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枕棠也没再说话,她左手被萧琢搁在膝盖上,耐心擦拭,看起来比紫苏她们还细致。
从前,宋枕棠从未想过,有一天萧琢会为自己做这样的事。
虽然她是公主,可是萧琢也不是什么任由使唤的凡夫俗子,他是大齐的战神,是功比天高的大将军。
别说是她这个公主,便是她的父皇和皇兄,对他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宋枕棠想到方才在院中打水的时候,萧琢提到西北时的表情,似是怀念,也有些向往。
他本可以有更广阔、更精彩的人生,却因为这一桩婚事,被束在了小小的燕京城,
甚至为她放下了剑,做这些宫女们才做的事。
莫名的,宋枕棠眼眶有些发热,被男人大掌包裹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萧琢察觉到什么,抬头看过来。
“萧琢。”宋枕棠叫他的名字,语气那么认真。
萧琢应一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如萧琢承诺的那样,宋枕棠对他说:“萧琢,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
第42章 回程
42.
“萧琢, 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
宋枕棠的声音那么轻,落在萧琢心里却若有千斤重。
一瞬间的愣怔之后,萧琢轻笑着点头, “好。”
给宋枕棠擦完了脸和手, 萧琢把帕子往水盆里一扔,然后看着宋枕棠身上皱巴巴的衣裳, 道:“换身干净衣服,我们去骑马。”
宋枕棠扯了扯袖口,嗯了一声。
萧琢端着水盆出去,快走到门口时又顿住,宋枕棠瞧着他,疑惑道:“怎么了?”
萧琢上下睨着她,“殿下, 你自己会换衣服吧?”
宋枕棠气得双颊泛红,她鼓着脸颊瞪人, “出去!”
萧琢笑着出去了,不忘给她带上门, 宋枕棠气鼓鼓地拉开衣柜,手指在一排衣服上轻轻划过。
一会儿要去骑马,宋枕棠托着下巴琢磨, 半晌拎出一件宽松的圆领袍。
走到屏风后换完衣服,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披散的长发, 有些犯愁。
穿衣服很简单,可是挽发簪髻这样麻烦的事,她可是半点都不会了, 又不能就这么披着头发出去,宋枕棠纠结了一会儿, 坐到了妆台前。
趁着宋枕棠换衣服的空当,萧琢重新打了水,到浴房冲了个澡,冰凉的井水包裹住身体,将心口的那点燥热暂时压了下去。
他动作很快,冲洗过后换上衣服,听到
屋子里还有动静,便没有再进去,专心守在廊下等。
大约一刻钟,房门被人推开,宋枕棠脚步轻快地走出来,萧琢听到动静,抬眼看过去。
宋枕棠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宽身圆领袍,腰系蹀躞带,脚踩如意鞋。长长的头发低低挽起,梳双垂发髻,水红色的发带垂在肩膀上,随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晃,像是井水浸润过的小樱桃。
萧琢站在廊下,此时微扬了下眉心,朝她伸出手,“来。”
宋枕棠第一次自己梳头发,不会弄太复杂的,便只用发带挽了个双垂髻。此时她把手搭上萧琢的掌心,想问一句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萧琢拉着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另一只手搂她的细腰,将人直接从三级台阶上抱下来,水红色的袍角在半空划过一个圆满的弧。
两根垂落的发带也随着动作,扫在萧琢的锁骨上。
他顿了顿,轻声问:“公主,可以亲你吗?”
