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只能假装自己睡着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带着假面的小丑演员,得技巧熟练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才能在这里活下去,可是她演技拙劣,每次演出都很失败,为了蒙混过关,很多时候只能装聋作哑。
她时时活在焦灼、恐慌、忧惧的情绪中,不得自拔。
冬天来的时候,奶奶生病了,住进了医院,带土时常奔波于医院和家里,由纪也跟着身处于奔波的路途里,世界被迫变大了,从家扩大到医院里。
由纪等带土回家的地点也时时变化,但也因为变得太频繁,她有时候会等不到带土,然后落单的由纪遭遇了宇智波族人们的欺凌。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总是欺负和自己不一样的人,而且由纪是带土的妹妹,带土的废柴在宇智波众所周知,大人们对他看不上眼,这种态度教会了小孩子恶劣对待带土,连带着将他的妹妹也算了进去。
他们说要试一试由纪是不是带土那么废物,然后看着轻易被他们推到地上的由纪,哈哈大笑,说,不愧是兄妹,都是一样的丢人。
带土赶到时,由纪一团糟,那些孩子也一团糟,乌泱泱的烧得一片黑漆漆。
由纪浑身狼狈,手上、脸上全是伤口,她是带土的宝贝妹妹,从小到大,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出门时,带土甚至不舍得她亲自走远远的路,如今却遭遇了这样的欺负。
带土怒气冲冲,由纪拉住了他。
他们是宇智波的边缘人,最好不要惹事。
由纪恳求道:“哥哥,我们回家吧。”
带土没动,由纪又说:“我已经教训他们了,我们回家吧。”
她确实教训他们了,她用带土之前教过她的忍术把那些孩子们烧的一团糟,一个个做鸟兽散掉了。
人没了,带土也找不到人发火,只能将由纪紧紧抱在怀里,他说:“对不起,由纪,是哥哥太没用了。”
他如果再努力一点,再有天赋一点,由纪就不会被他们看不起了。
由纪摇摇头,她觉得带土很好,奶奶病重,她还年幼,他还那么小就主动承担起了一切,不管是奶奶,还是由纪,他都照顾得很好。
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带土牵着她,一大一小,相依为命。
带土性子跳脱,但比一般的孩子还要敏感自卑,他牵着由纪,一言不发,沉默的吓人。
由纪也很沉默,她终究是用了令她恐惧的力量。
由纪越走越觉得害怕,她怕自己,也怕带土知道自己的心思,她停下了脚步,带土顿了顿,也停下来了。
带土低头看着她,半晌蹲下来,捧着她的头,打量着她的脸,他问:“由纪每次看到忍术都很害怕。”
“为什么?”
由纪没有回答。
带土眼神晦暗,他问:“是害怕哥哥保护不了你吗?”
由纪摇了摇头。
带土低下头,落寞地说:“我知道,是因为我。”
“要是我像卡卡西那样厉害就好了。”
“哥哥,不是因为你,”由纪看着带土伤心的样子,终于鼓起勇气,“是因为我自己。”
“我怕我成为怪物。”
“怪物?”
“哥哥,”她哽咽着说,“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我不喜欢这里。”
有些话开了头,之后就容易解明,由纪向带土诉说了她所认为的世界该有的样子,她说科技、说文明、说历史、说和平,她情绪激动说的毫无逻辑,可说着说着也逐渐平静下来,说罢,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带土,问他:“哥哥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带土的表情由困惑又到茫然再到震惊最后重归平静,他蹲下来捏了捏由纪的脸,笑着说:“我知道,由纪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
“你不是怪物,”他笃定地说:“你是上天赐给我和奶奶的宝贝。”
血脉相亲的亲人就是如此,即便不能互相理解,也永远是“我们”。
“我们”是永远可以无条件包容“我们”的。
由纪怔了怔,继而猛地扑到带土怀里嚎啕大哭。
这才是她在这世上第一声哭声,象征着她开始真正接纳这个世界。
卡卡西和琳赶到时,带土已经被由纪哭的心神大乱,他见到卡卡西他们简直就像见到救星一样,他大声喊:“救命啊!琳!卡卡西!”
