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我们应该再过一遍明天的流程了。”格兰杰再次试图转移话题。
“我们已经重复演练过太多次了,我都要吐了。关于记事簿的到底是什么事?”
格兰杰又开始忙活着推弄那根胡萝卜了。
德拉科伸过手,用刀挡住了她动来动去的叉子。“别再把这该死的豆科植物到处乱刨了,回答我。”
“胡萝卜才不是豆科植物。”格兰杰说。然后在德拉科的凝视下,她终于又开口道:“这真的没有什么——我以为你母亲是很传统的人,所以当我知道她竟然会试着用记事簿的时候有点惊讶。仅此而已。”
“不,绝不止这点。”德拉科说。
格兰杰用叉子敲了敲德拉科的刀,无声地请求他把刀从她的盘子里拿出来。
他没理她。
格兰杰叹了一口气。“你真他妈让人抓狂。你知道吗?”
“知道。所以快跟我说。”
“…你刚刚是偷走了我的胡萝卜吗?”
德拉科正咀嚼着它。“嗯哼。”
“哼。”
“你又不吃,你就是在像个旋转木马一样把它转来转去。快点告诉我。”
格兰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说:“我本来以为你已经自己想出来了呢。”
“想出来什么?”
格兰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平静情绪,然后问:“你知道是谁发明了叽里咕噜记事簿吗?”
“…难道不是韦斯莱双胞胎吗?”
“不,他们只是帮发明者进行大批量生产和销售。”
迟来的恍然大悟击中了德拉科。坐在他对面的女巫正在努力压制自己上扬的嘴角。
“是你发明的那该死的记事簿?”
“没错。”格兰杰说。
“骗人吧。”
“没有。”
“不可能。”
“事实如此。”格兰杰看起来高兴坏了。
“展开说说。”德拉科说。
格兰杰正了正身形,德拉科只能用“教授式”来形容这种坐姿。她双腿交叠,举起叉子,准备指向一块看不见的黑板。“即时通讯系统大约10年前在麻瓜世界真正火爆起来。早在20世纪,麻瓜们就已经用电话领先巫师世界一大步了,而随后电子邮件、短信等即时通信系统都流行了起来,巫师的通讯方式在麻瓜眼里早已从旧式变成了完全的过去式。我小的时候就尝试过一些初级的魔法通信方式——那些金加隆,战时用的那个——但我知道要真正流行起来需要的是更加优雅精致一些的东西,既能保留羊皮纸或者笔记本的质感,又会比猫头鹰传信直接及时许多。”
说到这儿,格兰杰被前来端走空盘的侍者打断了。她接过甜点菜单,然后继续道:“我喜欢猫头鹰;它们是那么富有古朴的气息又可爱灵动,但它们确实效率太低了。别急着反驳,它们就是很慢——你自己也才说了。而且,只有当你和一个连在飞路网内的壁炉挨得很近的时候,你才能用它传话。我创造记事簿是为了弥补它们的不足,相互配合,而不是为了取代它们——我确实喜欢写一封好信。我从没想过它们会这么受欢迎。双胞胎帮我将它们推向市场,从而从中得到一定比例的利润。”
德拉科努力维持一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就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瞪着大眼。这个女人不但聪明得可怕,而且还是个隐藏的、钱多到花不完的富婆。这记事簿可谓人手一本,而且从他口袋中不断传来的嗡嗡声来看,人们正在快速熟悉并熟练掌握它。格兰杰一定都可以在金加隆里面划小船了。怪不得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一袋加隆送给了一只母夜叉。
“所以你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资助你那该死的项目的。”他最终说。
“除了别的方式之外,是的。我已经在授予机构的暴政下度过了足够多的时间来懂得享受独立。”
“但是——大家都以为是韦斯莱兄弟发明了记事簿。你为什么不留名呢?它们可是革命性的东西啊。”
“它们真的不算是。”格兰杰说,“麻瓜的同类产品要比它们先进得多——那些产品还可以相互发送照片、媒体和各种数据。他们可以与数百名参与者进行现场通话。相较而言记事簿就相当简陋了。虽然是一种进步,但依旧,不值一提。”说到这里格兰杰耸了耸肩,“主要是起跑线太低了。至于功劳——我已经有过大出风头的时候了,我并不是为了所谓的荣誉而做的。我只是看到了一个在我能力范围内可以解决的问题。”
“你的项目也是如此吗?”德拉科问,“一个在你能力范围内可以解决的问题。”
“是的。”格兰杰认真起来,“我想我不需要告诉你关于记事簿的事情不能再被其他人知道了。我告诉你仅仅是因为你太刨根究底了。”
德拉科看了她一眼:“你肯定可以算一位富商了。一位大亨。”
格兰杰笑了,但笑容苦涩。“并没有,开发新的疗法是很烧钱的。”
“是吗?”