宋枕棠微微瞪大眼睛,“你……”
萧琢却已经等不及她点头,倾身在她的颈侧落下一吻,不似方才在床上那般干柴烈火,带着满满的狠劲,此时不过浅尝辄止,但能叫人体会出他的百般珍视。
宋枕棠反手捂着他亲过的地方,小声埋怨,“在外面呢,做什么啊。”
萧琢毫不遮掩自己的喜欢,“谁叫公主这么漂亮。”
没有谁不喜欢听到夸奖,尤其是宋枕棠,她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唇角的笑意,好半晌才压下去,傲娇地哼了一声,“勉强原谅你吧。”
萧琢展眉一笑,将怀里的人松开了些,然后手牵着手往马场走去。
上次宋枕棠约秦韵和裴之婉骑马时,萧琢特意选了几匹适合女子骑的马,单独养在马厩里。
两个人分别挑了自己中意的马,宋枕棠先一步翻身上去,然后转身看萧琢。
萧琢已经有许久没有骑马,此时正在喂马,宋枕棠等了一会儿就失去耐心,直接挥鞭朝前奔去。
她的速度很快,呼啸的秋风不如冬日那样刺骨,也没有夏天那么潮湿,徐徐的从脸颊两侧刮来,竟然有些舒服。
将军府的马场比之皇宫的那一处不知大了多少,宋枕棠骑过一圈就有些发汗,却也十分享受这样无拘无束的感觉。
就在她将要把萧琢忘了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和她并肩。
宋枕棠偏头看向萧琢,她还是第一次离这么近看他骑马。
男人腰背挺拔如松,姿态却又十分松弛,很是吸引人。宋枕棠瞧着他,不由得想到了他口中说的西北,那里既有一望无垠的沙漠,又有绿草如茵的草原,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那是萧琢长大、生活的地方。
宋枕棠想要更了解他一点。
萧琢感觉到身旁传来的目光,不由得偏头看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但这一次,谁都没有避开。
萧琢问:“怎么了?”
宋枕棠摇了摇头,只笑着指向远处的旗杆,那上面挂着一只鲜艳的彩球。
“我们比一比,看谁先拿到,如何?”
萧琢挑了下眉,“你确定吗?”
宋枕棠仰着下巴哼了一声,“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萧琢忍俊不禁,答应道:“好,走吧。”
他话音刚落,宋枕棠便抢先一步甩出马鞭,眨眼间就飞出去那么远,她挑衅一般回头看了萧琢一眼,而后又得意地朝前去了。
萧琢根本不急,就那么远远跟着她,看着她高兴的模样,眼底不由自主地也挂了笑。
最后当然是宋枕棠赢了,她伸出马鞭一把挑起彩球抱在怀里,既高兴又不满。
她瞪视着萧琢,说:“你让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好。”萧琢道,“这次,臣一定不让公主了。”
一红一黑两匹马再度朝前奔去,两人就这样在马场里消磨了大半天的时光。
直到骄阳升入正空,萧琢说:“快用午膳了。”
宋枕棠没说什么,但眼底流露出明显的不舍。
萧琢察觉出来,安慰道:“这马场有什么好玩,月底在宜秋秋狩,臣再带着公主玩得尽兴。”
宋枕棠一向很好哄,听到这话立刻高兴起来。
萧琢看着她骄矜的模样,又忍不住笑起来。
骑了太久的马,他担心宋枕棠的身体会受不了,于是先一步下马,伸手要去接宋枕棠。
宋枕棠逞强道:“我哪里有那么娇气。”
她拍开萧琢的手,自己扶着马鞍要下来,结果脚尖才刚挨到地面,用力太久的小腿就是一软,她没有防备,险些直接跌下来。
好在萧琢早有准备,右手一直护在她的身后,这会见势不对,立刻上前一步将人抱住。
于是,宋枕棠就这样稳稳地落入萧琢的怀里。
“冒失。”萧琢轻斥了一句,却没松开,反而将人抱得很紧。
一路无人,直到又回到明华堂,萧琢都没有将人放下。
宋枕棠觉得自己在萧琢面前好像彻底变成了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有些隐隐的开心。她环抱着萧琢的脖子,两只小腿无意识地晃了晃,像是撒娇。
直到回到卧房之后,萧琢才松开手臂,将人撂在床上。
“在这儿等我,我叫人来伺候你换洗。”
萧琢说着就要往外走。
宋枕棠急忙伸手去拉他的袖口,“你呢,你去哪?”
