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重量的箱子,那工匠的随从却好似毫不费力,也是奇怪。
姜姒摇摇头,驱走胡思乱想,低头打量着眼前的箱子。
好在它并没有锁,可能是工匠被带走得匆忙所以并未来得及上锁。
不管怎样,都方便了她行事。
她伸手小心地抬起沉重的箱盖打开,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箱子里还是那些寻常的制弩零件或工具,偶有几把成品弩放置其中,最上面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
她拿起那本册子轻轻翻开。
意料之中。
册子里记载的,大多都是些制弩的技巧等等,中间倒是夹了一张发黄的纸,打开一看,应该就是崔轩拿来交易的那批.弩.的.图纸,仔细分辨的话,确实有诸多关窍处值得怀疑。
姜姒从袖子里拿出一早便准备好的纸以及灌了墨汁的竹笔,以极快的速度将它抄绘下来。
本来这趟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她心下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因为原本还期待着是不是能够发现一点其他的线索。
毕竟她可一点儿也不相信崔轩会如此大方地把一个擅制弩的能人巧匠就这么痛快地交给噬云寨,而且还是很有可能曾经与之恩怨颇深的噬云寨。
难道真的就这么简单?
她垂眸望着箱子里的一应物件儿,在不弄乱的前提下又仔细翻查了一番。
但很可惜,并未发现其余什么特别的东西。
剩余时间不多,姜姒只好放弃继续查探的想法,把东西都归位成原样,然后将箱子小心地合上。
却不想,那铁质的箱盖极沉,哐当一下便盖上了,险些砸到她的手指。
姜姒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什么东西从箱盖的夹层缝隙里掉了出来,不禁眼神一凝。
她立马捡起。
桌下的光线昏暗,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于是她便站起来,对着长桌前的一扇小小的窗户凑近了,放在掌心端详。
再寻常不过的油纸包,巴掌大小,迎着阳光仔细看,里面像是装了粉末?
直觉告诉她,这里面定大有问题。
“你在做什么?”
一道低沉的嗓音忽然自背后响起。
姜姒一惊。
是那个跟着工匠的随从的声音!
她明明见到那个随从去后山打水了,估摸着时间根本不可能这时候回来,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而且她不是把门带上了吗?怎么方才竟然一丁点儿的声音也没听见?
心脏因惊吓而“砰砰砰”直跳,姜姒屏住呼吸,下意识便想去拿绑在腕上的手.弩,打算先发制人,用箭矢上的迷药将人先迷晕了再说。
可衣袖刚动,便被身后突然伸过来的手掌一把抓住了手腕,半点动弹不得。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像是识破了她的诡计,正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她紧张地攥紧了掌心里的油纸包,思绪飞快地转动着。
“今天的事你当做没看到,让我走,之后予你足够的银两如何?你应该也不想一直做别人的奴仆吧?”
姜姒语气镇定,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身后的男人似乎来了兴趣,将“银两”二字在口中缓缓咀嚼了一番,并不回答,像是在等待她的后文。
姜姒有了信心,放轻了声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真诚。
“左右我静悄悄地来,你也静悄悄地让我走,不仅没什么损失,反而能得到一大笔钱财,何乐而不为?你说……”
未尽的话消失在喉中,却是腰间扶上了一只修长的手。
她呼吸一顿,眼底闪过羞怒,登时挣扎起来,但怎么也挣脱不出身后之人的钳制,斥道:
“你做什么?!放开!”
可男人非但没听,扶在她腰间的手掌甚至还加了几分力道,低沉的嗓音中满是戏谑。
“是我先问的少主夫人来这里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姜姒的错觉,他好像刻意在“少主夫人”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不问自取是为贼,少主夫人现在想的应该是拿出更有诚意的东西来贿赂我才对。”男人循循善诱道。
她尽量冷静道:“你想要什么?”
对于一个在别人手下讨生活的随从来说,难道钱财还不能够打动他吗?
可身后之人似是猜透了她的想法,慢悠悠道:“阿堵之物哪里比得过软玉温香,少主夫人觉得这话可对?”
软玉温香?
联想到腰上的力道,姜姒瞬间便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挣扎的力道更加厉害,嘴唇微微颤抖,不知是气极还是害怕,怒斥道:
“你敢!”
身后之人并未说话,似是在权衡利害。
她见状试图搬出少年的名声恐吓,低声威胁。
“此处是噬云寨,便是你那工匠主子也得听从寨主的吩咐。你若胡来,必会被扔去喂虫喂蛇!”