“是的。”格兰杰开始用手指列举成本,直到她的手指不再够用,“材料、空间、实验室工作人员、医疗领头人、法律工作人员、方案撰写人、数据科学家、静力学家... 当然,安全和疗效的测试也很花钱——药代动力学研究【notes:定量研究药物在生物体内吸收、分布、代谢和排泄规律,并运用数学原理和方法阐述血药浓度随时间变化的规律的一门学科。】、临床前毒理学测试、生物分析测试,以及临床试验本身。为了满足GCP、GMP、GLP、MHRA和EMA【7】的每一项要求,财政支出可谓令人瞠目结舌。”
德拉科的眼睛已经瞪得不能更大了,只得说“哦”。
格兰杰在椅子里换了换姿势。“我的项目涉及复杂的生物制剂,在商业上没有吸引力,而且对于那些掌握着国家魔法研究的钱包的白痴巫师们来说,几乎是无法理解的。因此,我在很大程度上说只能靠自己。坦白说,我的研究尚处在萌芽期。我仍然在做体外研究,试图确认我的目标首先确实能被外源化合物影响。所以不幸的是,钱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侍者又走过来听取他们的甜点点餐。格兰杰愣了一下,她刚才连菜单都忘了看,只得胡乱选了一个焦糖蛋糕,并表示了自己的歉意。
与此同时,德拉科正在努力理解格兰杰这个矛盾体。她本可以很富裕——甚至奢靡度日。但是,她却选择自己资助自己的研究,而不是享受清闲的生活。她目前大概一共在打12份工。她本来可以拥有自己的乡间豪宅,但事实是她住在剑桥郊区的一间狭窄的小屋里。她本可以有一屋子家养小精灵,但她只有一只猫和橱柜里的一罐冷冰冰的金枪鱼。
这简直毫无逻辑。但是,当德拉科加入自己对于这位女巫的了解后,一切又那么理所当然。她太有动力了,不适合闲散过一辈子。而对于豪宅和一屋子家养小精灵,她又太过接地气。她太喜欢做善事了,除了用这些钱做善事外,她什么也不用它做。这一切都非常值得称道。让人觉得有些可怕,真的。
格兰杰清了清嗓子。德拉科意识到他一直在盯着她,而服务员正在盯着他。
“先生的甜点?”
“和她一样。”德拉科说。
“裆部先生要一份焦糖蛋糕。”这位侍者说道,小心翼翼地在记事本上写下了这一宝贵信息。
格兰杰与德拉科对视一眼,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嘴。
侍者离开了。
格兰杰尖声笑起来,挣扎着想要控制住自己,深吸一口气,然后稳住了。
“荷尔蒙。”德拉科说。
格兰杰再次喷发出一串笑声,笑摊在桌上。
“我说过让你别再这么做了。”她喘息道,重新抬头呼吸空气。
“让你彻底失控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愉悦。”
格兰杰吸了吸鼻子,用餐巾纸点了点她的睫毛。“这可是很罕见的景象,你可要好好珍惜你欣赏它的机会。”
“我正在呢。”德拉科说。
他确实在。格兰杰的深色眼眸因为笑意而闪闪发光,脸颊因为缺氧而红扑扑的,嘴唇被红酒染得艳红。她松散的头发一直垂到腰间,在白色太阳裙的衬托下形成一条黑线。她的双腿蜷缩在身下;她看起来娇小而脆弱,小到可以完美地放在一个男人的腿上,如果一个男人在考虑这种事情的话。(德拉科当然没有。)
即便是蜡烛的灯光也偏心她。它亲吻着她的额头,并在颧骨处轻抚,为之着上暖色。它还忍不住在瞳仁里起舞。
整个景色蛊人至深。
毫无察觉,德拉科已陷入了温柔的梦乡。
在旅馆附近的某个地方,一位手风琴师奏起小调,空气漂浮着浪漫。
“先生,您的焦糖蛋糕。”
重回现实让人感觉心里刺刺的。
“谢谢。”德拉科说,而不是脱口而出“去他妈的焦糖蛋糕。”
格兰杰正在享用她的甜点,对德拉科的遐想毫无察觉,感谢诸神。他决定怪罪于酒,是它让他今晚变成了一个愚蠢的、星星眼的蠢货。还要加上近期他太少进行床上双人运动了。这显而易见,因为在他生活中所有的女巫当中,他做白日梦居然会选择格兰杰当女主角。
还有,如果她今晚没有打扮得像一位美丽动人的、即将加入阿尔忒弥斯【notes:希腊神话中阿波罗的双生姐姐,是美丽的女猎神和月神,青年人的保护神。】的行列的希腊树妖【notes:希腊神话中半神人赛纳留斯的女儿,美丽的森林女神。】的话,那也会很有帮助的。
什么时候开始格兰杰如此漂亮了?