萧琢道:“放心,我今日休沐,一整天都在家陪着呢。”
明华堂周围无人,萧琢无奈又回了一趟前院的济风阁,果然瞧见了正无所事事的紫苏。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人赶紧回去伺候宋枕棠,又让向平去非荣苑把其他人都叫回来。
骑马又是一身的汗,两人分别换洗过后,明华堂已经摆了膳。
用完午膳,萧琢陪着宋枕棠在床上小憩。他平日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但今日不知是太累的缘故,还是昨晚辗转反侧没有睡好,总之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才醒。
宋枕棠这两日亦是孤枕难眠,上午又骑了那么久的马,这会儿也是累得不行。
她枕着萧琢的胳膊睡了个昏天黑地,等萧琢醒来的时候,她还没有醒。
两人的这一天就这样消磨过去。
翌日,萧琢去龙虎卫当值,一整日都没有回来,宋枕棠自己在将军府待了一天,竟然觉得有些无趣。
她想出门,但是萧琢担心她的安全,不许她自己一个人到街上乱逛。她无处可去,干脆到龙虎卫里陪萧琢待了几天。
她们定好要启程回宜秋行宫的日子在九月十七。
十五这天晚上,萧琢看着早早就歇下的宋枕棠,不由得有些奇怪地问:“怎么这么早就歇了?我明日下午才去龙虎卫,明天早上可以多歇一会儿。”
宋枕棠把两人的枕头放好,摇头道:“明日我不和你去了。”
萧琢疑惑道:“怎么了?”
宋枕棠没说话,只是表情有些怅然。
萧琢瞧出她神色不对,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坐到宋枕棠的身边,问:“怎么了?”
宋枕棠看了萧琢一眼,受了委屈一般靠入萧琢的怀里,道:“明日,是我大哥的忌日。”
萧琢一愣,“明天?”
先太子的忌日不是个小事,就算帝后不在京中,可怎么京城之中没有半点风声,也没有祭奠的仪式。
而且……萧琢回想道:“太子的忌日不是在下个月吗?”
宋枕棠沉默半晌,道:“因为,明天除了是我大哥的忌日,还是我二哥的生辰。”
竟然是这样?
萧琢不由得愣住,难怪他也没听说过有关太子生辰的事。
宋枕棠回忆道:“那年二哥生辰,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栖梧宫一起用膳。那一年的秋天特别冷,我大哥身体本来就不好,正好在那时又染了风寒,用过晚膳,他独自回东宫的路上受了凉,说是没挺过那个晚上。”
不过她那时还不到十岁,
对于许多具体的事都记不大清了。
“原来是这样……”萧琢和宋长稷曾经相交过一段时日,后来他去了西北,两人就没怎么再见过,此时听到宋枕棠的话,也不免有些唏嘘。
“可为何忌日是在下个月?”萧琢问道。
宋枕棠说:“逝者已矣,但生者却是要好好的活下去。二哥自小就跟在大哥身边,用阿娘的话说,他几乎就是大哥一手带大的,阿娘是怕他伤心,走不出来,便一直叫人瞒着二哥没说。”
“但是后来二哥渐渐长大,他还是知道了,我和阿钰也都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萧琢忍不住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后娘娘真是一个极好的母亲。”
宋枕棠今日情绪不高,没听出萧琢语气里的羡慕,只是道:“那之后,二哥就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
萧琢知道宋枕棠和父母兄弟之间的关系有多么亲厚,当即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将人环抱在自己怀中,轻柔的吻顺着发顶落下,而后吻住宋枕棠湿润的眼睫。
两人虽然挨得极近,但他的亲吻并不带半点情/欲,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他吻去宋枕棠将落未落的眼泪,答应道:“明早,我送你去东宫。”
翌日清晨,两人难得起了个大早,如昨日所说的那般,萧琢亲自将宋枕棠送回了宫。
“去问过了吗?”快到宫门的时候,宋枕棠问紫苏,“确定皇兄没有出门吧。”
“确定。”紫苏答,“明日裴姑娘就要去行宫了,今日大约在收拾行囊呢,没进宫。”
宋枕棠放下心,吩咐道:“那就直接往东宫去吧。”
马车穿过延庆门,就是东宫的地界,萧琢没再往前,目送着宋枕棠乘上了轿撵,一路往东宫去。
东宫的宫女太监都认得宋枕棠的轿撵,一瞧见她过来,便十分殷勤地要迎上来给她带路。
宋枕棠把人都打发走,只带着紫苏一个,到了含章殿。
廊下,孟值立在廊下转来转去,离着老远都能看到他眼底的焦躁。
这会听到脚步声,他立时偏头往下看,看到宋枕棠像是看见救星似的。
他压低声音走过来,道:“公主,您终于来了。”
宋枕棠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问:“二哥在里面呢吗?”
孟值小声说:“打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出来,早饭送进去,太子殿下连动都没动。”
宋枕棠叹口气,而后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是。”
孟值躬身退下,宋枕棠朝身后的紫苏伸了下手,紫苏立刻递过来一方小臂长的盒子。