言下之意是,在众人眼中顶着未来少主夫人名头的她一旦出事,身为少主的少年必然不会放过加害她的人,届时他性命难保。
至少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是这样的道理。
可谁曾想此话一出,身后之人周遭的气息却蓦地沉下来,像是被她的话激怒。
下一刻,男人扶在她腰间的手指微动,束腰的银红系带便顷刻间解开落地,像是无声的回答。
屈辱的水光漫上眼眶。
她咬唇,心中发狠,用尽全身的力气侧过身躯撞向身后钳制着她的男人。
然而,在撞上的前一刻,被他轻而易举地化去了力道。
失了平衡的姜姒被迫栽入男人的怀抱,反倒像是欲迎还拒后的主动投怀送抱。
男人的胸膛宽阔滚烫,可她却浑身冷到发僵,脸色霎时苍白,颤抖的嘴唇被咬得红到几欲滴血。
乱糟糟的心绪激荡之下,无意识地便忽略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一道轻不可闻的叹气声传来。
一只微凉的手掌温柔地替她拂去眼角涌上的湿润,轻声低哄:
“莫哭了。”
“是我错了,不该吓你。”
姜姒微怔,睁大了眼睛,脑海中忽而抓住了什么。
待反应过来后,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顶起脑袋,狠狠地撞向了身前人的下颌,毫不留情。
听得一声沉闷的痛哼响起,她鼻头微酸,忍着额上相撞处传来的疼,咬牙道:
“活该!”
猝不及防被报复了的裴珏苦笑,垂眸望着怀里低着脑袋不理他、显然犹在气愤的女子,松开了钳制,伸手碰了碰她额上红了一片的地方,微凉的指腹轻轻揉过。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表妹这买卖可不划算。”
姜姒“啪”地一下拍开了青年的手,用动作表明她还在生气,不要和她插科打诨儿。
青年也不恼,只是温柔地携起她打人的手掌,轻声问她疼不疼。
她抬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盈盈的似水秋眸中,恼意难消。
却不想青年避开她快要吃人的视线,只一动不动地垂眸瞧着她因袖子滑落而露出来的皓白雪腕,语气幽幽。
“看来表哥不在的时候,表妹玩的甚是开心。”
什么叫做玩的甚是开心?
这一副酸溜溜的恍若怨妇一般的指责语气是在说给谁听?
姜姒当即柳眉一拧,想要发作,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了自己手腕上那一块块极易引人遐想的暧昧红印。
偏偏这时候又传来青年幽幽的一声轻叹。
“春色满园关不住。”
“表妹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第79章
狭窄昏暗的屋内, 暧昧的气氛缓缓流淌。
一袭银红裙衫的女子陷入背后身姿欣长的青年怀中,皓白雪腕撑在长长的木桌上,乌黑青丝滑落肩头, 浑身抑制不住地发颤。
感受着青年那微凉如玉的指尖越来越放肆, 姜姒的呼吸也随之越发凌乱,贝齿紧咬樱唇。
“唔你、你别太过分。”
一句话破碎到不成样子。
身后拥紧她的青年似乎轻笑了下, 随后慢吞吞道:“如何过分?哪里过分?”
“表哥愚钝, 还望表妹不吝赐教。”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语调, 可不知青年是故意还是无意,在坦明身份之后, 竟然又换回了伪装成随从时候的嗓音,不似往日的清润,更偏向低沉, 磁性十足。
可这在她听来却奇怪极了。
就好像,就好像她是在和陌生人亲密一般,心底隐隐升起的背德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身躯和思想仿佛掰成了两半。
“少主夫人在想什么?”那低沉的嗓音含笑问她。
又来了。
姜姒心尖一颤,几乎可以完全肯定这厮就是故意的!故意拿她手臂上的红印作筏子来作弄她。
她咬唇道:“你明明都听见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后来赶路时闲着无事她还特意问过周斌, 对于他们习武之人来说,到底多少距离之内的动静都能听见呢?
周斌的回答无比诚实, “就算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 五十步之内不成问题。”
与此同时还特别贴心地补充了句道:“大公子的内力在属下之上, 或许百步以上。”
而那日姜姒和少年从外边儿的山洞回来时,分明就看见伪装成随从的青年就站在寨子中央的空地上。
所以当时两人的对话到底说了些什么, 包括她手臂上红印的由来, 以及她和少年之间约定好的计划,她不相信他不知道!
