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鎏絮絮叨叨着,姜瑶却沉默了。
按照生物规律,冬天气候寒冷,身子弱的人代谢机能难以跟上,这也是病人和老人最容易离世的时节。
或许,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
谢兰修见过英国公后,特地来向姜瑶请辞。他最近不能回宫了。
英国公状况不太好,作为孙子,他必须留在了府中侍疾病。
姜瑶安慰道:“没关系的,好好陪陪你祖父,我在宫里等你。”
休沐日后,尚书令谢大人也告假,回家照顾父亲。
上课的时候,姜瑶忍不住回头看着身后那个空落落的座位,心想,英国公这次可能真的病重了。
走神的结果就是“啪”一声,戒尺落到姜瑶眼前。
她吓得差点跳起来,伍卓盯着她问道:“公主殿下,为师方才说了什么?”
姜瑶:“……啊?”
她不知道呀!
……
谢兰修一连十余日都没能回宫,姜瑶一连多日喜提手板,打到她手都红了,最后伍卓都于心不忍,给她放水了。
快到月末的时候,苏培风的《田亩论》总算完工,洋洋洒洒几万字工程,比上一世完成还提早了整整两年时间。
当然,这其中少不得姜瑶的指点。
前世《田亩论》的要点姜瑶全都记了下来,并且在这一世明里暗里暗示苏培风,引导她写完。
月底的时候,两人一起踏进了景仪宫。
姜瑶呈上的是谢鎏的新药的制作方法,谢鎏按照谐音给他的药取个特别的名字——青梅膏。
而苏培风则将她的《田亩论》送到御案前,向女帝陈明现在朝廷所有的田税制度弊端,希望陛下能够编制新法,改善民生。
苏培风在景仪宫面见姜拂玉时,全然没有平日的温柔,也没有因年纪小而怯懦,身姿端正笔挺得像一位重臣。
姜拂玉看完文章,十分不吝啬地夸赞道:“南陈有你这样为民请命的孩子,当真是莫大的幸事。”
听到这话,姜瑶恍惚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
她死后,曾经以灵魂徘徊在宫中许久,只不过这些记忆有些不大模糊,她记得不大真切。
如今姜拂玉这么一说,她脑海中回想起来一个画面,她漫无目的地跟随着下朝的大臣,听他们在讨论着她自己的死亡,并且感慨着:“陛下将大公主的女儿接入宫抚养,那位公主可要比死去的怀仁公主好太多了,陛下失女却得贤侄,也算是我南陈莫大的幸事。”
原来她上辈子的谥号,是怀仁公主。
居然还能有个“仁”字。
当日,姜拂玉降下旨意,封苏培风为嘉阳郡主,赐食邑三千,作为嘉奖。
送走了苏培风以后,姜拂玉单独留下了姜瑶,“阿昭看起来怎么有点不高兴?”
“没有呀,只是想起了一下事情。”姜瑶回过神来,趴在书桌上,“母亲,青梅膏你看着觉得怎么样?”
姜拂玉盯上了她脸上的肉肉,忍不住伸手掐了下,软软的,像掐在棉花上,“阿娘刚才还以为……”
她没有把话说完,还以为姜瑶在旁边听自己夸苏培风,心里不高兴。
上一世,阿昭早逝,南陈最后落在了苏培风身上。苏培风继承了原本属于阿昭的一切,姜拂玉担心她会不平衡。
但是看见她瞬间又清澈的眼神,姜拂玉就知道她只是走神了。
她看着裹着毛领像个圆球的女儿,忽然道:“阿昭过来,让娘亲抱一抱。”
姜瑶虽然不解其意,但是还是流畅地伸出双手,然后就被一把搂在怀里。
姜拂玉掂量着她重量,心想这孩子原来不是穿得多,是真的胖了。
她还记得姜瑶回宫时自己抱着她,就好像一只小猫,轻轻松松就抱了起来,现在抱她必须要使劲,她完完全全是实心的,一年间重了不知道多少。
姜瑶鼓了鼓腮,说道:“那当然,我现在都不挑食了。”
她发现她的胃口在前世仇人都死绝了以后突飞猛进,以前吃饭看什么都不顺眼,现在吃饭啥都想啃两口。
原来挑食还能是一种心病,但是现在心病已经完全痊愈。
姜拂玉笑了,“那我可得夸夸阿昭,吃多了,身体才能长得快。”
姜瑶又道:“娘亲,别把话题跑偏,青梅膏!”
