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意是开个玩笑,闻言真轻轻挑了下眉,起身过来将行李箱放倒在地上,打开前再次确认了下:“我真的打开了?”
“嗯嗯,就在里面。”
他拉开拉链,最上方有只开口的小袋子,就像是那种2元精品店的粉色塑料袋,他转过头朝她确认了一番,看到她岔开腿背对着坐在椅子上,双手抱住椅背晃了晃,冲他笑得N瑟,便知道就是这个了。
打开来,是两个系着金属链条的透明小瓶子,口上用木塞塞实,一个瓶子里什么也没有,另一个装了半瓶水。
原楚聿转过头:?
林琅意将脑袋靠在椅背上,冲他笑得眼睛弯弯:“一只瓶子里是雪。”
顿了顿,眼神真诚:“但是化了。”
“另一只是天山的新鲜空气,拔了塞子就闻到了。”
原楚聿将两个瓶子并在一起捏进手心,瓶子冰冰凉凉,链条膈手,他板了下脸想要装生气,可是掀起眼皮一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就破功,半秒都没撑到便撇过脸,用手背抵在唇边,兀自低声笑起来。
林琅意觉得自己简直浪漫至极,指着行李箱说:“底下还有几个袋子,里面有库木塔格沙漠的沙子,白沙湖的岩砂,琼库什台的白桦干树枝,夏塔古道的松塔,还有全套的冰箱贴伴手礼,哦别拿但那不是给你的,粉色袋子是给你的。”
“浪漫吧,粉色诶!专门为你选的心动颜色。我本来还想捡各种彩色异形石,回来可以拼画,但是我听说石头不能乱捡可能有辐射。”
她像是说书一样“啪”地一拍手,眉头蹙起,夸张道:“我一想,那怎么行,应元没了什么都不能没有原总!所以我直接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掏出手机发了几张在玉石店里玩手工绘画石头的照片,给他见过就算送过了,哄人骗人的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我在彩绘上色的时候心里一直都默念着你的名字,礼轻情意重,聊赠一枝春。”
原楚聿的手机“叮咚叮咚”一阵响,他席地坐在地上,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支起,就这样支颐闲闲地瞧着她鲜活的表情,唇边弯起的弧度就没落下去过。
他翻看了她发过来的那几张大艺术家・林的照片,浓墨重彩的色彩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覆上了一层油画氛围,格外抓人眼球。
拍的是真的好。
他一张一张保存过去,翻到中间有一张彩绘石作品的特写时手指一顿,才发现林琅意所谓的“心里边想着他边上色”的石头上,用细毫毛笔写了个“程”字。
他停在这张照片不动了。
知道她满嘴跑火车,但拿着送给别人的礼物来搪塞是不是有些太感情骗子了。
这石头该不会现在还在程砚靳贴身口袋里放着吧?
方才还觉得堪称是艺术品石头大作的原楚聿此刻再看,就挑剔地觉得这块石头不上台面了。送给程砚靳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还不如他自己收到的礼物,她是奔着雪去的,回来也给他带的雪,一看就是心有灵犀。
至于石头,哪里不能捡石头。
而且换位思考,林琅意把这张照片都发给他了,说明她根本不记得在石头上写了个“程”字,那看来她对程砚靳也没多上心么,不然哪里会露马脚到如此粗糙的地步。
两相比较,原总有理有据地分析出了收到空瓶子的自己更胜一筹。
原楚聿轻佻地点了点这张彩绘石头特写照片,心知肚明这一定是程砚靳夹杂私货,于是果断将这张照片删除,然后继续往下翻林琅意彩绘的照片,一张张保存下去。
他的手机里不会有双人照,不会有破石头的照片,但是可以有她各种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相片,越多越好。
原楚聿做完这些,才去将浸泡好的葡萄沥水清洗好。
装盘的时候,他的好心情频频被奇怪的感觉打断,几次神色不明地转头四处巡视了一圈,转回头,熟悉又}人的感觉不知为何又萦绕在身边。
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显微镜底下的一只培养皿里的昆虫。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被几双藏在背后不知何处的眼睛监视的感觉。
原楚聿垂下眼,将葡萄最后清洗了一次,揿灭水龙头,目光扫过橱柜,若有所思。
林琅意玩的时候疯,回到家后才体会到了旅行后遗症,觉得自己累得只想躺床上挺尸。
原楚聿将果盘放在她面前,她便趴在桌子上一颗接着一颗吃葡萄。
她吐葡萄皮:“对了,还有吃的特产,快递寄回来的,到时候分点给你尝尝。”