琳下意识往他那边走,卡卡西却把她往回拉,他见带土紧紧抱着由纪,一动不动的样子,心道,我这时候把你们分开,我就是傻子。
卡卡西不是个傻子。
他拉着琳,往外走,然后隔着一堵墙,袖手旁观。
琳说这不好吧?
卡卡西靠在墙上回:“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想起带土呛他的话,翻了个白眼,隔着空气回怼道:“反正我又没有妹妹。”
*
奶奶的病一直没有好,甚至有越来越严重的架势,由纪年纪小,来回奔波在家和医院两头很不现实,于是最后由纪住在了医院里。
这个世界的医学原理跟她以前学过的完全不是一套东西,她呆在医院里最多帮忙拿拿药,打一打下手而已,但她太没用了,有一回提着水壶回病房结果把水壶打了不说还将自己烫伤了。
奶奶心疼的不得了,不准她再干活了。
可是不干活的由纪有什么用呢?
由纪坐在床边,看着奶奶愈发苍白虚弱的脸,垂下头,揉了揉眼睛,她知道,奶奶快死了。
奶奶见状,笑呵呵地捏了捏由纪的脸,说:“小由纪就像个泪水里泡出来的小娃娃。”
“怎么每天都在哭呢?”
由纪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不会哭了。”
奶奶却说:“如果难过的话,哭也没关系。”
由纪抬起头,奶奶躺靠在病床上,她活了一辈子,得到过很多东西,也失去过很多,她望着窗外的纷纷扬扬的木叶,笑容很淡:“这么残酷的世界,如果连哭都要压抑的话,活着何尝不是另一种死亡?”
“奶奶......”
门外,带土急匆匆地推开病房,见由纪烫伤的部分被绷带裹了一圈又一圈,内疚地抱着她,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奶奶看着他们兄妹俩,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大大的苹果,然后拿着水果刀熟练地削皮,一圈圈红色的果皮被一条条削下来,结成一条长长的线,揭开了内里纯白的模样,奶奶枯槁的手心接着苹果,手心里粘满苹果的果渍,一刀下去,将大大的苹果分成了两半。
一半给了带土,另一半给了由纪。
奶奶以前削苹果都会削成三块的。
由纪问:“为什么只有两块?”
奶奶擦了擦手,然后笑着答:“因为我要死了,家里就只有你们俩了啊。”
由纪愣了愣。
奶奶苦恼地“哎”了一声,然后擦了擦由纪的眼泪,平静又释然地解释道:“小由纪,这世上会发生很多很多不确定的事,不过我活了这么多年,总算发现一件确定的事。”
“任何事物,包括人本身,都是会消亡的。”
“不必为此伤心难过,这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奶奶笑眯了眼睛,“我这一生虽然未曾颠沛流离,可是一直在失去,内心从来没有安定过,可是我现在很安定。”
由纪哽咽着说:“可是,家里少了一个人啊。”
“小由纪,血缘这种东西不会因为无法相见、无法相互理解就消失掉哦。”奶奶擦干净了手,拍了拍他们两个人的头,安慰道,“你们是我的孩子,身体里留着与我一样的血,你们活着,我便不会真正消失。”
“你们便是我。”奶奶笑着说:“我想,这或许就是生命的真谛吧。”
“所以,我走了以后,也请你们好好活着。”
带土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保护好由纪的。”
“啊啦,”奶奶捏了捏带土的脸,“小由纪今天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奶奶最后死在了第二年的春天。
那时候,春樱盛开,万物复苏,生机勃勃,奶奶却安详地走向了死亡。
带土在家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教会由纪照顾自己,再一次出门时由纪已经学会熟练地削苹果皮了。
她削好苹果,跟带土一人一半,兄妹俩吃着苹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由纪吃着吃着问带土什么时候跟琳姐姐告白。
带土“噗”地一下差点被苹果呛着,他擦了擦嘴,慌张地说:“真是的,由纪怎么也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了?”