姜拂玉笑着将她放下,碰了碰她的鼻子,“放心吧,这事阿娘心里有数,答应了你的事情,阿娘自然会办到,只是……阿娘还想亲自去见一见谢二公子。”
就在这时,李清嘉急匆匆地跑进来,打断了母女二人的谈话。
“陛下,尚书令那边传来消息。”
“英国公,病危。”
第81章 秘密
英国公快不行了。
他曾经是姜拂玉的老师, 姜拂玉念及旧时师生情,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让人备车前往国公府。
姜瑶心心念念谢兰修, 也死缠烂打,硬是蹭上了姜拂玉的马车跟了过去。
德高望重的英国公骤然病危,消息传出来后, 相熟的朝臣纷纷前往,送他最后一程。
到了谢府门前,姜瑶发现,英国公的诸多同僚、学生都在。
就连泡在尚书台的林愫也接到了消息赶来。
“爹,你怎么也来了?”
林愫也和英国公有关系吗?
林愫没有回答,只是冲她笑着摇了摇头, 带着她进了谢府。
谢家人全部齐齐整整地跪在院子里,恭候姜拂玉到来。
姜瑶来到的时候,谢兰修正从屋内出来,跪在姜拂玉面前,“陛下, 祖父正等着见您。”
在买入那扇门前, 姜拂玉却转身看向林愫,“你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林愫道:“不了。”
姜拂玉继续问:“来了也不见吗?”
林愫依然摇头。
他还是不愿意见英国公。
姜拂玉犹豫片刻, 不再勉强,转身进屋去。
英国公病危, 谢兰修的情况也不太好,他虽非长孙, 却是英国公最看重的孙子, 在这个时刻代替他大哥守在祖父门前。
远远看过去,他小脸煞白, 眼底一片乌青,看样子是几日不曾合眼。
姜瑶有些心疼,想要去找谢兰修,却发觉身后的林愫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小声喊了一句:“爹,你怎么了?”
林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帮她把斗篷绑得紧一些,把脖子全部围了起来,免得寒风侵袭,冰冷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下巴,她被冻得抖了一下。
林愫动作微顿,说道:“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姜瑶眼光飘忽,情不自禁扫向远处的谢兰修,说道:“不放心,想要过来看看。”
林愫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谢三郎君,一下子就猜透了她的心思,默默按住她的手。
姜瑶皱眉,想要甩脱,一次、两次,没晃掉,眼神不满地看向林愫,碍于人多,不太好发作。
林愫警告道:“这是谢家的家事,你别想乱跑,多管闲事。”
……
臣子临终,有话叮嘱君王。
屋内,御医跪了一地,英国公握紧姜拂玉的手,为他的家人忧虑,“吾儿莽撞,但一心为国,今后他若惹怒陛下,请陛下看在老臣的面子上宽宥他。”
“还有沈序和公主殿下,无论今后发生什么,陛下也要念及夫妻母女之情,善待他们……”
姜拂玉按住他的手,“老师放心吧,朕自然知晓。”
听完姜拂玉的话,回光返照的英国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英国公死于隆冬。
消息从屋内传出来的时候,外面的朝臣和谢家人哭成一团,谢兰修脸色苍白,幼小的身子摇摇欲坠,摔倒在台阶上。
“哥哥……”
姜瑶急得忍不住小声喊出来,却被林愫按住不准乱动。
女帝走出屋子,当着百官的面传旨,罢朝三日,以示哀痛,赏赐千两操办丧仪。
英国公生前显赫,死后将以国公之名,配享太庙。
姜瑶听着四周的哭声,目光却一直盯着谢兰修不放,看他被谢家奴仆扶起,忍不住道:“爹,你能不能放开,我要去找他!”
林愫说道:“人家作为谢家子要为祖父哭丧守灵,你去能干什么,陪他跪在他祖父棺前,一起守灵吗?”