身后之人靠过来, 为她解惑。
他毫不遮掩地承认道:“确实听见了。”
姜姒呼吸不稳,气急,“那你还……”
话未说完,又因那加重了几分的力道而有些支撑不住地伏在桌上,半支的手腕上宽袖滑落,露出绯红的印记。
难以言喻的酸慰感袭来,她小口小口地喘.息着,略失神地望着那红印。
银红裙衫摆动,一只修长的手从身后温柔地攥住了她的雪腕。
青年将下巴扣在她的肩窝,安抚似的轻啄她的耳后,声线低沉。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要仔细检查一番才好。”
这人!
姜姒一窒,深吸几口气稍微平复了下呼吸,羞怒道:“那你检查出什么了?!”
青年不语,攥住她手腕的指腹略带薄茧,尚带着从别处携来的热意,似是不经意地拂过那片绯红的印记,轻轻摩挲,留下一小片湿痕。
她的目光落在那修长如玉的手指残存的晶莹水迹上,忽而反应过来,本就浮满红晕的白皙脸庞这下更是涨得通红。
半晌才从唇边恨恨地挤出两个字。
“无耻。”
耳边传来低声一笑。
青年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翻过身来。
刚刚才骂过人的姜姒脑中那根名为危险的弦“唰”地绷紧,警惕地看他,目光里写满了控诉,出口却有些结结巴巴。
“工、工匠快回来了,你、可别胡来。”
裴珏垂眸望着怀中一脸如临大敌的姜姒,唇角微勾,听着远处屋子里隐约的说话声,没有再继续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而是将方才那被润湿了的指尖递到她的唇边。
“尝尝?”语气十分认真。
姜姒闻言,一脸羞怒地瞪了过去。
青年见她拒绝也并未露出失望的神色,将那沾满了暧昧痕迹的手指缓缓收回。
下一刻,她便见到青年那方嫣红的薄唇被染上了她的印记。
裴珏轻笑,“原来表妹是甜的。”
……
赶在工匠回来之前,裴珏抱着裙衫微乱的姜姒回了她在噬云寨暂住的屋子。
白日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姜姒闻言没什么气势地剜了他一眼,这厮居然还好意思说!
她心头越想越恼,还有点担心方才离开时有没有将所有的东西都恢复原状。
毕竟若是哪里被动过的痕迹没有被遮掩好,岂不是会惹了工匠怀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谁料裴珏听了她的话,却让她不必为此担忧,因为在临走前他已经确认过屋内的一切,必不会出现纰漏。
“只不过……也许尚有一处可能是个破绽。”裴珏沉吟道。
姜姒神情紧张地追问:“何处?你怎么当时没说呢!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呀!”她语气有些懊恼。
裴珏眼带深意地瞥了她一眼。
姜姒:“?”
看她做什么?她的脸上又没有破绽。
裴珏慢吞吞道:“长桌前的地上恐有湿迹。”
她一愣。
又没下雨,地上哪来的……
她睁大了眼睛瞧他。
青年的语气一本正经,“不过也许等他回去时已经干涸了,表妹莫要自责。”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姒憋住一口气,将人搡出了自己的屋子,临了观四处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朝着那衣摆处伸手用力地攥了下,恶狠狠道:“呸。”
瞧见青年微微变色的表情,她心中掠过一丝愉悦,然后毫不留情地甩上了门。
自个儿玩儿去吧你!
———
噬云寨的主屋内。
少年懒懒散散地窝在上首的圈椅上,百无聊赖地玩着缠在胳膊上的花蛇。
站在下首的中年工匠眉头紧皱。
他被强行带到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刚开始听说是噬云寨的少主要见他时,他心中还有些不屑。
不过是毛头小子罢了,少年人玩心重,肯定是好奇他带来的那些杀伤力颇为可观的精.弩才特意找他。
就是手段粗暴了些,礼数差了些,让那帮野蛮寨民强行带他过来也就罢了,来了这么久竟然连杯茶连把椅子都没有,果然是异族的乡野村民,蛮横无礼。
想到这,他眼中划过一丝轻视,面上却矜持道:“少主找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我那边还有活要忙,走不太开。”
虽然离开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到底谨慎为上,在办好主子交代给他的任务之前,一切都得小心对待。
少年将站在下首的中年工匠的神色纳入眼中,唔了一声,并没有立即回答。
中年工匠按下心中隐隐升起的不耐,语气和善道:“少主?”
少年掀起那双幽蓝的冰冷眸子没什么情绪地瞧了他一眼,却是反问道:“没什么要紧事便不能找你了?”
甫一撞入那片沉沉的幽蓝之中,中年工匠便觉背后噌地一下爬上一股凉意。
那双眼睛实在是和主子太像了,不愧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