多么令人恼火的发展。
“你还好吗?”格兰杰问。
“为什么这么问?”德拉科问,在音调上加上了一些恼火的信号,以便让自己听起来像是完全没事的样子。
“你几乎都没碰你的甜点。”格兰杰说着用勺子指了指德拉科的焦糖蛋糕,“这很不正常。”
其实还有很多细节都透露了他的不正常,但如果“顶级大脑”只抓住了这一个点,德拉科也不想节外生枝。
“我是在品味。”德拉科说着缓慢地咬了一口以证清白。
格兰杰的眉毛抽了一下。“别。”
“别干嘛?”德拉科问。
“用勺子做不雅观的事。”
“我就是在单纯地用勺子。是你脑子里总有些乱七八糟的废料。”
格兰杰眯着眼睛看着他。德拉科又慢慢地咬了一口,保持着足以令人生厌的眼神交流。格兰杰移开了目光。
“现在是你没有在吃你的甜点。”德拉科指出。
“看你和餐具口交已经消磨掉了我的胃口。”格兰杰吸吸鼻子说到。
“你不准备吃完了吗?”
“不了。你要吃吗?”
“我宁愿你把它硬咽下去,这样你明天才有力气去修道院,如果修女们被惹恼了,明天将会非常费力,魔力层面上讲。”
格兰杰吃完了她的焦糖蛋糕。如果这一过程不能说是“富有激情”的话,那只能说是带着顽固,硬着头皮吃完的。
德拉科发现自己现在用一种批判的眼光观察她。当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在遥远的一月份——他被她疲惫的瘦弱惊到了,她的脸也因这样的折腾变得严峻而憔悴。在他看来,现在她的气质稍稍健康了一些——但只是“稍稍”。她不那么瘦弱了,脸颊更红润了。
格兰杰向服务员做了个结账的手势。“结账。”
她抬起的手臂让德拉科意识到她今晚的衣服将她的手臂裸露在了空气中,而这是她平时所选择的服装通常会避免的。而现在,正是因为它在试图让他忽视自己,德拉科才注意到了它——那里粘着一个“视而不见”咒*。
他故意看向隔壁的桌子,让格兰杰和她的手臂溜进他的周围视野。在那里:她手臂内侧的皮肤上有一个模糊的东西。
他突然意识到迷惑咒*是在掩饰什么了,他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起来,伴随着的还有一种无助的坠落感。一段关于格兰杰的皮肤上显眼不已的贝拉特里克斯杰作的、依旧鲜活的记忆突破重围杀到眼前。格兰杰软弱无力,像个死物一样躺在会客厅的地板上。新刻的字母上不断渗出的汩汩鲜血。
那之后,德拉科再也没有使用过“泥巴种”这个词。
现在,格兰杰不喜欢穿长袖的习惯在他眼里突然有了一层浓浓的悲伤掩盖在上面。同样被沉重的伤感所覆盖的,还有她为了能穿漂亮的衣服而小心谨慎地施放一个个迷惑咒的事实。虽然德拉科也将自己手臂上的耻辱藏了起来,但这是无奈之举。而他以为,世界上所有人中,格兰杰是最有可能找到方法消除她自己手上的耻辱的。可惜很显然,她的手臂上现在依旧有着贝拉特里克斯的刀痕。
“马尔福?”
德拉科眨了眨眼。“嗯?”
“你变得好安静。”
格兰杰已经用麻瓜货币结了帐,正在起身。
德拉科也随她一起站了起来。“就是在想明天而已。”
但实际上,他想到的是一个遥远的昨天,这个女巫在他家的会客厅里被残害的昨天。
她仍然带着这道伤疤,她把它藏起来,不让他看到,也不让所有人看到,但它仍然存在。它每天都在提醒着她,提醒着她什么是残忍,什么是病态的仇恨。也提醒着她这个他们所生活的世界离万劫不复曾那么近,不过一步之遥。
他希望能对她说些什么——悲伤忏悔之词,又或者诚挚道歉之词——但这样的话对他来说并不容易,而且他看不到这样的对话除了越理越乱和尴尬之外还能带来什么。
当他们在码头外的桌子上穿梭时,德拉科得出结论,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看着她手臂上的迷惑咒*随着走动摩挲在裙子上,他也下定决心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刻,他会组织好语言,说出口。不是今晚,但一定是某个夜晚。
太阳终于慢腾腾地在这样一个绚丽的傍晚落山了。离夏至还有不到一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