“嗯。”原楚聿做完一圈事,抽了两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回到餐桌边上与她说话,“我这两天都在外地,要大后天才会回来。”
林琅意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脸颊鼓鼓的,分心听他说话。
“不过还是会比程砚靳早的。”他倚在桌边,低下头眼神温柔地看她唇边沾了一小片葡萄皮,伸手轻轻捻去了,语气轻柔,“我一回来就来见你,给你带礼物。”
他的指腹擦过她的唇瓣时有些痒痒的,好像被羽毛蹭了一下。
林琅意用指节擦了擦下巴:“我的未婚夫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因为没有资格一起旅游,只能花别的心思偷偷保存喜欢的照片。”他浅浅地叹了口气,“否则的话,就什么都留不下了。”
手机跳出提示音,催促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原楚聿没法,只能最后跟她说了几句话,转身往玄关走去时忽然拧了下眉。
没来由地,他偏过头小幅度地活动了下肩膀,然后往客厅的墙上扫了一眼。
林琅意还在剥葡萄皮,头也不抬,听他止住动作,抽空跟他道别:“不送了,路上小心。”
原楚聿将思绪从模糊的直觉中剥离出来,视线落到她面上,神情又缓和下来,说:“好,我走了。”
大门关上,原楚聿却没动,他站在原地,右手按在领结上不急不缓地调整了下位置。
明明可以到能反光出人影憧憧的电梯里整理衣冠,他却在门外自顾自调整了许久。
离开前,他抬起脸,所有似无地往门框上瞥了一眼。
*
原楚聿回来得比预计要早,原本航班到达A市应该要下午了,可他昨夜加班加点完成了工作,一大清早就飞回来了。
时逢周末,林琅意难得能睡个懒觉,他也不去吵她,盘算着时间快到中午了,才给她发去一条信息。
林琅意连床都不起,反正原楚聿知道电子锁的密码,便回了个“醒了”,示意他要来就自己开门。
他带了拍卖场上的一套昂贵珠宝给她,还买了不少新鲜菜肴,两人在家里吃了顿他的手艺。
客厅茶几上放着一小盆紫晶和粉晶的双拼水晶树,底下还散落着许多多出来的小矿石以及寺庙里的福花。
原楚聿夹着筷子,往那厢瞥了好几眼,最后才状似无意地问:“你去过崂山寺了?”
林琅意刚洗漱完,额头上的小碎发都是湿的,她点点头:“是啊,昨天去的,不是在搞活动,可以求签和系姻缘绳吗?这还是程砚靳给我打电话的,说从封姨那儿知道寺庙里在求正缘,好说歹说,我就去系了。”
原楚聿将筷子放下,把新鲜的鳌虾拼盘转到她面前:“你去系香囊了?”
“嗯。”她脆生生地回答。
“写着你跟他的名字?”
“对啊,我一开始找不着地,封姨在做法事,领我进去的。”
原楚聿用手指拨弄了下筷子:“那我呢?”
林琅意吮了吮指尖,将虾头整整齐齐地摆在骨碟上,闻言莫名道:“怎么可能写你啊?”
她剩下那句“这不是埋地雷等自爆?”因为看到了他幽幽的目光而改口,安慰:“不灵的,我们唯物主义者不讲究那些,好吧。”
说完,她心里还嘀咕了道:程砚靳明明上次去崂山的时候说了几十遍“封建迷信”,昨天不知道怎么了,在电话里好一顿软磨硬泡让她去系红线和香囊。
林琅意一口咬掉如荔枝肉一般纯白鲜甜的虾肉,心想她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周六都愿意放下睡懒觉的机会,大清早爬山锻炼系完同心结。
她还闲来无事,将那棵姻缘树半成品买回来了,自己只需要傻瓜式组装下,然后拍了两张照给程砚靳,他这人藏不住情绪,开不开心很容易就从语气里听出来。
他说:“你放在茶几上,把它放中间,等我回来把它供起来。”
林琅意嚼巴嚼巴,想了想自己之所以这么顺着他,一是因为他最近甚得朕心,二是,电话里的程砚靳嗓子又糙又哑,听起来像是大病一场,他用那种砂砾摩擦的声音软硬皆施地求她,她被磨得没法,想着病人的要求满足就满足了吧。
原楚聿瞧着依旧有些漫不经心,可他已经不再用餐了,看起来像是吃好了,他说:“你对他,其实一直都挺有耐心的。”
“嗯?”林琅意抬起头。
他忽然问:“你有想过什么时候解除婚约吗?”
“等时机成熟吧。”林琅意倒是一点不避讳这个话题,但也罕见地没有说两句甜言蜜语哄哄人,而是像每一个被情人问到离婚时便换了态度的风流人物,不肯给承诺。
原楚聿安静地垂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筷,一言不发。
“哦对了,最开始的四千万商业借款,我大概能在半个月里打款还给应元,应山湖现在流水很不错,并且!”她脸颊红扑扑的,说到这个好消息时眼睛亮得像是剔透的水晶,“特色小镇的财政立项补助资金到位了,我原本留着钱备用,想说可以先自己垫一下进行特色小镇的开发,但是专项资金既然都到了,那那些欠款都可以还清了。”
她还是很感激原楚聿雪中送炭的,声音清亮:“五个月左右的时间,但是我打算连本带利、利息算一年还给你,谢了!”
