莎声传来,身侧的人小声唤道:“阿昭……”
姜瑶心口一顿,抬头望去,唇红齿白的小郎君目光潋滟,秋水般妩媚动人。
他手握着秋千的绳索,朝她眨眼,“阿昭就告诉我,好不好?”
……等等!
谢兰修……这是在撒娇?
意识到这点的姜瑶嘴巴微微张开。
明明前一阵子,他还是个被轻轻撩拨一下就会脸红的小郎君呀!
他什么时候学会这招了!
不细想不知道,一细想下一跳,她好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谢兰修脸红过了。
谢兰修的性格变得太快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和姜瑶心里的那个影子,和她上一世记忆中初遇的那个谢兰修没什么两样了。
可恶呀,男人的花期怎么过得这么快,那个会脸红的少年,她还没玩够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瑶的秋千停了。
只是,还没等姜瑶说话,一道响亮的哭声就打断他们的谈话。
……
苏培风是入宫最晚的一个。
当伴读的圣旨传到公主府,阳城公主踌躇难安。
姜青玉几次请求撤回旨意都被驳回,情急之下直接请了太后入宫,去替苏培风说情,希望陛下能收回旨意,另请他人为公主伴读。
阳城公主如此抗拒,姜拂玉也不好强人所难。
无奈之下,姜拂玉只好将这母女请入宫,询问他们的意思。
姜青玉跪在地上,声声哀求,“臣唯有一女,作为母亲,不求女儿登达,只愿孩子平安喜乐,能够一直守在身侧,时时相见,还请陛下收回旨意!”
勉强无用,姜拂玉正有所动摇,可转头看见苏培风眼神微怔,似乎有点恍惚。
于是她转头看向苏培风,“培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如果你也想陪在母亲身边,那朕另选他人。”
苏培风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陛下,臣女愿意留在东仪宫做公主殿下的伴读。”
姜青玉猛地转头:“你闭嘴——”
姜拂玉松了口气,“既然培风都这样说了,皇姐便不必再求情了,你一心想要将孩子留在身边,但也要问过孩子的意见,培风想要入东仪宫,就让她留在宫中吧。”
出了景仪宫,姜青玉身子发软。苏培风起身想要去扶她,然而她回头看着跟上来的女儿,扬起手,一个巴掌似乎正要落下,苏培风下意识闭上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来,姜青玉最后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叹息道:“你这样会害死我们的,懂不懂?”
“为什么,陛下宽厚,她都能容得下新城公主,饶恕姜玥她们,为何你觉得容不下我们?”
苏培风不理解地甩开母亲的手,“母亲,不是谁都想和你一样,避世不出躲在家里当王八,我为什么不能去东仪宫?现在所有人都想要入东仪宫,做公主殿下的伴读,为什么我不可以?”
姜青玉看着苏培风,许久之后,摇头道:“你不懂。”
“可是……”苏培风憋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说道,“可是我想要进东仪宫当伴读,公主殿下是未来的君主,我如果能够和她交好,对我的今后也有好处。”
她看着姜青玉,眼神无比坚定,“母亲,我也许不懂你为什么选择安静度日,但是我明白,现在陛下已经允许女子入朝为官,我哪怕身为女子也有机会平步青云,手握大权翻云覆雨,母亲,我也想要位极人臣。所以无论你同意与否,女儿都要为自己的前程考虑。”
姜青玉再次叹息,声音中伴随着绝望。
她从来都知道,苏培风并非池中物。她从一两岁的时候就开始有自己的主见,如果仆人们挑选了她不爱穿的衣服,她甚至会张牙舞爪地把衣服脱下来。
她的性格太自我,很少会为别人考虑,小时候还能压一压,但是长大之后,即便身为苏培风母亲,姜青玉也很难改变她的想法。
姜青玉疲惫地走上马车,摆手道:“既然你选了留在公主身边,那以后就少与我来往,惹出事来也别找我,就当我没你这个女儿。”
苏培风恭敬地行礼,“女儿谨遵母亲教诲。”
……
苏培风来到东仪宫中的时候,谢兰修和姜瑶正在书房里安慰着哭得不能自己的上官寒。
苏培风头一次知道,原来这个年纪大男孩子居然还能哭得这样梨花带雨。
上官寒双肩不住颤抖,泪水止不住,哗哗直落。
“阿爹…阿爹他不要我了……他说,他要把我留在宫里,他明天就回江陵了,他不打算带我回去,我以后见不到阿爹也见不到阿娘了…我就只有一个人了……呜呜呜呜……”