由纪歪着头,一边啃苹果,一边慢条斯理地答道:“奶奶跟我说你喜欢琳姐姐,问了你好几次什么时候告白,你都糊弄她呢。”
说罢,她转过头将眼神落到奶奶的牌位前,一副拿着懿旨,天经地义的架势。
带土眼神飘忽,但当着奶奶的牌位也不好胡说八道,他说:“还早着呢,再等等吧。”
由纪又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带土的慌张慢慢消失,又变成一副沉稳可靠的样子,他揉了揉由纪的头,温声道:“等到我变得很强,能够保护你们的时候。”
由纪“啊”一声,继续拆台:“可是感觉真到那时候,哥哥会说再等等吧,等我再变强一点,然后等到黄花菜都凉了,等到琳姐姐跟别人结婚生子,哥哥就在人家的婚宴上故作坚强,然后私底下威胁新郎,不好好对待琳姐姐就让他好看的。”
“啊,”由纪恍然大悟,“哥哥到时候的强大全用来当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了啊。”
带土恼羞成怒狠狠地捏了捏由纪的脸,由纪连连呼痛。
带土“哼”了一声,说:“大人的事,你别管。”
生命不息,拆台不止,由纪继续说:“可是你之前跟奶奶说,你还是小孩子,谈这些事太早了。”
回旋镖,镖镖致人命。
带土蒙住由纪的嘴,头疼极了,他喊道:“哎呀,真是的,奶奶到底跟你说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由纪被带土蒙着,说不了话,但是她指着不远处奶奶的牌位,真诚地眼神示意。
特别特别特别多。
带土:“......”
*
三战时,木叶精锐损失大半,几乎到了无人可用的境地,奶奶去世后不久,持续几年的战火终于蔓延到带土那个年纪的小忍者身上。
由纪吃着团子,听带土说他要上战场,手里的团子掉到了榻榻米上。
带土见状,捡起团子,苦恼地说:“就算我做的饭难吃也不要这样浪费粮食啊。”
现在木叶处境艰难,资金紧张,连带着他们这样的小家庭也受到了牵连。
由纪没管那个团子,皱着眉问:“你,要上战场?”
“是啊。”带土见由纪神情紧张,连忙把手里擦拭的忍具都放下来,把她抱到怀里,拍了拍背,哄道,“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哥哥,战场很危险的。”而且带土这个年纪的孩子上战场于由纪而言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她问:“你能不去吗?”
带土顿了顿,把她放了下来,坐在她对面,他想跟由纪严肃地说木叶忍者的责任,想说宇智波的骄傲,但是他怕自己说的太严厉,又把向来抗拒这些的由纪吓着,可是他没有卡卡西聪明,实在不知道怎么跟由纪委婉解释这是他的责任,作为木叶的忍者,只要接到任务就得完成。
况且他上战场,也是为了木叶,为了给由纪这样不擅长应对这有些残酷的世界的孩子一个和平乌托邦。
他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也找不到说辞。
由纪皱着眉,问:“你非要去吗?”
带土踟蹰半晌,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见由纪脸色难看,赶忙补救道:“你放心啦,我会安全回来的。”
由纪还是不高兴。
带土走时,由纪还是没个好脸色,她本来就是小团子,如今生气起来就是个气呼呼的小团子,任带土如何揉搓,也皱着眉,很不高兴。
带土说卡卡西有多讨厌,说琳有多温柔,又说宇智波家的大少爷排场有多大,都没能让由纪改变脸色,最终只能无奈地投降。
他走前,站在玄关,喊屋子里的由纪:“由纪,我真的要走了咯。”
由纪终于肯理他了,她哒哒哒地跑到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刚刚削好的苹果,当着带土的面,把苹果切成两半,一半给了带土,一边留给了自己。
带土拿着苹果,有些困惑。
由纪解释道:“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要是不在了,以后苹果也没必要削开了。”
带土愣在原地。
“哥哥,我只有你了,”由纪的世界很小,只有家那么大,她不爱这个世界,也不愿意接触这个世界,除了家,她一无所有,她深吸一口气,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把我丢掉吧?”
带土忽然走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太小了,小的好像轻易就能捧在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