“我、我可以安慰他呀……”
“除了安慰两句话你还能做什么?何况人家有爹娘,需要你安慰什么,你又不是他的谁,跟我回去,这几天他们谢家人有的忙,你别去打扰人家。”
姜瑶一时语塞。
林愫叹了口气,看着姜拂玉走到他们身边,对她说道:“走吧,阿昭,我们该回宫了。”
姜瑶认命地被他牵着走,却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她知道谢兰修难过,想要陪在谢兰修身边,可是她贵为公主,总不能自降身份长久留在谢家。
路过门口的时候,姜瑶望见谢兰修的目光朝她望了过来,交汇瞬间,谢兰修朝她露出了个淡淡的微笑,雪幕将两人隔开,冲散了他的笑容。
谢兰修转身回到屋中。
……
英国公逝世后,姜瑶也跟随放了三日假,姜拂玉趁机将她接到了景仪宫小住。
姜拂玉这几天心情明显不是很好,连带着林愫的情绪也处于一种低落的状态。
虽然他没哭,但是姜瑶总是感觉他眼里蓄着泪。
姜瑶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找了个时间去问林愫,“爹爹,你以前也认识英国公吗?”
听到这个问题,林愫哑然。
姜瑶仰着小脸,执着的等了他许久,他才微微动容,摸摸她的脸,说道:“阿昭说的没错,爹爹和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认识英国公的。”
“当初,是英国公为我启蒙识字,我和英国公的关系……大概和你阿娘一样,他也算是我的老师。”
姜瑶眨着眼睛,心想能得英国公教导,林愫家中长辈与英国公的关系应该不错。
毕竟能够让英国公屈尊指导启蒙识字的小屁孩,也就只有她的母亲还有姨母那群公主。
可是林愫从来没有说过他认识英国公,哪怕英国公濒死,他也不愿意与英国公见面。
既然不愿见面,却在他临终前,却又要在院子外面守着,他们之间是有什么恩怨吗?
姜瑶疑惑了,“那爹爹为什么不愿意去见英国公?”
林愫的眼角有些红,听到这话,也只是有些怅然地移开目光,看向纸窗外:“爹爹…当初离开上京城,辜负了他的期望,无颜再见他。”
说着,林愫忽然拿起一块点心,堵住她的嘴巴:“对了,阿昭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这是林愫惯用的手法,当他不想继续一个话题的时候,就会转移话题。
姜瑶知道,林愫不想再提起这件事,再问下去林愫也不会回答的了,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这是属于他们上一辈的恩怨,她或许永远无从知晓。
然而,事实证明,有点秘密,是瞒不住的。
林愫不愿意告诉她,自然有人愿意会告诉她。
……
今日之后,谢兰修给她来信,希望她去谢府一趟。
英国公的丧礼一切从简,谢家素来低调,没有大肆操办,子孙守灵三日之后,便将英国公葬入祖坟中。
寒风朔朔,大街上一片萧条。
姜瑶到时,披麻戴孝的谢兰修穿着白衣出府迎接。
天气那么冷,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衣,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布满红血丝,看起来都快要滴血。
他似乎想要抬头对姜瑶笑一下,但是勾唇却只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意。
看着他这副模样,姜瑶的心揪了起来。
英国公是谢兰修最亲近的人,他去世,谢兰修心里当然不好受。
姜瑶甚至连马凳都没踩就跳下车,一把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得可怕。
姜瑶皱眉,将他双手紧紧攥在一块,捂进自己的狐裘里,“哥哥的手好凉,别在风里站了,快进屋!”
谢兰修像是一具木偶,被她牵着往里走。
姜瑶对谢府早就了然于心,好像自己家里一样,冬日庭院寂寥,屋内挂着的白幡飘扬,仆人们都穿着白衣,在庭院里扫雪。
姜瑶径直往谢兰修院子里走去,然而还没到那处,掌心温度渐渐暖和的谢兰修却反握住姜瑶的手,将她牵进了另一个院子。
“哥哥?”
姜瑶不解,抬头打量院子里格局,这里看起来好像只是谢家用来放置杂物的一间偏房,四处杂草丛生,也没有奴仆把守。
进去后,谢兰修却道:“殿下可以屏退随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