谢兰修作为大哥哥,当然要安慰年幼的上官寒,一边用手帕给他擦眼泪,一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别哭了,令尊将你送入宫中,是想要你在东仪宫中好好学习,是为了你好,你也不是永远见不到他们,等你长大,学成之后,随时都可以回故乡看望你的父母……”
姜瑶端着点心盘坐在旁边,边看便吃。心想谢兰修此刻还不知道上官家现在的情况,他爹再过两年就病死了,将上官寒留在这里,颇有托孤的意味。
哪怕等他长大,再回到江南的家乡,也见不到他爹了。
姜瑶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挺可怜的。
不过上官寒留在宫中也好,他不用像上一世一样,丧父后不仅要要护着母亲,面对凶狠的伯父们。
眼见他哭得差不多,姜瑶跳下小榻,把点心往上官寒嘴里塞去。
“唔……”他被东西堵住了嘴,一时间发不出声来,只是怔愣地看着姜瑶,小小的眼睛中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姜瑶单手拎起发财,放在他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心给你吃,猫猫借给你玩,擦干眼泪别哭了,你是男子汉,再哭就惹人笑话了,乖啊。”
对小孩子讲大道理,是没什么用的,倒不如用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上官寒咬着嘴里的点心,软酥的甜味化在口中,居然真的不哭了,渐渐安静了下来。
谢兰修转头看向姜瑶,露出了崇拜的眼神。
上官寒搂起怀中的小猫,后知后觉发现,姜瑶原来在他怀中放的竟然是一只活物。
他还没有养过小动物,这是他第一次与这种幼小生灵接触。
他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着它身上的毛,雪绒如柳絮般翻飞,他猛地打了两个喷嚏,喉咙被滚落的点心呛到,又剧烈咳嗽几声。
小猫一时受惊,张牙舞爪,上官寒只感觉到膝盖上一热,低头看去,发现衣裳上居然有着一滩水渍——小猫居然在他身上尿了。
有着严重洁癖的上官寒整个人瞬间崩溃,刚刚停住的哭声又铺天盖地而来,“啊呜呜呜……”
“发财!你怎么回事?”
姜瑶一惊,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连忙起身去找猫算账,结果小猫尿完就跑,从上官寒膝盖上跳下来,往门外奔去,正好撞到被宫女引进书房的苏培风的脚下。
“咦,哪来的猫猫?”
苏培风疑惑地看了看脚下的猫,又抬头望去,屋内是哇哇大哭的上官寒,谢兰修连忙安慰他,“没事,让人去备水洗洗,换身衣裳就好了。”
而东仪宫的储君此时正站在椅子上,拿着一支毛笔以审判的姿态指向那只小白猫,发号施令道:“发财,你给我回来!”
苏培风:“……这里发生了什么?”
苏培风总感觉,她来得好像不是时候呀……
见小猫不听话了,姜瑶又冲她喊道:“快,表姐,逮住那只猫!”
以前发财都是性格温顺惹人怜惜,但到了秋天,不知道为什么毛毛躁躁的,还乱尿,看来那个什么时刻快到了,是时候该把它给那个什么了!
姜瑶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小发财机灵得很,似乎意识到大事不妙,巨大的危机正在逼近。
苏培风还没反应过来,小猫咪迅速从她身边溜走,轻轻起跳,两三下迅速蹦上了书架最高处。
……
“那几个孩子都入宫了?”
林愫喝了口茶,转身问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内官青澜。
青澜答道:“君后,三位伴读已经入住东仪书院旁侧厢房,上官郎君和谢郎君在东南和东厢房,苏小姐是女郎,另外安排在西厢房,内务府往东仪宫内新拨了女官和随从,已经将三位公子小姐安置完毕。”
林愫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皇后,宫人对他的尊称改为“君后”,而不是一声凌模两可的“郎君”。
林愫将茶杯放下,微笑看向桌对面的人,“伍先生,要不要提前过去看看你那几个学生?”
伍卓已经削去了那碍眼的大胡子,整个人骨骼清秀,精神气十足,一如年轻时那般俊朗。
他点了点头,“可以。”
林愫然后又看向另一人,“上官兄,一起去吧,你过几日就要返程,就不想看看你儿子在宫里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