原楚聿拧了下眉,不知为何有一种气血上涌的微妙的烦闷,那种安全感缺失的空荡感又一次袭来,就好像两人之间本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缠绕打结的红线被解开,他一点儿也不希望收到这笔钱。
“不用这么客气,你――”
“要的,饥肠辘辘时的一块面包跟大富大贵后每天山珍海味时再还的一块面包,那能一样吗?”她在谈这种事的时候那股说一不二的劲能窥视出平日里雷厉风行的作风。
她凝着他的眼睛,忽然放轻了语气,郑重道:“原楚聿,无论如何,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明明是温馨祥和的气氛,真心实意的感谢,大笔资金的提前回笼,可原楚聿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就连平日里装习惯了的那副客套疏离的礼貌性面具都摘掉了。
他甚至移开了目光,薄薄的眼皮半阖着,纤长的睫毛将他如墨的漆黑瞳仁掩住,收拢的眼尾因此往上延伸出一道细长的褶,让那双眼睛看起来越发幽深。
他没有继续往下问,而是一个人静静地端坐了会儿,半晌,才抬起下巴漫无目的地往天花板上瞥去,喉结上下滚动,深深浅浅地呼吸了几个来回,像是极力在忍耐震荡的情绪。
而后,他起身去洗净了手,回来后也没说什么,只取来一只干净的碗,帮她一起剥虾。
吃饱喝足,两人一同将碗碟收拾掉放进洗碗机,林琅意站在一旁跟着用洗手液洗了洗手,忽然听到他说:“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今天戴上了。”
林琅意下意识往他腰间看,一条尼罗鳄鱼皮无拼接的He*m*s皮带,配了个超级闪的全钻皮带扣。
!
她没想到他真会戴。
那天她本来就怀着破罐破摔的叛逆心态,所以购物时也没有按照他的习惯选购一条低调谦逊的、更符合他沉静气质的皮带,而是像是土老板带着小蜜出来扬威风似的砸钱买了最贵的全钻带扣。
极致的张扬闪亮,将稀有皮衬托得更加具有攻击性,估计放在原楚聿的衣柜里都格格不入。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说“要买就要买不一样的”,“一打开衣柜就能看到它,从而想起她的大手笔”,“闪亮到几乎像是婚鞋”……
三句话拿下了品味、眼光和鉴赏力都在线的原总,他最后默许了这条壕无人性的皮带作为生日礼物。
林琅意最重要的那句话没说:
“一看就是你不会戴出去的那种礼物,很符合我们永不见光的关系。”
林琅意往后退了一步,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一番:
其实原楚聿的气质沉稳内敛,一身深色正装唯有这条皮带出挑地将他腰身勾显得越发迷人,反倒是有一种大衣里面真空着套真丝睡裙的靡丽招人感,有那张脸和身材撑着,怎么都是好看的。
她的手没有完全擦干,指尖上还挂着一两滴水,但他的腰身被勾勒得实在好看,她没忍住伸出手指勾进他的皮带往外拉了拉,想看他那层贴着皮肉的衬衫被松开的模样。
他在原地站稳,岿然不动,像是跟她暗中拔河一样对抗着用力。
收回手的瞬间,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前压两步,将她推上了料理台的台面。
宽阔挺拔的肩膀笼罩出一小片阴影,他完全环抱住她,将她压得微微后倾,她眼前的视线完全被他遮挡住,而他捏着她的手指,一寸寸轻轻重重地揉捏过去。
她被他捏得又酸又麻,脑子里混乱地记起他方才剥鳌虾时,修长干净的手指几乎与那剔透的颜色毫无二致,净白的皮肤下隐隐的青筋像是白玉上细腻的纹理,骨节分明。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今天还是可以穿着正装不解开皮带……如果你喜欢的话。”
“我戴着它,就是来见你的。”
*
程砚靳在地下车库的车里一共待了四个多小时。
车没发动,窗户紧闭,车厢内每一处都如泥沼般昏暗压抑,他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像是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手机搁在支架上,屏幕暗着,他将所有的消息都关闭了,往日吵闹的提示音在此刻像是一潭寂静的死水,连空气都仿佛是稀薄的。
他在原楚聿登堂入室,陪林琅意吃饭的时候就到A市了。
一路风驰电掣,在机场高速上油门踩到底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想了无数种摔碗掀桌的方式。每一下拳头该如何砸到原楚聿的脸上,每一记肘击该如何朝着身体薄弱部位攻击,但凡原楚聿那张斯文败类的脸上有一块好皮,那都是他还不够像一条疯狗。
他一定要弄死他。
手机监控的亮度被他调到最亮,程砚靳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看到原楚聿有几次将视线淡淡地迎上了摄像头。
深邃,隐晦如深海的目光,带着一点胜券在握的轻佻,以及透过监控屏幕投射过来的恶劣的挑衅。
三番几次。
上门的小三,主动捕捉的镜头,故意漏给原配看的马脚。
那些目光分量极重地穿透了屏幕与程砚靳对上,他的手臂肌肉都因为这种冒犯的挑衅而在轻微战栗,抓住方向盘的手格格作响,就连耳内鼓膜也传来一阵急促的鼓鼓振动,浑身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